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路上有点塞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安洁和DR.CANG才来到了ST.PAUL医院,找到了SUJI的病房。安洁看见SUJI躺在床上,脖子那里包着一圈东西,身上插着些管子,鼻子接着氧气,桌子上还有个MONITOR,正不停地画着那种曲线。他们进去之后,SUJI也没一点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处于昏迷之中。

病房里还有一个印度人,看见他们去了,就很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也是那种很快很不好懂的印度英语,P说得象B,T说得象D,而且说着说着,就跟DR.CANG一起走到病房外去了。

安洁也跟了出去,但她听不太懂那个印度人到底在说什么,而那个印度人好像也知道她听不懂一样,根本就不对着她说,只跟DR.CANG说话。她看见DR.CANG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不断地点着头,说着一些诸如“ISEE”之类的话。

后来那个印度人就不见了,DR.CANG告诉她说那个印度人也是B大的学生,是SUJI的朋友,来医院帮忙照顾SUJI的。SUJI的父母都在印度,系里已经想办法通知他们了,他们会尽快从印度赶到这里来。SUJI的哥哥在美国M州立大学读书,现在已经从那边飞过来,SUJI的朋友现在到机场去接SUJI的哥哥去了

DR.CANG说:“我们要等到SUJI的哥哥他们从机场回来才能走,因为这里总得留一个人。对不起,把你拖住了。”

安洁连忙说:“我没事,能帮得上忙就好。”她想起DR.CANG是不能饿的,连忙说,“就怕你不按时吃饭,饿了会胃痛。”

DR.CANG充满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你也饿了吧?这样吧,你守在这里,我去买点吃的东西来。”

她一听“守在这里”几个字,就觉得责任重大,怕自己担待不了,生怕那个MONITOR上突然出现一道平直的线条,那就吓死她了。她慌忙说:“我——守在这里怕不行吧?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不用干什么,这里有医生护士,只不过是放一个人在这里比较放心一些,万一SUJI有什么事,可以帮忙打个铃叫个人什么的。如果你不敢呆在这里,那你去买吃的东西吧。不用跑很远,看看医院有没有小卖部,随便买点吃吃,回去了再认认真真吃一顿。”

她生怕他把胃饿痛了,赶快说:“好,我去买吃的。”

DR.CANG拿出一些钱给她,她本来想客套一下,但想起自己今天是直接从学校过来的,没回住处,身上没带钱,只好接过来,匆匆忙忙跑去买吃的东西。

她在医院到处找了一通,没看到什么小卖部,想问人吧,又不知道小卖部用英语怎么说,只好跑到医院外面去找,最后在一个加油站的的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跑着拿回去给了DR.CANG。

DR.CANG见她气喘吁吁的,问道:“怎么啦?是不是没付钱,抓了就跑了?”

她开玩笑说:“是啊,被人——追得——”

他接过三明治,问:“你吃过了?”

“没有,我不爱吃美国的东西——,你赶快吃吧,不然胃又痛起来了——”

他要给她一半,但她怕他不够,死也不肯要。他没办法,只好算了。他们一直等到SUJI的哥哥和朋友回来了才离开医院,往回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让DR.CANG听见了。过了一会,她问:“SUJI的伤是不是很重?”

“应该是不轻,现在是胸部以下都不能动,医生说要观察几天,有可能会好起来,也有可能胸部以下就永远不能恢复知觉了。”

她惊讶地问:“他怎么——会摔这么重?不是说在家里摔倒的吗?”

“是在家里摔倒的。”DR.CANG问,“你家里用什么上网?也是用CABLE吗?如果是,不如换成WIRELESS,当心牵的线太多,绊倒了——”

“我用的是WIRELESS,地上也没电线什么的。”

DR.CANG点点头,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下就成了这样。”

她也觉得SUJI很可怜:“如果真的成了高位截瘫,这一生就算完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都是要活下去的,一个人真的到了这一步了,也许就越发觉得生命宝贵,更舍不得死了。”

“他的运气也是太不好了,这么倒霉的事怎么就让他撞上了?”

“你没听说过?命运就是一个RNG——Random Number Generator,谁走运谁不走运,完全是命运胡乱决定的,没什么规律可言,没什么道理可言——”

“不是说random number实际上并不random吗?”

他笑了一下:“那是指电脑产生的random number,只是pseudo random。真正的random number是没什么规律的,不然就不叫random了——你一定饿坏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她想起自己没带钱,便推脱说:“算了吧,离家不远了吧?回去吃算了。”

“回去也没什么吃的,不如就在外面吃点算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下了课就跟你的车过来了,没回家拿钱包——”

DR.CANG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怎么?还准备跟我AA制?一起去吃点吧,我请你。”

她不好再扭捏了,心想先吃了再说:“好吧,这次你请我,下次我请你吧。”

“行。你爱吃什么?”

“无所谓——”

“我知道有家餐馆的‘无所谓’做得很好,我们到那里去吃吧。”

她不由得笑起来:“好啊,如果那家餐馆没‘无所谓’卖,怎么办?”

