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斯罗机场的酒吧间里,大卫·罗斯托夫又要了一轮酒水,决定跟亚斯夫·哈桑赌上一把。问题依旧是,如何制止哈桑把他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开罗的一个以色列双面间谍。罗斯托夫和哈桑两个人都要回去做中期述职汇报,因此,现在就必须作出决定。罗斯托夫准备让哈桑了解全部情况,然后对他的职业操守提出要求——就是如此吧。反之,就是刺激他,而眼下,他需要这个人做盟友,而不是可疑对象。
“看看这个吧。”他给哈桑看一篇译电文。
致:大卫·罗斯托夫上校,通过伦敦站
自:莫斯科中心
日期:1968年9月3日
上校同志:
谨此回复你的g/35-21a号电文,知你需要与我们的r/35-21号电文中涉及的那四条船相关的进一步情况。
机动船斯特罗姆堡号,2500吨位,荷兰船主,在荷兰注册,最近易主。一个名叫安德烈·帕帕郭泊鲁斯的船舶代理人以150万西德马克的价格为利比里亚的萨维尔船运公司购买了该船。
萨维尔船运公司于今年8月6日在利比里亚企业服务有限公司的纽约办事处登记,以五百美元一股的资金开业。持股人为纽约的一位律师钟利先生和一位名叫罗伯特·罗伯茨的先生——他们的地址统一由钟先生的事务所保管。利比里亚企业服务公司按照常规为对方提供了三名董事,这三人都在当天立即办了辞职手续,来新公司任职。前面提及的帕帕郭泊鲁斯接手成为董事长和总经理。
萨维尔船运公司还以8万英镑购买了一艘承重1500吨位的机动船——吉尔·汉密尔顿号。
我们在纽约的人访问了钟先生。他说,罗伯茨先生从街上来到他的办事处,没有留下地址,并且用现金付费。他看上去像是英国人。详细描写在这儿的档案中,但无甚助益。
帕帕郭泊鲁斯倒是为我们所知。他是个富有但国籍不明的国际商人。他的主业是做船运代理业务。据信,他总钻法律的漏洞。我们没有他的地址。在他的档案里有可观的材料,但相当多的部分仅供参考。据信,他曾于1948年与以色列的情报机构合伙做过生意。然而,他没有已知的政治倾向。
我们将继续收集涉及清单中的全部船只的资料。
——莫斯科中心
哈桑把那张纸还给罗斯托夫。“他们是怎么掌握到这些东西的?”
罗斯托夫动手把回函撕成碎片。“全都在这样那样的档案里。斯特罗姆堡号出售一事会在伦敦劳埃德船厂的通告里。我们在利比里亚的参谋中有人会从蒙罗维亚的公告中获得萨维尔船运公司的详情。我们在纽约的人从电话簿中得到了钟的地址,而帕帕郭泊鲁斯的个人情况在莫斯科的档案中有所记录。这里边除去帕帕郭泊鲁斯的档案,没有秘密可言。解决问题的首要窍门就是要找到可以去哪里询问这些问题。松鼠们精通此道。这全是他们的工作。”
罗斯托夫把碎纸片扔进一个大个的玻璃烟灰缸内,点火烧掉。“你们的人也该使唤松鼠的。”他补了一句。
“我希望我们正在这方面进行着。”
“你自己去揣摩吧。不会对你有害的。你甚至可以得到创建这项工作的职位,对你的前途大有帮助呢。”
哈桑连连点头:“也许我会吧。”
新叫的酒水送来了:罗斯托夫的伏特加,哈桑的杜松子酒。罗斯托夫很高兴哈桑积极响应了他的友善的建议。他检验着烟灰缸里的纸灰,确认电文彻底烧光了。
哈桑说:“你估计狄克斯坦躲在萨维尔船运公司的背后吧。”
“是的。”
“如此说来,我们该对斯特罗姆堡号采取什么措施呢?”
“嗯……”罗斯托夫喝光了他的酒,把杯子放到桌上,“我猜想他拿到斯特罗姆堡号,才能够实施对阔帕列里号的具体策划。”
“这可是个花费挺大的计划。”
“他还可以再把船卖掉嘛。不过,他也可以在劫持阔帕列里号的时候利用斯特罗姆堡号——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清他怎么干。”
“你会像安插图林到阔帕列里号那样,也在斯特罗姆堡号安排一个人吗?”
“没意义。狄克斯坦肯定会甩掉原有的船员,换成以色列水手。我得想些别的事情。”
“我们知道斯特罗姆堡号现在哪里吗?”
