夏洛特在沙地屯已经十天了,可是还无缘瞻仰沙地屯府,每一个去拜访丹海姆夫人的企图都因事先遇到了这位夫人而被挫败。不过这一次十有八九是没问题了,她们赶了个大早,因为要去向丹海姆夫人致意是来不得半点儿马虎的,同时也不能无视夏洛特的好奇心。
“如果你们要想找到一个最能投其所好的开场白,我亲爱的,”帕克先生说(他不打算跟她们一块儿去),“我觉得你们最好提提可怜的穆林司家的情况,知会她老夫人为他们搞一次募捐。我不喜欢在这种地方搞慈善募捐,对于所有来这儿的人,这无异于向他们课税,不过她们的情况真是很惨,所以昨天我几乎是一口答应了那可怜的女人一定要为她做点儿事。我相信我们应该马上着手搞一次募捐,而且越快越好——把丹海姆夫人的大名列在榜首,无疑是一个非常必要的开端。你不会不愿意跟她谈这个问题吧,玛丽?”
“我愿意去做你希望我做的每一件事情,”他的妻子回答,“可是要是你自己去做这件事一定要好得多。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亲爱的玛丽,”他喊起来,“你不可能真的会感到为难的。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你只消陈述一下那家人现在的惨痛状况,她们怎么样向我乞哀告怜,以及我现在很愿意发起一个小型的募捐活动以解她们的燃眉之急,只要能得到她的首肯。”
“天下最容易的事——”戴安娜·帕克小姐喊道,她碰巧在这时来拜访,“把这件事说完并且做完这件事,用的时间比你们现在谈论这件事的时间还要少。既然你们正说到募捐这个话题,玛丽,我将要感谢你,如果你能向丹海姆夫人提及一件最令人悲伤的事例,这件事有人用最感人的措辞跟我描绘过。在沃斯特郡有一个穷苦的妇人,我有几位朋友对她格外感兴趣,我已经为她着手搜罗我所能搞到手的一切东西。如果你能跟丹海姆夫人提到这事!——丹海姆夫人能捐的,如果正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我把她看成那样一种人,这种人一旦被说动了拉开她的钱包,那就会心甘情愿地把十个基尼当成五个捐出来。所以,如果你发现她正好处于那种心境,那你还可以乘机再为另外一件善事美言几句。那件事让我以及几位朋友十分挂心,就是在特兰特河畔的伯顿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库。另外还有,上一次巡回法庭在约克郡吊死的那个倒霉鬼的家庭,虽然我们确实筹集到了要把他们全都安顿下来所需的数额,可是如果你能替他们出面,从她那儿即使只是搞出一个基尼来,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亲爱的戴安娜!”帕克太太惊叫道,“要让我跟丹海姆夫人提这些事情比让我上天还难呢。”
“这有什么难的?我但愿我自己能跟你们一道去,可是我必须在五分钟之内赶到格瑞菲思太太那儿,去鼓励兰伯小姐下水游泳,这是她第一次。她是这么胆小,可怜的东西,我答应了要去她那儿给她鼓劲儿,如果她希望的话就陪她去用那架机器锻炼——等这件事办完,我又得马上跑回家,因为苏珊要在一点钟用水蛭治疗——这件事要用三小时呢!所以我真的是一分钟也不能多待了——除此以外(这是咱们悄悄说),我本来在这会儿该躺在床上才对,因为我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等把水蛭的事料理完,我敢说我们俩就该回到我们各人自己的屋子里去打发余下的时间了。”
“听你这么说我感到很遗憾,真的;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希望阿瑟来我们这儿。”
“要是阿瑟接受我的劝告,他也会去上床的,因为倘若他一个人自己一直待着,他当然会吃吃喝喝地超过了他的定量的;不过你看见了吧,玛丽,要让我跟你一道去丹海姆夫人府上是多么的不可能。”
“玛丽,我转念一想,”她丈夫说,“我不麻烦你去游说穆林司那件事了。我要找机会亲自去看看丹海姆夫人。我明白让你勉为其难地去做一件事是多么不合适了。”
就这样他的申请撤销了,他的妹妹也不能再为她自己多说一句话了。这正是他的目的,因为他已经觉察出她的那些话是何其荒唐。他确信不疑,它们必然要连累他自己那个比较合理的请托。帕克太太如蒙大赦,很高兴地带着她的朋友以及她自己的小姑娘出了门,登程去沙地屯府了。
