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痛》Chapter.6 水母
许雾在家门口碰见站都站不住,拿着钥匙瞎戳的盛艳。
楼道里感应灯忽闪忽闪,灭了又亮。
盛艳听到声,回头去看,确认来人谁,才开口:“许雾,你回来了,你快过来看看这门怎么打不开。”
许雾快走过去扶住盛艳左右晃的身体,接过钥匙开门,按开低色调的灯。
“你这穿的什么东西?”盛艳蹬掉高跟鞋,手撑着玄关的鞋柜,一脸嫌弃,“男款女款啊?你外公给你买了那么多漂亮衣服,你就不能换换风格?”
酒气弥漫,密不透风。
许雾没有回话,只是低眸,扶着盛艳朝主卧走。
洁白的地板印着光影,许雾能清晰看见她被盛艳带的晃得身体。
卧室光没开那么亮,盛艳靠在床上,拉开抽屉拿出来盒烟,按了好几次打火机都没按开。
许雾停下找卸妆湿巾的手,给她点烟。
“长大了。”
“嗯。”
“明年去上大学吧。”
许雾低声说:“盛美人,我不上大学也会给你养老。”
盛艳蹙眉,“说的什么狗屁话,我用的着你养我?追我的人都排到法国去了。等你走了,我就跟人结婚,潇洒过日子。”
许雾认真地看着盛艳,“你现在也可以结婚。”
“老娘忙死了,哪有空应付男人。”
光被遮个七七八八,许雾看了盛艳一会,选择一言不发,拿起湿巾给她擦脸。
盛艳透过烟雾看眼前沉默的女孩儿。
几年前,她第一次见许雾。
小女孩儿十一岁都还没到,拉着个白色行李箱,小脸哭红,眼神倔强,亦步亦趋地跟在屁股后。
小时候的许雾很听话,学习好,生活自理能力强,一点都不像是被娇养出来的小孩,跟着她在养老院帮忙,什么活都愿意干。
一晃都七八年了。
前两年许雾还挺爱笑,那时候她院里忙,顾不上管她。
等反应过来时,许雾的学习一落千丈,性格变得死气沉沉。
院里的人给许雾起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号。
“许雾,你为什么不继续画画了?四年前,你一副画拍卖了一个好价钱,挽救了濒临破产的敬生。我记得以前,你不是想考进最好的美术学院吗?”
盛艳的声音有些沧桑,似乎并不是探寻真相,只是随口一问。
许雾把湿巾扔进垃圾桶,指腹上的水啧微凉,“不喜欢了。”
没人再说话,许雾拿起水乳倒在盛艳手心,等她擦完,欲出去。
“别跟你妈学。”
许雾睫毛抖了下,没动,静静地坐在床边。
垃圾桶里的白色湿巾染上许多杂质,就像是长出一层黑色的虫子。
难看,难闻。
“当初我妈带着你妈改嫁进了许家。你妈一步登天,一生衣食无忧,受尽宠爱。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一个疯子,好不容易爬上来。”盛艳眼中有泪光,细细的几条细纹皱紧,“可她倒好,走得干干脆脆。这人啊,真是过得越好越不知道珍惜。”
“还有你,你外公对你哪不好,给院里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你天天跨个脸。今天你外公那个许助理跟我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病痛多,让你懂点事儿。”
盛艳眯着眼,嘴里不停念念叨叨,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极浓。
“……”
等盛艳睡着,许雾低喃道:“他不是我外公,从来都不是。”
只留下一盏夜灯,许雾动作放轻地关好主卧门。
她站在阳台上,微风吹动肩上的发丝,手指轻按,卡嚓几下。
火嘴冒出蓝色的火焰,小声地燃烧。
许雾眼底是浓郁的空,她低头朝下看。
这是三楼,跳下去的话,死亡率不高,许雾又抬头朝上看七楼。
天空蓝黑静寂,什么光亮都没有。
要跳的话,应该上去。
许雾将视线放平,细白的颈往前些。
对面也是旧楼,饱经风雨,年久未修,斑驳晦涩的墙壁,挂着几扇破窗,灯光细冗。
有人沮丧或疯狂地沉迷于打牌,有人忍着怒气,苦口婆心地教导小孩,转头是餐桌上的残羹。
有人守着厨房的瓷锅在等一碗汤,有人下班回家,满脸倦容,只能先吊口气活着。
一幢楼,人生百态,一应俱全。
大概是都被困在那了。
谁都逃不出来。
但。
如果是一只没有心脏跟器官的水母就好了,不用想逃跑,什么都不用在意,只用每天在海里自由自在地漂着。
许雾回到卧室,按开灯,倾洒的白光刺眼,闭了闭,视线定在书桌上的黑色礼盒。
她直接拿起来扔进垃圾桶。
陌生的气味弥漫,许雾眉头微蹙,浓郁的黑钻进眼中,几近窒息。
打开窗,她蹲在地上,头埋进臂弯。
渐渐的,房间只剩下夜风吹来的冷质。
许雾把卫衣脱下来,要往洗衣机里扔,一阵铁质盒被碰撞的声。
顿几秒,她的指尖探进口袋。
