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营为了避免鬼子报复,采取了猫冬的策略。这一下平静了下来,平静得让张涛都快忘了怎么打枪了。
老狼营在沉寂。
张涛的香满楼生意却好得出奇。
槐花不时就来到张涛这里住上几天,虽然两个人都不说什么,但是槐花俨然已经成为这个大院子的女主人,后来到了查看张涛生意和账本的地步。张涛戏称槐花比自己都知道家底。
晴川也沉寂了下来,甚至在闲下来的时候还来找张涛喝点儿酒。
王刚继续当他的警察局副局长。
黄公子也是张涛家里面的常客,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偶尔就住在张涛的家里面。
除了偶尔通过大道小道传出来的华北吃紧的消息以外,好像这个世界远离了战争。
转眼就到了夏天。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张涛在院子里吃西瓜,看看没有外人,对四叔小声地说道:“我说这是咋回事呀?咋啥事都没有了?这么下去不行,我得找点事儿了。四叔看看最近有没有该死的,我去送他上路去。这都几个月没活动筋骨了。”
“我看好像是要出事儿,没听王局长说吗,这几天鬼子往关里开的军列都连上趟儿了,我看这不是好作。”四叔有点担忧。
就在这个时候,王刚来了。张涛笑嘻嘻地说,“我说你挺大个局长,这也太不禁念叨了,刚说到你,你就过来了。”
王刚手里拿着西瓜却并没有吃,左右看看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对张涛说:“昨天鬼子进攻北平,华北事变爆发,29军拼死抵抗!全面抗战开始了!”
“真的?”张涛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下子有盼头了,我倒是要看看小日本子屁大点的地方咋和整个中国干!现在打得咋样了,你知道不?”
王刚摇了摇头:“不知道,估计这几天就该有动静了,全国的抗战统一阵线,就要形成了!”
张涛兴奋地站了起来:“你说,我能干点啥,要不就弄死两个鬼子汉奸的,给那边助助威?”
“那是小事,滨岛是东北和华北连接的要地,日本人要是将日本和华北连成一片,这地方的铁道、海港都得忙乎起来。我们这边正在积极地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先干他一下,支援华北抗战!”王刚的眼神中带着坚定。
“好!”张涛也跟着精神了起来,“有这好事儿,可别忘了叫我一声!我都要憋坏了。”
“好了,现在正是要命的时候,大街小巷的都戒严了,你可小心点!”王刚说完就走了,留下张涛在院子里面踱着步,他看了看四叔:“四叔,中国有那么多的部队,你说能打回来不?”
四叔却没有张涛那么乐观,摇了摇头:“要是能打过来,早就打过来了,还用等6年?不是我乌鸦嘴,我看呐,少丢点地就不错了。”
张涛想了想,眼睛里面的光芒也黯淡下来:“也是呀,退、退,从东北退到华北,又整出个啥自治来,唉,没准打一下能打好呢。”接着转身说道,“四叔,赶紧联系老狼营,做好打仗的准备,看看王刚那边咋说,就是他们那边不动,我也得自己干一下!”
四叔点了点头:“行!”又问道:“少爷,这‘大疤瘌’去了老狼营,‘山兔子’走了以后就一个没有头炮,你看着头炮谁当合适?”
张涛眉头皱了起来:“这倒是个事儿,这几次出去都是您老开车也不是个事儿呀。现在府里边也没剩下几个人了,更不要说是机灵点还会开车的。对了四叔,你咋想起这事儿来了?”
四叔说:“不是我想起来的,是‘人精子’找的我,想问问缺不缺司机和头炮,说是能介绍过来一个熟人。”
“谁呀?”张涛有些惊讶地问。
“还记得新京的小王不?”四叔问道。
“哈哈哈!”张涛笑了起来,“这个‘人精子’,都啥时候了,还扭扭捏捏的,就不会直接和我说?”
