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就在夏洛特到达沙地屯不久,她正从沙滩往泰利斯大街走时,有幸看见一位绅士的马车,是由驿马拉着的,就停在旅馆的门口。这辆马车到达这里已经很晚了,从搬下来的行李的数量上看,可以指望,它带来的是某个体面的人家,决心要在这里待一阵子了。
她满心欢喜有这么好的消息向帕克夫妇报告。他们二人比她走得早,已经回家了。虽然她已经与一股径直吹向海滨的风搏斗了足足两个小时,可还是急不可耐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奔特拉法尔加府;然而还没等她走到那块小草坪,就看见有一位女士脚步矫健地紧随在她后面;她觉得此人不可能是她的相识,就决定加快步伐,如果可能的话抢在这位女士前头先进去。但是这位陌生人的脚步不能让她捷足先登:夏洛特刚一踏上了台阶就按门铃,可是门没有开,这时另外那个人已经穿过了草坪;当仆人来开门时,她们俩同时准备好进去了。
那位女士的从容不迫,她的一声“莫根你好——”以及莫根看见她时的表情,都让夏洛特感到瞬间的惊讶——但是下一分钟就把帕克先生带进了大厅,前来欢迎他的妹妹,这是他从客厅里望见的,她马上就被介绍给了戴安娜·帕克小姐。这太让人感到意外了,但是当然更加高兴了。再没有比同时受到丈夫和太太的热情接待更让帕克小姐感到宾至如归的了。她这一向可好?和谁一块儿来的?还有他们看见她经得起这趟旅行的折腾都感到很欣慰!还有她现在又要属于他们了,当然是很令人高兴的事了。
戴安娜小姐约莫有三十四岁,中等身材很苗条;与其说是面带病容还不如说是面容娇嫩;长相讨人喜欢,眼睛炯炯有神;她的举止有着与兄长同样的从容不迫和直率,虽然她的语调要更加果断而不那么柔和。她一分钟也不耽搁就汇报开了她自己的事情——感谢他们的邀请,然而“当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她们三个都要来,那得要带多少行李呀,结果就老也走不成”。
“三个人全来!什么!苏珊和阿瑟!苏珊居然也能来了!这当然是锦上添花了。”
“是的,事实上我们全来了。完全是不得已的。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你们一会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我亲爱的玛丽,还是先打发人去把孩子们叫来吧,他们真让我想死了。”
“不过一路上苏珊可怎么对付的?还有阿瑟呢?我们怎么没看见他和你一起来呢?”
“苏珊一路上很好。我们出发前一天的晚上以及昨天晚上,在奇切斯特她都是整宿整宿没合上眼,因为这种情况对她来说可不像我那样不算回事,着实让我提心吊胆了一路。不料她一路上挺好,直到我们走到这儿能看见可怜的古老的沙地屯了,她的歇斯底里才刚刚发作。还好她这次发作并不十分严重。我们到达你们这儿的旅馆时她差不多已经好了,所以我们把她扶下马车时她已经完全没事了,只有伍德科克的帮忙就行了。我离开她时她正在指挥卸行李,还帮着老山姆解开箱子上的绳子。她要我向你们问候,她感到万分抱歉,由于身体状况不允许,她不能和我一块儿前来。至于可怜的阿瑟,他绝不是不愿意自己亲自来,可是风这么大,我觉得让他冒这个险是不安全的,因为我确信他现在有点儿腰痛,所以我帮着他穿上了他那件大衣把他送到泰利斯大街去了,去给我们联系住处。黑伍德小姐肯定已经看见了我们的马车就停在旅馆跟前。我一看见她在草坪上走在我前面,马上就猜到了那是黑伍德小姐——我亲爱的汤姆,看见你走路这么好,我真高兴啊。让我摸一摸你的脚踝。没问题;一切正常,处理得很干净利落。你的肌腱的活动受了点儿小小不言的影响,不过几乎觉不出来。好了,现在来解释我为什么来这儿吧。我上次在给你们的信里说过,那两个值得考虑的家庭,我希望能给你们保住的——就是那家西印度人和那家书院。”
听到这儿,帕克先生把他的椅子拉得离他的妹妹更近了,更加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回答:“太好了,你说过的——你真是雷厉风行,你真好心!”