这天早晨天气闷热而多雾,当她们到达山顶时看见一辆马车也在上山,却有好一阵子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马车。它一会儿一变样,开头像是两轮轻便马车,后来又像是四轮敞篷轻便马车——开头看见一匹马拉,后来又变成了四匹马;当她们正要倾向于那是两马纵列拖拉的马车的结论时,小玛丽那双年轻的眼睛认出了马车夫,马上就喊出来:“是西德尼叔叔,妈妈,真的是他。”果真不错。
西德尼·帕克先生坐在一辆由他的仆人驾着的很干净的马车里,旋即与她们迎面相遇,他们全都停下来了。帕克家的人在他们自家人中间永远都表现出令人愉快的举止——西德尼和他的嫂子之间的会面非常友好,后者非常亲切地向他问好,满以为他正要去特拉法尔加府。然而他却否认了。“他刚刚从伊斯特波恩来,打算待上个两三天,也就是要在沙地屯——不过他要在旅馆下榻——他在那儿要等一两个朋友来和他会面。”
剩下的就都是些寻常的问候和寒暄了,西德尼非常亲热地跟小玛丽问了好,在黑伍德小姐的芳名被提到时颇有教养地鞠了一躬并致以得体的问候就分手了,说几个小时以后再见面。西德尼·帕克大约二十七八岁,生得一表人才,满面春风,一副时代骄子的样子。这次不期而遇给她们提供了好一阵子的令人愉快的讨论。帕克太太沉浸在西德尼将给她的丈夫带来的快乐中,想到他的到来将会使本地蓬荜增辉而感到喜不自禁。
通往沙地屯府的路是一条宽阔、美观、绿荫夹道的进路,两边都是田野,绵延四分之一英里,到了尽头穿过第二道门直达庭园。庭园虽然不甚广阔,然而那片郁郁葱葱的佳林秀木却把它装点得美丽气派。这类入口门多开在庭园或是围场的角落处,离它的边界又是那么近,一道外层篱笆几乎直逼路上——不是这里有一处角隅就是那儿有一处拐弯,因此显得距离很长。那道篱笆全是树桩围起来的一个维护得很好的漂亮园子;沿着篱笆长着挂满串串榆钱的榆树和成排的古老的荆棘。
应该说是规划得挺不错的。瞧,那儿还有几处空地——就是在穿过其中的一处空地时,她们刚一进入了围场,夏洛特马上就瞥见了在篱桩的另外一边有一个白色的形体。像是女人的;这形体马上就把布利利吞小姐带入了她的脑海——走到篱桩那儿,她真的看见了,而且很有把握,尽管雾气很大;布利利吞小姐坐着,就在她前面不远处,坐在从篱桩外边伸进来倾斜而下的堤坝底下,好像有一条狭窄的小路沿着篱桩延伸;布利利吞小姐坐着,显然很平静,而在她的身边坐着爱德华·丹海姆爵士。
他们二人彼此坐得是这样靠近,看样子是正在非常亲密地进行着愉快的交谈,夏洛特立时觉得她只能倒退回来而不能造次,不能吭声。他们的目的当然是要隐蔽起来了。眼前的情景只能激起她对克莱拉相当的反感;不过从她的地位看是不必太较真儿的。
她很高兴地觉察到帕克太太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如果夏洛特不是两人中最高的,那么布利利吞小姐的白色飘带就不会落入她那双更加明察秋毫的眼睛的视野之内。在眼前这一幕促膝谈心的场景激发出的其他道德思考中,夏洛特不得不想到秘密情侣们在寻找一个适合他们幽期密约的场所时的极端困难。也许就是在这儿,他们以为自己被隐蔽得万无一失呢!整个田野在他们眼前展开,他们背后是从未被人的足迹践踏过的一条陡峭的堤坝和篱桩,再加上这时云烟氤氲,真可谓天助人也。可是就是在这儿,她看见了他们。他们可真是时运不济啊。
沙地屯府高大华丽;两个仆人出来了,把她们请进去,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丹海姆夫人一向以她的产业丰厚而自诩,她以极大的乐趣强调她的生活方式的秩序及其重要性。她们被领进了通常使用的起居室,这里布置得很得体,家具很考究;虽然这些家具不是新的,也不是花里胡哨的,它们原本质地就很优良,被保护得很好——因为丹海姆夫人并不在场,夏洛特可以优哉游哉地尽情浏览。她由帕克太太口中知道那幅很庄严气派的绅士的全身像,即挂在壁炉上方的那一幅,一眼就能看见的,就是哈利·丹海姆爵士的画像——而在这间屋子的那头,在许多小型画像中间,有一幅很不显眼的,画的就是豪里斯先生。可怜的豪里斯先生!不可能不让人感到他是受到了虐待;不得不在他自己的府邸里靠边站,眼睁睁地瞅着那最好的位置让哈利·丹海姆爵士牢牢地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