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徐嘉年上前一步。
林初本就站在门边,他这么一迈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无限缩短。
避无可避。
鼻尖几乎要触到少年的黑色棉质T恤,他身上的温度猝不及防传过来,随呼吸一同扫在她脸颊上,绒绒的,一阵又一阵。
激起一连串细密的战栗。
头脑一霎空白。
“发什么愣。”
而徐嘉年声线一如既往低沉,透着十足漫不经心,“林初。”
微微倾身,他又念了遍她的名字。
最后一点距离伴随这个动作彻底消失,低着头,他的碎发蹭在她额间,有些痒,带着几分爆珠云斯顿燃尽后冰凉的味道。
落在发梢的气息却滚烫。
灼烧着,烧得心脏停顿一瞬,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
僵持片刻,林初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同徐嘉年的距离,避开席卷而来的侵略感,平复呼吸,“我什么都没看到。”
“谢谢。”
她从衣襟上取下烫银徽章,递到他面前,“现在我们扯平了。”
少女语气礼貌,白净手心里一枚银色校牌。
微微垂眼,鸦羽般的眼睫融在阳光中,安安静静的,整个人看起来温和而无害。
徐嘉年却想起上一回升旗仪式。
站在人群里,她依旧是一副内敛沉默的模样,脸色柔和,脊背挺得笔直。
拢在衣袖下的指尖紧紧绷起,肩膀收拢。
他毫不怀疑。
如果那天他不插手,她会自己直接抓住花名册。
“就这样?”
并不伸手去拿校牌,徐嘉年抱臂,往后一靠,懒散倚在门框上,“这样就算扯平了?”
额头残留一点微痒发麻的感觉,林初神色不变:“对。”
她和周舟说的是实话。
徐嘉年确实欠她一个人情。
几个月前,那个盛夏的午后,她刚从冰柜里取出一杯柠檬水,小巷那头便再度嘈杂起来。
并非小混混们打闹吵嚷的动静,而是许多刹车声、喇叭声、人声交织在一起的喧哗:
“确定少爷人往这边跑了?”
“应该吧,我和小陈盯着的,就是往这个方向来了。”
“看那儿!”有人指着地上歪七扭八的小混混,“他肯定来过这里!”
人声响起的一瞬,徐嘉年脸上带出十足的不耐烦。
锋利的眉拧在一处,手臂绷紧,肌肉线条明显而清晰。
林初以为他又要动手。
但最后,他只是皱着眉,伸手接过柠檬水,扫码付款,而后扫了她一眼:“谢了。”直接转身离开。
很轻很淡的一眼,没什么情绪。
语气却认真郑重。
于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们追过来时,林初给他们指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他往那边走了。”
经过多年改建,旧城区的巷弄错综复杂,如同迷宫,本地人常常也会迷失其中,何况一群不熟悉路况的外人。
加上她故意指错,基本没有追上他的可能。
“快上课了。”
眼见午休就要过去,林初把手往前伸了下,再度道谢,“谢谢你的校牌。”
她并不打算留着他的东西。
或者说。
已经和他搭上了话,这枚校牌就没有什么继续留在她手里的必要了。
徐嘉年不回应。
无视林初伸到面前的手,他双臂半抱:“还给我,你戴什么?”
他问得很随意,语气懒洋洋的,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所以林初回答得也很自然:“我现在有自己的校牌。”
“后勤部老师刚给我的。”她拿出衣兜里的徽章给他看。
林初想要赶快回教室。
私高校园太大,她走来后勤部所在的楼栋花了不少时间,又在储藏室躲藏了半个多小时,再拖下去,待会儿上课可能会迟到。
两枚校牌被一同递到眼前,徐嘉年挑了下眉。
因着身高差距,她微抬手臂,裁剪合体的制服随动作向上卷起,露出一截白得有些晃眼的手腕。
他目光在那抹瓷白上停顿几秒,很快掀起眼皮:“行。”十分无所谓的一个字。
徐嘉年伸出手,在林初骤然诧异的眼神中,从她手里拿走了一枚校牌。
“阿初?阿初?”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周舟轻轻推了下林初,“下课了,可以回家了。”
私高学生的课余生活丰富,放学后恨不得立即离开教室,很少有人会在学校逗留。
周舟连续叫了几声她的名字,林初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校牌:“哦,好。”
“你今天还去辛德瑞拉打工吗?能不能给我做杯新品啊,中午让胡莱去买,他说队排到一半就卖完了。”
周舟双手合十,一脸“就靠你了”的期待。
“去的,你和我一起走吧,我请你喝。”
“啊那不用,已经是走后门了,怎么能让你付钱。”
“没什么。”林初收起桌上写了大半的作业,“正好还有几款下周要推的鲜果茶,店长让我收集一下反馈,一起都试试。”
“哇,阿初你太好了,那我就沾你的光啦!”
收拾好书包,两人一起来到辛德瑞拉。
晚高峰时段,店里顾客很多,林初先忙了好几个订单,才有空给周舟做饮品。
周舟在吧台边玩手机边和她说话,低着头,没觉察到周遭不时投来的打量眼光。
林初注意到了:“给你。”把刚做好的奶茶推给周舟,不动声色,“有些烫,喝慢点。”
“好哦!多谢多谢!”
