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看上去挺隐蔽的,是谁家的呀?”夏洛特问,他们这时正在经过距离大海不出两英里的缓缓下降的低地,一幢不大不小的府邸近在咫尺,府邸四周的树篱密不透风,修剪得整整齐齐,菜园里生机盎然,果园里果实累累,草坪上绿草如茵,为这一住所生色不少。“这儿看起来和在威灵敦一样蛮舒适的。”
“哦!”帕克先生回答,“这是我的老宅,我的祖先们的房子,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就在这所房子里出生长大,我自己的三个大孩子也在这所房子里出生——直到两年前帕克太太和我还在这所房子里住着,直到新房子落成,我们才搬走。我很高兴你喜欢这所房子。这是一座远近闻名的老屋,希利尔把它管理得井井有条。你瞧,我已经把它让给了主管我的大部分田产的那个人。他因此得到了比较好的房子,而我呢,则是情况比以前变得好得多了!——再翻过一道山我们就到沙地屯了——现代化的沙地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们的祖先们,你知道一向都是在山洞里修房子的。就在这儿,我们过去被圈在这个小小的偏僻隐蔽的角落里,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也见不到美景,仅仅只是距离壮丽浩瀚的海洋一又四分之三英里,被夹在南面的海角和陆地的尽头之间,却沾不上一点儿海洋的光。等咱们到了特拉法尔加府,你就不会以为我这个交换不上算了。那所房子,顺便说一句,我几乎希望我并没有将它命名为特拉法尔加,因为滑铁卢现在听起来更合适。不过滑铁卢是要留待后用的。如果我们今年得到了足够的赞助,投资修建一座小型新月形楼房(因为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把它命名为滑铁卢新月楼——这个名字再加上楼房的外形,这一点永远是奏效的,就能使我们将房客们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碰上了合适的季节,我们一定会招徕比我们所能预想的更多的主顾。”
“这所房子住着一直都很舒服,”帕克太太透过后窗户看着那座老宅,爱慕的口吻中流露出了几分遗憾,“而且有这么一个美妙的园子——这么出色的一个园子。”
“是的,我亲爱的,不过也许可以说我们随身带上了它。它一如既往,现在仍然给我们提供我们所需要的一切水果和蔬菜;我们现在事实上享有一个出色的菜园子所提供的一切方便,同时也免得整日价看见那些有碍观瞻的东西;也闻不到每年蔬菜烂了令人作呕的气味了。谁能受得了十月份满地的卷心菜呢?”
“噢!亲爱的,是的。我们现在的蔬菜水果供应得很充分,和以前一样——因为如果万一没有得到及时供应,我们总是可以在沙地屯府买到我们需要的东西。那府上的园丁,很高兴满足我们的需要。不过过去孩子们在那里玩耍得多开心啊。到了夏天,那里面可真凉快啊!”
“我亲爱的,我们在山上也会有足够的阴凉的,用不了几年就会有让你受用不尽的阴凉;我的小树林的生长速度真令人吃惊。在这期间我们有帆布凉棚,可以使我们在室内完全感到很舒服——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在怀特比商店里给小玛丽买到一把阳伞,或者是在杰伯商店里买到一顶大凉帽,至于男孩子们,我必须说我宁愿他们在阳光下跑来跑去而不是躲在阴凉里。我相信我们俩的意见一致,我亲爱的,希望我们的孩子们尽可能地锻炼得能吃苦耐劳。”
“确实是,我相信我们看法一致——我要给玛丽买一把小阳伞,这样会使她的自我感觉很良好。她打上它散步该会有多么庄重啊,她一定会想象自己是一个小大人了。噢!我一点儿也不怀疑我们在现在这个地方过得要比过去好得多了。如果我们中任何人想要洗澡,用不了四分之一里路就走到了。但是你知道(还是回头看),人们总是喜欢看看老朋友,看看一个你曾经在那里生活得很幸福的地方。希利尔家去年冬天似乎根本没有觉得那场暴风雨有多厉害。我记得在一个可怕的夜晚过后我看见过希利尔太太,我们躺在床上被摇晃得睡不成觉时,她却好像根本不觉得那风暴有什么异样。”
“好了,好了,你好像已经说够了吧?我们好歹也领略了风暴的全部壮观的气势,同时也并不真那么危险,因为在我们的房子周围,风暴没有碰到什么阻挡或者是限制,就只不过是玩闹玩闹寻寻开心然后就溜之乎也;可是在低处,在这个小沟里,在森林的覆盖之下,根本就不知道刮风是怎么回事。住在这里的人可能会浑然不觉,然而在峡谷里只要有一股可怕的气流,那危害可就要严重得多了,那可要比大风暴刮过旷野时还要厉害呢。不过我亲爱的,说到蔬菜水果什么的——你刚才一直在说万一偶尔有个欠缺,丹海姆夫人的菜园子是可以满足我们的供应的,然而我忽然想到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到其他别的地方去——老斯特林吉父子更需要主顾。我鼓动他动手搞起来,可我又担心他搞不好。就是说,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毫无疑问他将来会干得很好,但是万事开头难;所以我们得尽量帮助他,所以万一碰巧需要买什么蔬菜水果,隔三岔五的缺这少那并不为过;只要有一点点弥补,那个可怜的老安朱就不会丢掉他的日常工作了,只要我们是到斯特林吉家去买我们所消耗的大部分蔬菜。”
“很好,我亲爱的,那很容易,而且厨师正巴不得这样呢!那会让她很高兴的,因为她现在总是在抱怨老安朱,说他拿来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她需要的。瞧那儿,老房子已经过去很远了。那是什么?你弟弟说是个医院的那地方?”