“我已经问过松鼠了。到我回到莫斯科的时候,他们就有答案了。”
哈桑的航班在广播呼叫。他站起身。“我们在卢森堡见?”
“我不敢说。我会通知你的。听着,有些事情我得说说。还是先坐下吧。”
哈桑坐下了。
“我们刚开始一起在狄克斯坦的事情上合作时,我跟你很对立。我如今感到后悔,我向你道歉,可是我要告诉你,其中自有原因。你知道,开罗并不安全。在埃及的情报机构中肯定有双面间谍。我一直担心——到现在还担心——你给你的上司的每一份报告,都会通过双面间谍返回到特拉维夫,这样,狄克斯坦就知道我们离他有多近,从而采取逃避行动。”
“我赞赏你的直言不讳。”
赞赏,罗斯托夫心想:他喜欢这个。“然而,你现在已经全面深入我们的内部计划了,因此我们要商讨的是,如何防止你所掌握的情报不致返回到特拉维夫。”
哈桑点点头:“你有什么建议吗?”
“嗯。你当然得报告我们已经发觉的事情,可是我希望你涉及细节时尽量含糊其辞。不要给出姓名、时间、地点。受到逼迫时,埋怨我就是了,说我不肯让你分享全部情报。除去你非汇报不可的人,别跟任何人谈及。具体地说,别跟人说萨维尔船运公司、斯特罗姆堡号或者阔帕列里号。至于皮奥特尔·图林在阔帕列里号上的事——就忘掉好了。”
哈桑面露不安:“还剩下什么可以报告的呢?”
“有的是呢,狄克斯坦、欧洲原子能中心、铀,与皮埃尔·波尔格的会面……你只消说出一半情况,你在开罗就是英雄了。”
哈桑还是没有被说服。“我会像你一样坦率。要是我照你的办法去做,我的报告不会像你的那样给人深刻印象了。”
罗斯托夫苦笑了一下:“是不公平吗?”
“不是。”哈桑承认说,“你理应得到大部分功劳。”
“何况,你我之外没人会知道两份报告不一样。最终你会得到所需要的全部功劳的。”
“好吧。”哈桑说,“我含糊点就是了。”
“好极了。”罗斯托夫向一个侍者招了下手,“你还有些时间,走以前抓紧再喝一杯吧。”他向后仰靠在椅子上,迭起二郎腿。他感到心满意足:哈桑会照他的叮嘱去做。“我盼着回家呢。”
“有什么计划吗?”
“我打算带上玛利亚和儿子们到海滨待几天。我们在里加湾有一所别墅。”
“听着蛮不错。”
“在那儿很愉快——可没你要去的地方暖和。你到哪儿去——亚历山大吗?”
广播系统中传出最后一次哈桑的航班的呼叫,阿拉伯人站起了身。“没那么走运。”他说,“我准备把全部时间都泡在脏兮兮的开罗。”
罗斯托夫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亚斯夫·哈桑在撒谎。
德国人输掉那场战争时,弗朗茨·阿尔伯里奇·佩德拉的生活就毁了。他在半百之年,身为德国军队的职业军官,一下子无家可归,一文不名,而且失了业。于是,和千百万其他德国人一样,他重新创业了。
他成了一家染料厂的推销员,只赚小数额的回扣,没有固定的薪金。1946年时还勉强有几个客户,到了1951年,德国的工业正在复兴,情况终于有所好转,佩德拉处于有利的位置,抓住了新的机遇。他在威斯巴登设立了办事处,那里地处莱茵河右岸的铁路交叉点,预期能够发展成一个工业中心。他的产品清单在增长,签约客户的数量也在上升。不久,他就兼售肥皂和染料,并获准进入彼时主管着驻德美军占领区的当地基地。在艰苦的岁月里,他学成了一个投机分子,如果一名美国负责采购的军官需要瓶装的消毒剂,佩德拉就会购进十加仑大桶装的消毒剂,在租来的仓库里,把大桶分装成二手的小瓶,贴上“弗·阿·佩德拉特殊消毒剂”的标签,转手出售,获得大宗利润。
买进大桶装的,再分装成小瓶,这在购买原料加工制造中只是一小步。第一桶弗·阿·佩德拉特殊工业用清洁剂不再被简单地叫做“肥皂”,而是在同一座租来的仓库里经掺兑后重新合成,最后转卖给美国空军,用来维护飞机引擎。公司业绩遂蒸蒸日上。