“这不是那边的人吗,怕你有想法,先让我过来探探口风。”四叔笑了笑道。
“想法,能有啥想法?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当初要不是上边的那个秃脑袋想法太多,也不至于这么窝窝囊囊地丢了东三省。”张涛说道,“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让他过来也没啥,人到了滨岛没有?”
“说是到了,就在四海旅社住着呢,有时候到香满楼去帮帮忙。”四叔恭恭敬敬地说。
“但是,咱们家的这几个刺头可是不好摆弄,这么就上来不行,告诉他准备准备,明天府里面开个香堂。告诉他,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张涛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说道。
“我琢磨也得是这样,那我去告诉他一声,再看看有没有进山的眼梢子。”四叔点头。
3天以后,张涛在自己的家里面开了香堂。
其实东北的香堂远没有南方的那么讲究,开香堂的大多数都在老林子里面猫着,所谓的香堂也就是一个重要人物的入伙仪式而已。
张涛就把香堂设在了大厅,简单地放了一个香案,撤了大厅里面的沙发,简单摆了几把椅子,七个护院像模像样地坐在椅子上,张涛、四叔、张贵坐在了上首的位置。虽然小王是和“人精子”一起到的参议府,但还是被领路的护院系上了眼罩,领了进来,这可是有个说法,叫作蒙门。
象征性地蒙着眼睛进了大门以后,张涛站了起来:“大伙儿都知道,咱这个院子虽说是人不多,但是也得有规矩。自从‘山兔子’走了,咱一直没有个头炮。现在的世道是越来越乱,相信大家也知道了,滨岛的日本人的商铺,满铁的火车站,还有警察局、宪兵队这几天一个劲地放鞭炮是因为啥。咱也不能放松了,是该选个头炮的时候了。这位王兄弟,是‘人精子’掌柜的举荐,看看能不能顶上头炮的帽子,捡来拜个香堂。大伙儿都别掖着藏着,也别给人家故意为难!”说完以后,张涛就坐下了,喝了口茶水。
这时就见一个护院站了起来,这人长得非常有特点,身高也就一米五多点,还是个斗鸡眼:“王兄弟,不是空子吧?见过白还是见过红,出门有人想没有(你是不是外行,杀过人还是抢过东西,现在身上有案子没有)?”
虽然这个小王是啥也看不见,还是转过脑袋,双手一抱拳:“抱虎头,万里马。红白都有,黄绿不见,想头不多,石头月数(我姓王,你说的我都干过,就是没祸害过正经的买卖人,现在外边通缉我是大洋2万)。”
这个小个子的斗鸡眼坐下了。“夜猫子”站了起来:“你……你吹吧你,你……你是哪片的,混山……山……山还是水,盘缠哪……哪……哪里来的(你是哪里的,做什么的,身上有人命没有)?”
“呵呵!”小王一笑,“山连山,水对水,家密,债多(我什么都干,我是北边来的,身上人命可不少)。”
对于这个人,张贵是一点底细也不知道,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问:“我们家的规矩多,弟兄们能耐可都挺大,以前管过人没有?”
“管过!”小王心想,这要是不透点实底恐怕是镇不住这些人,“我当过连长,百八十号人呢。”
“你是东北军啊?”那个对眼有点轻蔑地说。
“呵呵,我不是东北军,但是我确实是连长。”小王笑着说。
“不是东北军,还是连长,你们的长官姓杨,你是蒙江那边的?”张贵瞪大了眼睛。
“是,我们一般都在蒙江那一带,我是奉命到这边来工作的。”小王坦然地说。
当时所有的人都知道咋回事了,“夜猫子”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你们的长官是杨……杨……”
张涛打断了呼之欲出的“靖宇”两个字:“行了,别说了,开明子吧。大伙儿还有啥说头没有?”