周舟回应得热切,坐在卡座区域的一个女生突然嗤笑出声,做了满钻的指甲敲打新款旗舰机屏幕,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多——谢——”拖长语调,故意模仿周舟。
她笑得充满嘲讽。
坐在她周围的几个女生也跟着发出笑声,目光扫过林初身上的奶茶店制服,神色愈发轻蔑。
她们动静过大,周舟后知后觉,皱眉把手机往吧台上一放,正要回头,被林初拦下:“没事,不用管她们。”
认真说起来,除了上回升旗仪式时被郑婷婷针对,转入私高后,林初并未遇到什么刁难。
徐嘉年迟迟不出现在教室,由他而起的敌意很快消失无踪,但除了周舟和坐在后面的胡莱,林初没有交到任何其他朋友。
没人与她为难。
也没人把她太当回事。
即便穿着同样的制服,她与他们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限量跑鞋、顶奢名表、时尚杂志内页里动辄五六位数的昂贵包包,不过是私高学生生活里平平无奇的日常,连入场券都算不上。
何况圈子里还细分出三六九等。
女生原本想嘲弄周舟竟然对一个奶茶店店员这么热络,转眼看见她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面色一僵,低头不吭声了。
目睹一切的林初觉得有些可笑。
但又无比真实。
如果说学校是缩小版的社会,私高就是微缩版的名利场。
一块手表、一款珠宝,都能成为衡量身价的天平筹码。
好在周舟并不在意这些,瞪了女生一眼,转头和林初说起她对辛德瑞拉即将推出的新品的看法。
林初认真听,时不时在意见簿上记录。
“欢迎光临!”
门口迎客的小鸭子嘎嘎大叫,她放下笔,“周舟。”没来得及说话,有些耳熟的女声响起,“你在这里啊,通知群的消息看见了没?”
随即,一束目光精准落在林初身上:“这就是你同桌?”
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林初肩膀瞬间绷直,很快又平展开来。
若无其事看过去。
中午在后勤部还穿着改过的制服,放学不久,秦昕然已经换上了自己的私服,林初在周舟课间翻看的时尚杂志上见过,是某奢侈品牌限量发售的秋季高定。
换了角度,她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化着淡妆,五官明艳。
语气不似午休时在徐嘉年面前的娇嗔,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上周是我们学生会工作失误。”说出来的话却出人意料,“影响你了,不好意思。”
林初有些意外。
视线掠过秦昕然的脸,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她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没关系。”回应得很简短。
林初不想和秦昕然有什么牵扯。
她态度稍显冷淡,秦昕然不怎么在意,仿佛只是来走个过场,敷衍地点了下头,直接问真正想问的问题:“听说你和徐嘉年之前认识?”
“没见过。”
林初一口否决。
周舟适时插话:“我同桌上周才转进来。”帮她打圆场,“校牌是顾老师让他带过来的。”
秦昕然已经听郑婷婷哭诉过一遍。
如今自己亲耳听到答案,既失望又庆幸,松了口气,把手包甩到吧台上。
除了周舟,吧台还坐着几个女生,秦昕然一过来,她们立刻主动起身给她让位,换去一旁卡座。
先前出言嘲讽的女生和她的小团体露出有些讨好的笑容,想要上来搭话,秦昕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有没有鸡尾酒?”
“我们这里不提供含酒精饮料。”林初摇头,“您可以看看这边的新品。”
“她家新品做得挺好。”周舟怕秦昕然为难林初,帮她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有空来奶茶店?”
秦昕然脸上一闪而过些许不自然:“正好路过,进来看看。”
其实是中午在徐嘉年那里丢了颜面,下午又被郑婷婷一顿煽风点火,她一时气闷,想要来找林初问个究竟。
“今天我碰到了徐嘉年。”脸色恢复正常,秦昕然状似无意开口,“他给我看了他写的乐谱。”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引来周围女生们羡慕的眼光。
林初却想起徐嘉年膝头那叠A4纸,以及落笔时沙沙的响声。
原来他不仅仅只是琴弹得好。
“我本来想把便当分给他,他忙着写谱子,一口都没吃。”秦昕然撩了下碎发,语气带上崇拜,“不过也是,灵感来了的时候挡不住,顾不上吃饭的。”
“而且他好像也不爱收别人的便当。”周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呵,是啊。”
高一刚进校时,有很多人给徐嘉年送过便当,无一例外全被拒绝。
个别女生不甘心,拜托别人偷偷将便当放在他桌上,转头就在垃圾桶里看见了熟悉的粉色餐盒。
后勤部还收到了一份更换新课桌的申请。
自然有人在背后骂徐嘉年这样做太不近人情,但久而久之,大家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没有谁能入眼,也绝不允许他人侵犯自己的领地。
在这个世界上。
似乎没什么能让他真正上心。
“总之我不意外啦。”秦昕然耸耸肩,语气故作轻松,“要是他今天收了便当,那才奇怪呢,他从来不要别人的东西。”
“确实。”
周舟随口附和她的话,林初垂下眼,摆弄装订好的意见簿。
脑海缓慢浮现出中午少年的模样。
狭小昏暗的储藏室里,逆着光,他朝她伸出手。
弹惯了钢琴的手指骨节清晰,修长而分明。
指尖从她手心里擦过,滚烫的,摩挲出一阵沿掌纹蔓延到脊椎的痒意,却并不停留。
理所当然的,他收回手。
直接取走了属于她的那一枚校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