“那家西印度人,”她继续说,“我觉得这两家人中他们对你们更有用——是好的里面挑好的——原来是格瑞菲思太太一家。我是通过别的人才知道她们家的。你应该还记得我提到过凯泼小姐,我的特别要好的朋友范妮·诺里斯的特别要好的朋友;你听着,凯泼小姐与一位达灵太太特别熟,后者与格瑞菲思太太本人长期保持通信联系。就是这么一条短短的链条,你瞧,在我们之间,却是环环入扣缺一不可。格瑞菲思太太想要来海滨,这是为她家的小辈着想起见——已经定好了就去苏塞克斯海岸,但是没有决定到底去哪块儿地方,想要去一个比较幽僻的地方,于是就写信给她的朋友达灵太太征求意见。格瑞菲思太太的信接到的时候正好凯泼小姐和她在一起,于是她就被征询对这个问题有何高见;同一天她就给范妮·诺里斯写信向她提到这件事。范妮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马上就提笔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转告了我,除了没写名字——那是后来得知的。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件事可做。我通过同一趟邮车给范妮去了信,竭力向她推荐沙地屯。范妮开头担心你们这里的房子不够大,放不下这样一个家庭。不过看来我这故事扯得有点儿太远了。你瞧事情就是这么安排的。通过那同一根简单的关系链条,我很快就高兴地获悉沙地屯已经得到了达灵太太的推荐,那家西印度人十分愿意到那儿去。这就是我给你写信时的情况;但是两天以前,是的,就是前天,我又从范妮那里获悉,她说她从凯泼小姐那里听说,后者接到了达灵太太的一封信,说是格瑞菲思太太在给达灵太太的一封信里表示对到沙地屯休养一事心存疑虑。我说清楚了没有?说了这么半天,你们可别还是稀里糊涂的。”
“噢!很清楚,很清楚。后来呢?”
“使得她犹豫不决的原因是她在那个地方没有关系,所以她无法落实是不是一到达那里就能妥善地安顿下来;在种种顾虑当中她特别提到一位由她照顾的兰伯小姐,是位年轻姑娘(也许是位侄女),对她的情况她比对自己的女儿还要考虑得更加周到仔细。兰伯小姐,富可敌国,比其他人都有钱,然而身体也是最羸弱的。说到这儿你可能已经很清楚了,格瑞菲思太太是何种样人——爱依赖别人,懒得动弹,金钱财富和炎热的天气很容易使我们每个人都变成那个样子。不过我们大家并不是天生下来精力平等的。那么该怎么办呢?我有几分钟颇为踌躇:是告诉她们说我给你们写信呢,还是给怀特比太太写信告知给她们留一所房子?但是哪个办法都不能使我满意。我讨厌麻烦别人,当我自己能行动的时候,我的良知告诉我这就是召唤我行动的时刻。眼前有一个无依无靠的疾病之家我必须为她们服务。我探了探苏珊的口气,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阿瑟也没反对,我们的计划马上就安排好了,我们昨天早晨六点就动身了,今天在同一时刻离开奇切斯特,于是我们就到了。”
“太棒了!太棒了!”帕克先生喊道,“戴安娜,谁也比不上你对朋友这么忠心耿耿,有这么一副普济众生的古道热肠。我知道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玛丽,我亲爱的,她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吗?好了,现在,你想要给她们订什么样的房子?她们家有几口人呢?”