要说这东北的道上,现在最佩服的两个人就是杨靖宇和马占山,人家在杨靖宇那里都是个连长,那还有啥说的?看看没有人反对,四叔站了起来,就要给小王打开眼罩。
要说这开明子也是有个讲究,在老林子里面,要是有人来投山,需要开香堂的,都是摸着门就挡上眼睛进山。要是能说到一起,就把人家的眼睛打开,拜了神之后就是一家人了。要是觉得不是一路人,就给人家蒙着眼睛再送回去,这也是有个说法,叫“闷山”。甚至还有的被怀疑动机不良或是被怀疑下山以后回去投官或者投靠有仇的绺子的,干脆就趁着眼罩没有拿下来就把人家害死了,这叫“倒山”。
象征性地拜了几下神仙,小王向几个兄弟一拱手:“我姓王,就叫我王小三就成。刚才我说的差不多了,多了也不能再说了,兄弟们多多包涵,以后就是在一个马勺里面舀粥了,大家多多照应。”
“好说,好说!”那个斗鸡眼第一个站了出来,“我叫‘对眼串’,以后有喷子活儿找我就对了。别的不敢说,在老林子里面打紫貂,100步以内,我是一枪一个,全是对眼串,整皮子。前年喷了一个要祸害小媳妇的鬼子,就找四叔投了东家,这两年多了没有,算算倒我枪底下的能有1、2、3……”还真是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拉……拉……拉倒吧你,头炮刚刚来你就就吹牛逼。”看到“对眼串”悻悻地坐下,“夜猫子”才向王小三拱了拱手:“我……我叫‘夜猫子’,是干……干老荣的活……活的。”
小王的心里面暗暗吃惊,自己绝对没有想到张涛能笼络了这么多厉害的主。这边还在琢磨,又站起来一个:“我可没有他们那两下子,我叫刘大壮,原来是大帅的奉天军械所的,会修枪,改枪,就是不会开枪。”
“我叫李二宝,身上有汉奸的人命,没啥能耐,就是不要命,啥时候撂了啥时候拉倒,正好找我老婆孩儿去。”
“我叫王山林,原本就是胡子,啥都明白点……”
“我叫刘兵,我是做炮仗的,也会打枪……”
“我叫岳望宝,原来是东北军的,打散了……”
王小三和他们一一地见着礼,心里面也憋下了一口气,说啥也不能让这帮人给比下去。他心里急切地盼望着一次行动,一次能够证明自己的行动。这个满洲省委特别行动组的三号侦查员,面临的压力,来自于他的敌人,也来自于这些今后将要和他朝夕相处的弟兄们。
“哈哈哈!”张涛笑了起来,“以后你们就是‘八大金刚’!”说着眼神一暗,“原来的‘十三太保’,‘大疤瘌’我就不说了,‘山兔子’走了,‘地耗子’也走了,两年前在文县干小日本的视察员的时候,‘大刀王’和‘小坏蛋’,换了鬼子特派员一条命,现在还没有找着尸首。大伙儿都是和小日本有血仇的人,多了我就不说了。现在全国的抗战开始了,这滨岛可不能这么消停下去,都得给我精神着点。”
一听说这话,人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别说是王小三,就是“人精子”也是今天才知道张涛手底下这几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护院都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背景。既然张涛把话都挑明了,看来这个不甘寂寞的家伙是想趁着全国抗战开始的节骨眼好好地干一笔大买卖了。想到这里,“人精子”眼珠子转了转:“今天是‘八大金刚’凑齐的日子,咋的也得闹哄闹哄,咋样,是上我的香满楼还是在家里?”
“小心点好。”四叔站了起来,“就这样吧,就在家里喝点吧,但是‘人精子’你小子可是得出点血,把你香满楼的好东西多拿点过来,一会儿你也过来。”
“行,那就这么的。”“人精子”转身走了出去。
王小三被兄弟们簇拥着去收拾住处,张涛和四叔、张贵来到了书房。
张贵刚刚把门关上,就转过身说:“东家,这个王小三是不是红的?”