在五十年代后期,佩德拉读到了一本关于化学战的书,进而赢得了一大笔防务合同,为中和各种化学武器的系列制品提供一系列解决方案。
弗·阿·佩德拉变成了军用物资供应商,规模不大,但安全可靠,有利可图。那座租来的仓库已经扩建成一座几栋平房的小院。弗朗茨再婚了,还做了父亲。他的原配死于1944年的战争轰炸。但他内心依旧是个投机分子,当他听说一座小山似的铀矿落价时,便嗅到了一笔利润。
那些铀属于比利时的一家公司,叫做化学总会。该公司是经营比利时非洲殖民地比属刚果丰富矿藏的一家企业。在1960年的撤离期间,该公司坚持未走,但在获悉留下的公司最终仍会遭到驱逐之后,该公司赶在闭关之前全力以赴地将尽可能多的原材料海运回国。在1960年至1965年间,该公司在靠近荷兰边境的自己的精炼厂里寄存了大量的黄饼。不幸的是,此时禁止核试验条约签署了,当该公司终于从刚果遭逐时,已经没有几家铀的买主了。黄饼待在密封的地窖里,耗散了本已不足的资金。
弗·阿·佩德拉在制造其染料的工艺中,实际上并不使用很多的铀。然而,弗朗茨热衷于这类赌博:既然价格低廉,他就可以通过精练赚点小钱,而如果铀的市场好转——看来迟早会涨价——他就可以大捞一笔。于是他就购进了一些。
纳特·狄克斯坦当即喜欢上了佩德拉。那个德国人年及七十三岁,精神矍烁,头发未谢,双目闪光。他们在一个星期六相会。佩德拉穿着色彩鲜艳的夹克和黄褐色的裤子,说着一口带美国腔的流利英语。他给了狄克斯坦一杯当地产的赛科特香槟。
起初两人都互存戒心。毕竟,他们在那场对两人都残酷无比的战争中曾经敌对作战。但狄克斯坦一贯相信,敌人不是德国,而是法西斯,他只担心佩德拉可能会不安。看来佩德拉一方也有同感。
狄克斯坦事先从他在威斯巴登的旅馆里打了电话,约定好见面。他的电话受到热情的应接。当地的以色列领事馆提前告诉了佩德拉,狄克斯坦先生是高级的军需官,揣着大宗采购的清单,正在前来的途中。佩德拉于是提议在星期六上午到工厂小转一圈——因为那时候厂里没人,参观后在他家共进午餐。
如果狄克斯坦是个真正的军需官,这次参观之后,他就会托词不再做这笔生意了,那座工厂缺乏德国效率的闪光的示范形象,不过是拼凑起来的几间破旧小屋和充满刺鼻恶臭的大杂院。
狄克斯坦熬夜研读一本化学工程的教科书,准备好了几个有关搅拌器和缓冲板、材料处理和质量控制,以及包装方面的知识性问题。他依靠语言障碍来掩饰任何外行的失误。看来还算行之有效。
那种局面很特殊。狄克斯坦得扮演买主的角色,在卖主向他推销时,做出一副犹豫不决和不明朗的姿态,而实际上,他在希望把佩德拉诱进一种那个德国人不能也不愿割舍的关系。他要的是佩德拉的黄饼,但他不打算开口要求。相反,他要尽量把佩德拉推进一种境地,要他依靠狄克斯坦解决他的生计。
巡视了工厂之后,佩德拉开着一辆崭新的奔驰车带他来到山坡上面的一栋农舍式的宽敞住宅。他们在一扇大窗户前落座,啜饮着赛科特香槟,而弗劳·佩德拉——一个四十多岁的欢快的美妇——在厨房里忙碌着。狄克斯坦暗想,把一位潜在的客户在周末请到家中午餐,多少有些犹太人的生意之道,只不清楚佩德拉是否考虑到了这一点。
窗户俯瞰着山谷。下面有一条宽宽的河流缓缓流淌,沿岸边是一条窄窄的公路。镶有白色百叶窗的灰色小屋一簇簇地沿河排列,葡萄园顺山坡而上,经过佩德拉的住房,直抵山上的森林线。狄克斯坦思量着,若将来我要是打算在寒冷的国度安家,这里倒是个好去处。
“嗯,你怎么想?”
“是这里的风光,还是你的工厂?”
佩德拉微笑着耸耸肩:“都是。”
“这里的风光棒极了。工厂比我预期的要小。”
佩德拉点燃一支雪茄。他烟瘾很大——能活这么大年纪真够万幸的。“你说工厂小,小吗?”