“我一无所知,”他的妹妹回答说,“根本不知道;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一点更具体的情况了;但是我敢肯定沙地屯最大的房子她们家也不会嫌大的。她们更像是还想要第二所房子。不过我只先订一所,就一个礼拜。黑伍德小姐,我让你吓着了。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你不习惯这样当机立断地办事情。”
“莫名其妙,多管闲事!活跃得简直发疯了!”这些话在夏洛特的脑子中一闪而过,但是要想出一句礼貌的回答也非难事。
“我敢说我确实显得挺吃惊,”她说,“因为这些事太劳神费力了,而且我知道您和令姐都是拖着怎样的带病之躯的。”
“带病之躯是真的。我相信全英格兰再没有哪三个人有如此令人悲哀的权利获此称号了!不过我亲爱的黑伍德小姐,人生在世就是要尽可能地有所作为。既然被赋予了相当发达的脑力,我们就不能借口身体虚弱而不为,或是赞成我们自己为自己开脱责任——尘世的人被分成了弱智的和强智的——能够行动的和不能行动的,绝不能让有所作为的机会从自己身边溜走,这是能者的责无旁贷的义务。家姐和我的病痛幸而并不是那么缠缠绵绵的,并未对我们的生存造成迫在眉睫的威胁,只要我们能投身于对别人有用的事,我相信身体反而会好起来,因为大脑在履行义务时会变得清爽振奋。我在旅行途中,由于心系重任,我的自我感觉一直好极了。”
孩子们进入室内使她结束了她赞美自己个性的这篇小小的颂文,在把他们一个个搂搂抱抱地亲热了一番之后,她准备走了。
“你不能和我们一块儿用餐吗?你不留下来用餐?怎么劝你都不行吗?”发出了这样的惊叫;知道答案是绝对的否定之后,又是一个问句:“那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看见你呢?我们能对你有什么帮助呢?”接着帕克先生就热心提议,要帮着给格瑞菲思太太踅摸房子。
“我吃完饭就去你们那儿,”他说,“咱们一块儿去找。”
但是他的建议马上就被婉谢了。
“不,我亲爱的汤姆,我自己的事情绝不要你来插手,压根儿没有这个道理。你的脚踝还需要休息呢。我从你的脚走路的姿势判断,你已经走路走得太多了。不,我要自己直接去办找房子的事。我们的晚饭定到六点钟以后了,我希望在这之前能办成这件事。现在才四点半。至于说今天还想再看到我——我现在可说不好;那两位整个下午都待在旅馆里,他们随时都会高兴地看见你们,不过我一回去就应该能听到阿瑟报告给我们自己找住处的结果了,可能一等晚饭开过,就要再度出去办理相关事宜,因为我们希望搞到几所出租的房子,要在明天早饭之前就安顿下来。对可怜的阿瑟找住处的本事我不那么放心,可是他好像挺喜欢那个差使似的。”
“我觉得你干得已经太多了,”帕克先生说,“你会累垮的。晚饭以后你可千万别再挪窝儿了。”
“说得对,你确实不能再动弹了。”他的妻子也喊道,“因为晚餐对你们来说都只不过是个名义,你们吃了也和没吃差不多。我知道你们的胃口有多大。”
“我的胃口最近以来已经好多了,我敢向你保证。我一直在喝我自己炮制的苦味黑啤酒,作用可真奇妙。苏珊从来也不吃晚餐,我承认——此刻我也是什么也不想吃;在旅行之后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我都不吃东西的——但是说到阿瑟,他可是太愿意吃东西了。我们老是不得不管着他点儿。”
“不过你还一点儿也没跟我说另外那个要来沙地屯的家庭呢,”帕克先生把妹妹送到门口时说,“就是那间坎伯威尔学园;我们还有机会接待她们吗?”
“噢!当然了。我一下子倒把她们忘了,不过三天以前我收到我的朋友查尔斯·杜皮斯太太的一封信,肯定坎伯威尔会来的。坎伯威尔一定会来不成问题,而且很快。那个好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像格瑞菲思太太那么有钱那么独立,因此不能随心所欲地旅行和自作主张。我要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把她搞到手的。查尔斯·杜皮斯太太和一位女士算得上是隔壁,后者有一位亲戚最近在克拉彭定居了,他如今加入了那所学园给几位姑娘讲授修辞学和纯文学。我从西德尼一位朋友那儿给那人弄到一只野兔——他就推荐了沙地屯;我可没露面,全是查尔斯太太一手操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