“是又咋样,不是又咋样?”张涛懒洋洋地坐在大沙发上。
“你是不是和他们走得有点近呀,别到时候把咱们这点老底都吞了。”张贵有点担心地说。
“唉!”张涛叹了一口气,“东北没了,我看街上的日本人的高兴样,这北平也够呛能守得住。国家都没了,我还在乎这点人枪有个屁用?你去安排吃的去吧,晚上好好热闹热闹。”
张贵没啥可说的了,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少爷,你打算入抗联?”看着张贵走了出去,四叔轻声地问,“王刚是‘六号’,那这个王小三就应该是‘三号’了。再加上一个‘人精子’,少爷,你现在身边可全都是共产党了。”
“那咋的?”张涛一笑,“最起码人家没跑出去,谁打鬼子我就投谁,没听‘人精子’说吗,现在叫啥联合统一阵线。人家共产党和国民党都不打了,你还操这个心干啥?”
那天的酒喝得很痛快,张涛喝醉了,别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之后的一段日子,张涛的心是越来越沉。不管是王刚,还是黄公子,带来的都是坏消息。
“宛平失守!”
“北平失守!”
“赵登禹将军殉国!”
“佟麟阁将军战死!”
“日军进犯天津!”
“……”
“就没有点好事,失守,失守,失守。原本以为这一打,中国的军队就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这倒好,越来越远!东北没打,失守,这死了这么多的人,连将军都战死好几个,咋就还是失守?”张涛烦躁地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少爷……”四叔说,“你就是这么跟着着急也没有用呀。”
“啥有用?”张涛翻了翻白眼,“要不我拿着枪去把晴川崩了得了,弄什么募捐,这不是拿中国人的钱打中国人吗?捐钱的时候,我就好像是让人捅了两刀似的。”
四叔想起了下午那个烦人的“大东亚圣战”捐款大会,确实是憋闷,自己想不出啥话来给张涛消消火。
今天上午,市**通知一些富商开会,也没有说是什么内容。本来有些事情张涛可以让四叔或者张贵去的,可是这些天张涛在家里憋得实在是难受,就想出去溜达溜达,于是,就自己出去开会,结果到了会场看到主持会议的晴川的时候,张涛就感觉这是肯定没啥好事了。
果然在说完了什么“日满亲善”、“大东亚共荣圈”的废话以后,晴川笑眯眯地宣布大家可以“自愿、自由”地捐款,并第一个点了张涛的名字,请他说出捐款数额。无奈之下,张涛的2万满洲元就这么不见了踪影。从“八大金刚”会齐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自己又是什么也没有做,张涛觉得非常懊恼,甚至有两次,张涛安排了人监视晴川的起居,打算做掉他,可是看到他身边严严实实的防卫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张涛也打算收拾一下黄公子,可是四叔提醒他,如果黄公子走了,再派来一个自己不认识而能力又比较强的警察局长,可就太划不来了。于是这个计划也拉倒了。
看到张涛闲得痛苦的表情,四叔没话找话地问:“少爷,你去开会,打听着点关里的新消息没有?”
“消息倒是有……”张涛伸着懒腰,“现在关里的事儿就是不能打听,啥时候打听啥时候憋屈。黄局长美滋滋地告诉我,日本人进攻上海了,而且还什么……攻势顺利。”
张涛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我就想不明白,日本人打仗有什么大的顺利,这姓黄的小崽子咋就那么高兴,他到底是不是他中国爹养的?我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才管住自个儿的手没上去给他俩大嘴巴子。”
“跟这种人生气你生不起,这帮汉奸都觉得自己比日本人还日本人,主人打了胜仗,狗不也得摇摇尾巴吗?”四叔轻蔑地说。
“嗯,说得对,咱们生气也没用,这号废物,早晚有一天得把当时昧着良心置办的家业给当成架在脖子上的刀子。”张涛点头认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