“噢,我亲爱的玛丽,他只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他假装要劝我把它改造成一座医院。他假装要嘲笑我所进行的种种改良。西德尼总是信口开河,这你是知道的。他老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跟谁说就跟谁说。大部分家庭里都有这么一个成员,我相信,黑伍德小姐。大部分家庭里都有这么一个人,才能出众,性格快活,天生就肆无忌惮,善于高谈阔论。而在我们家里,这么一个人就是西德尼;这小伙子非常聪明,最有本事讨人喜欢。他老是周游世界,根本不能安顿下来;那就是他唯一的缺点。他不是在这儿就是在那儿,到处都能看见他。我希望我们能把他弄到沙地屯来。我应该让你认识他。他一定能使本地生色不少!像西德尼这么好的青年,仪表堂堂地站在时代的风头,你和我,玛丽,很清楚会产生什么效果:就会让许多可敬的家庭,许多精明的母亲,许多漂亮的女儿,对我们这里趋之若鹜,一定能砸了伊斯特波恩和海斯汀斯的生意。”
他们现在正在接近教堂了,还有那实实在在的沙地屯。这个村庄就坐落在他们待会儿就要攀登的那座小山的脚下——这座山,山梁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和沙地屯府的圈地,山顶上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一会儿就能看到那儿的一片新楼房了。只有一条支脉,从山谷里伸出来的,坡度很大,蜿蜒曲折伸向海边,给一条不起眼的小溪让出一条通道来,因而在其出口,形成了第三个适于居住的地带,就在这里集中了一小片渔夫们的房屋。
村子里的房屋无非都是些农舍,但是现时的气氛已经被感受到了,正如帕克先生高兴地让夏洛特注意到的,其中最好的两三间农舍挂出了白色的窗帘以及“招租寄宿”的招牌,因而颇有蓬荜生辉的效果。再往远点儿,在一家古老农舍的绿色庭院里,果真能看见两个穿着非常高雅的白衣女子,手中持书坐在折叠凳子上;在拐角处面包坊那边,能够听见阵阵弹奏竖琴的声音从高处的玻璃窗中飘然而出。
此情此景真让帕克先生心荡神怡。并非是这个村庄的成功与他本人的利益有着什么直接的关系;因为考虑到此地离海滩太远,他根本没有打这个村子的主意——而是因为这个村庄是整个地区向现代化逐日迈进的确凿证据。这么个小村庄尚且具有吸引力,那么整座山肯定能住满游客了。他已经预见到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避暑季节。去年的同一时期(七月下旬),这个村子里还连一个寄宿的客人都没有呢!整个夏天他都不记得有一个人来,除了一个孩子众多的家庭,他们是从伦敦来的,想呼吸呼吸海边的空气来治疗百日咳,但他们的母亲不许他们走近海岸一步,生怕他们掉到海里边。
“文明,真的是文明!”帕克先生动情地喊出来,他高兴极了,“你看我,亲爱的玛丽,你看看威廉·希利的橱窗。蓝色鞋子,还有南京靴!如果是在过去的老沙地屯,谁想得到能在一个鞋匠的橱窗里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呢?只有一个月这里就焕然一新了。一个月以前我们从这条路经过时,这儿还没有蓝色鞋子呢。真了不起,真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哦,我觉得在我精力旺盛时我还真的做出一番事业了。好了,到了我们的山上了,我们这空气清新使人健康的小山。”
在登山时,他们路过了沙地屯府的看守人小屋,看见了府邸的屋顶掩映在密密树丛中。这座府邸是这一地区老年间硕果仅存的建筑。再往高处一些,就是现代的建筑了;在穿过草场地时,是一座普罗斯派克特府邸,一座贝尔沃尤别墅,还有一座丹海姆场屋。这一切都被夏洛特尽收眼底,她怀着饶有兴味的好奇可是又不失平静,帕克先生的那双眼睛则是希望看见没有一所房子是空着的。窗口的广告要比他所估计的多,山上能看见的人群比他估计的要少,马车也少,散步的人也少。他猜想这时候他们这些人都是刚刚做了户外运动归来去吃午餐了,但是洁白的沙子和泰利斯台地永远都对某些人具有吸引力,海潮想必正在翻滚——现在正是潮水涨到一半的时候。
他渴望自己现在是站在沙滩上,站在峭壁上,就站在他自己家里,他希望自己在同一时间能站在他自家外头的四面八方。看见了大海,使他的心潮滚滚逐浪升高,他几乎能够觉得自己的脚踝已经变得越来越结实了。特拉法尔加府邸,就在草场地的制高点上,是一座风格优美的高雅建筑,屹立在一个小草坪上,四周环绕着一片小树林,离一座悬崖的岩顶大约有一百英尺远,不过那座悬崖并不太高——离它最近的建筑,除了一排矮小的漂亮房子,就数泰利斯台地了。台地前面是一条宽阔的人行道,有朝一日可望成为本地的莫尔林荫道。在这一排房子中就有那家最好的女帽商店和图书馆,离它稍微远了一点儿的是旅馆和弹子房——从这里道路就向下倾斜了,通往海滩,通往海水浴换衣车所在的地方——这里于是就变成了寻求美感和时髦的人最最心向往之的地方。
在特拉法尔加府邸,即泰利斯台地后面微微有些突起的地方,旅人们安全地下了车,爸爸妈妈和孩子们皆大欢喜地抱成了一团;夏洛特也被迎接到了她的客房,她站在威尼斯式大窗户跟前觉得真是好玩极了。她俯瞰窗外,看见尚未完工的建筑工地上斑驳陆离的景象,随风摆动的衬衫被单,高楼大屋的房顶;她还看见了大海,在灿烂的阳光下,在醉人的空气中,波光潋滟,翩跹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