“我说有卖,就肯定有卖——如果没卖的,我现做给你吃,做‘无所谓’是我的拿手好戏。”DR.CANG把车开到一家中国餐馆前停了下来,边往里走边介绍说,“这家餐馆的辣子鸡丁和水煮牛肉都做得不错,你爱吃辣,肯定喜欢这里的菜。”

她正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辣”,就一眼看见木亚华的丈夫钟新和一个女孩坐在角落的一个餐桌边,好像已经吃了一会了,桌子上有点杯盘狼藉的。钟新跟那女孩不是坐成180度的角,而是坐在桌子相邻的两边,但不是坐成直角,而是坐成一个锐角,两人离得很近,有时好像连头都快碰到一起了。

她一惊,好像是自己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心里突突直跳,倏地转过身,背对着钟新的方向,低声对DR.CANG说:“换一家吧。”

DR.CANG象个久经考验的地下工作者一样,问都没问为什么换一家,就很默契地跟着她走出了餐馆。出来后,他也没问为什么,只跟她一起坐进车里,开车带她“换一家”。

安洁没想到会碰上木亚华的丈夫,而且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她不知道钟新看见她和DR.CANG没有,她也不知道钟新跟他那个女的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也跟她和DR.CANG一样,仅仅是“食友”,偶然在一起吃顿饭。但她觉得十之八九不是这样,因为如果是一般“食友”,肯定会坐成一个平角,而不是坐成一个锐角。

DR.CANG开了一会车,问:“你不爱吃美国的东西,法国的东西爱不爱吃?这附近没中国餐馆了,不过前面有个法国餐馆,挺不错的——”

她怕他饿坏了,马上投赞成票:“行,就吃法国餐吧。我跟我ROOMMATE吃过一次法国餐,觉得还行。”

DR.CANG呵呵笑着说:“这家就不仅是‘还行’呢,这家餐馆可是远近闻名的,你跟你ROOMMATE吃的是不是这家?”

她看了一下餐馆的名字,肯定地说:“就是这家。可能我太老土了,不会欣赏外国的东西。”

“也可能是你点的菜不对,即便是吃中国菜,如果你碰巧点了一个不好吃的,也会不喜欢,但是不能因为一个菜就把人家整个餐馆否定了。这次让我来帮你点,包你喜欢吃。”

一个WAITRESS把他们俩带到楼上的座位上坐下,DR.CANG点了菜,两个人坐那里等。安洁觉得真的有点饿了,更担心DR.CANG饿坏了。她生怕要等很久,还好,WAITRESS很快就送来一个藤条篮子,里面装着面包,还有两小碗汤,又是那种粘糊糊的汤。

她好奇地想,怎么跟崔灵上次点的一模一样?等到他们的菜上上来的时候,她简直就目瞪口呆了,因为DR.CANG为她点的菜就是上次崔灵吃的那种,他自己盘子里也是一样的。她用刀切了一块尝尝,觉得应该是鸡肉,外面裹了某种面粉,炸过了的。

在她印象中,鸡胸肉是很难吃的,象木头一样,死板板的,但这次的鸡胸肉味道很好,外面的皮炸得脆嫩脆嫩的,里面的肉一点也不死板。她偷偷看了一眼DR.CANG,发现他吃得很投入,津津有味,大概是真饿了。

他仿佛是发现她在看他,便抬起头,问:“我是不是又吃得太快了?没办法,习惯了,大概是小时候没饭吃,饿怕了,见到饭菜就直往嘴里塞。”他放慢了速度,边吃边看她,说,“如果说我吃饭是LOG速度的话,你可就是EXPONENTIAL了。太快太慢都不好,把我们两个人的速度中和一下,可能就正好了。”

她低下头,默默地吃着,很多的事情象潮水一样涌上她心头,最醒目的几个记忆就是那次跟崔灵一起来这里吃饭的情景,同样的餐馆,同样的菜式,连藤条篮子装的小面包和蓝色玻璃小碗装的汤都是一样的。最触目惊心的就是他听她说了上次点的东西不好吃,就知道点个别的菜,他怎么知道她上次点的是什么呢?

她抬眼看了看DR.CANG,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她。她又低下头去,听见他在问:“怎么啦?这菜——不好吃?”

她摇摇头:“不是,菜挺好的——”

“你要是不喜欢吃这菜的话,就别勉强,我们到别处去吃吧——”

她连忙解释:“我真的很喜欢吃这个菜,比上次崔灵给我点的那种好吃。”她故意提到崔灵的名字,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但他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她觉得通常情况下他应该问一个“崔灵是谁”,但他没问,说明他知道崔灵是谁。

她觉得大脑很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又好像不完全是空白,而是空白之中夹杂一些半明半暗的东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她不记得那顿饭是怎么结束的,到底是她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了,所以就结束了,还是她说了她吃不下了才结束的,反正是结束了,他们俩又坐进车里。DR.CANG试着拉点家常,但她反响不热烈,哼哼哈哈的,他也就没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她认识到她这样沉默寡言有点不大好,说不定他会觉得她这个人吃完饭,嘴一抹,就不认人了。她只好无话找话地说两句:“哇,你有这么多CD呀?有没有HERO?”

“ENRIQUE的?”他见她开始说话,好像有点如释重负一样,“你喜欢听?”他在音响的控制板那里调了几下,车里就响起了HERO:

Would you dance if I asked you to dance?

Would you run and never look back

Would you cry if you saw me crying

Would you save my soul to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