昏暗灯光下,两盒润喉糖躺在细白的手心,凉凉的质感。
那人。
真的不应该过多接触,他太肆意,太不可控,像一把火,烧起来,不管不顾。
许雾撕开糖盒塑包,吃了一颗,薄荷柠檬味,发干的嗓子得到缓解。
按开洗衣机,她靠在墙边,手指戳着润喉糖三个字。
小时候,许家不希望她自持过高,便送去公办学校上学。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有机会认识时也。
一年级开学一周,她跟时也各自选择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选择跟许镜清学画。
时也选择跟她妈妈学芭蕾。
后来,妈妈走了,时也没有机会再去碰昂贵的舞蹈,而她还在画。
再后来,她也不画了。
所有带着温度的一切都变得冰冷,无法触碰,无法呼吸。
许雾摊开手,右手心握笔的薄茧不见了。
洗衣机开始搅动,许雾猛地站起来,回房间穿了件浅灰色外套。
她打开门,朝楼下去。
风灌进呼吸,许雾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陈独家的地址。
如果有什么人能让她短暂顺畅的呼吸。
大概只有他了。
许雾敲了好几次门,始终无人应答。
整个世界都寂静的空旷,冷意缠在身上,骨缝都发颤。
她低下眼,转身朝外走,停在巷口的蓝月亮便利店门口。
推门声在夜里明显。
正在打游戏的男店员看过去,明显怔了下,居然是乖妹,又瞥眼时间。
“23:07”
大半夜的就她一个人。
许雾径直拿起两小瓶白酒,又在冰柜里拿出七八瓶啤酒放在柜台上。
她嗓子发疼,声线不高不低:“再拿一盒黄鹤楼,一个打火机,谢谢。”
男店员没忍住觑她好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她快哭了。
付完钱,许雾拎起袋子,纠结片刻,低声问了句:“你知道陈独在哪吗?”
男店员愣了会,“着急吗,我可以帮你问问。”
许雾摇头,“不用了,谢谢。”
男店员不明所以,张望半天她的背影,坐下来继续开麦打游戏。
“不是,二维你干什么去了?老子差点嗝屁!”
“刚店里来人买东西。”
顿了顿,他加一句:“还问我知不知道独哥在哪。”
“我靠,男的女的,居然找独哥。”
“女孩。”
麦那头,突然一阵骚动,陈锡文的声音在便利店炸开。
“我操,独哥,二维说有美女去他店里找你——”
二维:“……”
怕什么来什么。
过了几秒,声筒里懒懒地响了声:“滚蛋。”
陈锡文哎呀几声,继续问:“二维,哪个美女啊,快跟我说说。”
“独哥见过她。”
“我又没见过。”
“……”
二维沉吟片刻,准确地形容:“黑长直,白裙子,乖乖女。”
麦那头陈锡文没来得及说,手机就被抽走。
“她在哪。”
陈独的声线听不出喜怒,二维下意识抖了抖,感觉什么地方出错了,小心翼翼地回:“她在店里买了烟酒就走了。”
“哎?独哥,你要走?”
“不是,我送你吧,万一碰上肖钧那傻逼了。”
“管好你自己。”
“……哎!”
哐当一声门响。
陈锡文控制不住抖了下,快速问,“不是,那女的跟独哥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二维哭丧脸:“……操。”
“我好像办错事了。”
蝉鸣微微弱弱,灯光吝啬稀薄。
许雾坐在居民楼的台阶上,白酒渐空,空的啤酒瓶乱跌在脚边。
不够烈,远远不够。
最后一瓶啤酒剩半。
她不太聚焦的视线中,一道高而欣长的影子渐渐聚积,少年懒散惯了的样子清晰起来。
许雾没动,仰头看他。
巴掌大的小脸上潮红一片,眼角眉梢都淡出朦胧的妩媚。
陈独斜睨她眼,扫过地上酒瓶,一小堆烟头,扯扯嘴角,眉头愈皱愈紧,眼神锐利狠戾。
声线寡淡,冷劲入喉。
“你挺能造。”
她真没有一点安全意识。
许雾歪下头,眼神不能算是清明,唇轻轻地动:“……谢谢?”
陈独被气笑了,弯腰掐住她的下巴,抬高。
“怎么说你胖还喘上了?”
许雾没吭声,水眸干净,可怜兮兮地含着潮意。
陈独看了她一会,气散了些,松开手,拽住她的腕,猛地一拉。
许雾没设防,撞进他怀里,熟悉又陌生的气味涌进呼吸,干净的眸子浮上秋波,双手捂着撞疼的额头。
“……做什么?”
“看你想做什么。”
微弱的灯光穿不进来,少年狭长的眼下那抹擦伤透出混不吝的散漫,声线压低。
“想清楚来找我做什么了么?”
许雾凝着他,呼吸顺畅起来,轻轻地踮起脚,在陈独耳侧软软地说声。
“陈独,我们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有人么!
大家多多冒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