“我大概该解释一下我在寻找什么。”
“请吧。”
狄克斯坦讲起了他的故事。“目前,军方从形形色色的供应商手里购买清洁用的材料:从一家购进清洁剂,从另一家买下普通的肥皂,再从别处购买机械加工的溶剂,如此等等。我们想降低成本,也许我们能把这一领域的全部生意跟一家厂商一揽子做成。”
佩德拉的眼睛睁大了。“这就是说……”他挑选着字眼“……一笔大宗订货。”
“我担心对你来说可能太大了。”狄克斯坦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叮嘱自己:千万别说定!
“那倒不一定。我们还没有具备那种大规模的生产能力,只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接到过那么大宗的生意。我们当然拥有管理和技术资格,有了大企业的订单,我们就可以得到资金来扩大生产……那全看数目了,真的。”
狄克斯坦从椅子旁边拿起他的公文包,打开了:“这是对产品规格的要求。”他说着,递给佩德拉一张清单,“再加上数量要求和时间限度。你需要时间跟你的经理们商议,得出你们的总额——”
“我是老板。”佩德拉面带微笑地说,“用不着和任何人商议。给我明天一天把这些数字算好,星期一去趟银行。星期二我给你打电话,报出价格。”
“我听说你是个易于合作的好人。”狄克斯坦说。
弗劳·佩德拉从厨房走进来,说:“饭做好了。”
我的苏莎宝贝儿:
我以前从来没有写过情书。我印象中到现在为止我也没称呼过谁宝贝儿。我必须告诉你,这种感觉好极了。
今天是星期日,我在阴冷的下午独自一人待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这座小城相当漂亮,有很多公园,实际上我现在就坐在一座公园里,用能够找到的一支漏水的圆珠笔和一些差劲的绿色信笺给你写信。我的板凳在一座奇特的亭子里,上面是穹顶,周围是希腊式的柱子——像是没有完成的建筑,或者在英国乡间花园中你会看到的那种维多利亚设计风格的消夏别墅。我面前是一片平整的草地,点缀着一些白杨树,我能听见远处的一支铜管乐队演奏着爱德华·埃尔加的什么作品。公园里到处是人,他们带着孩子和足球还有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一切。我真正想说的是: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度过我的后半生。我知道我们再过几天就见面了。我迟疑不决地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没拿定主意,而是……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实情,我担心会把你吓跑的。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同样知道,你才二十五岁,对你而言,爱情会轻易地到来(我却相反),而容易到来的爱也会轻易地走掉。因此,我就想:轻柔点,轻柔点,在你要她说出“永久”之前,给她一个机会让她逐渐喜欢上你。如今我们已有好几周分开在异地,我再也不能这样绕弯子了。我只好告诉你我的感受了。永久是我的所愿,而你现在可能也清楚了。
我是个变化了的男人。这话听起来是老一套,可说在你身上,就一点不是那么回事了,而且恰恰相反。如今,在我看来生活已经不同了,表现在几个方面——有些是你知道的,有些我会在某一天告诉你。目前我身处一座陌生的城市里,到下星期一之前,我无所事事,连这一点也不同了。倒不是我特别在乎这个。可是以前,我连想都不会想,我可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先前,我没什么中意的东西。如今却总有一些我宁愿去做的事情,你正是那个我甘心为你做事的人。我是说和你一起做,不是给你做。嗯,是一起做或者给你做,或者既一起做也给你做。我不打算再扯这个了,不然我会不安的。
我要离开这里几天,不知道下一步去哪里,真不知道——这才最糟不过呢——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你。但是,我一旦见到你,相信我吧,我就不会在十年或十五年之内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这些话听起来没有一句像是原本的意思。我想告诉你我的感受,可我无法把话说清楚。我想让你知道,我每天都要描绘你的面容多少次的那种心情,看到一个满头黑发的苗条姑娘,就毫无道理地希望,那姑娘可能就是你,一直想象着你会对一片景色、一条报纸标题、一个牵着一条大狗的矮个子男人、一件漂亮的衣裙,说些什么,我想让你知道,当我独自躺在床上,我因为需要触摸你是多么痛苦。
我太爱你了。
N.
星期二上午,弗朗茨·佩德拉的秘书给纳特·狄克斯坦所在的旅馆打了个电话,约他共进午餐。
他们进了维尔赫姆斯特拉斯城里一家不起眼的餐馆,叫了啤酒而没要葡萄酒,吃饭时要说事呢。狄克斯坦控制着自己的迫切——他应该知道佩德拉才是有所求的一方,而不是他自己。
佩德拉说:“好啦,我觉得我们能够接受你的条件。”
狄克斯坦真想高呼一声“好啊!”,但是他的脸上只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佩德拉继续说:“我一会儿就给你报价,是有条件的。我们需要一个为期五年的合同。我们会保证头十二个月的价格,之后,价格会随着国际市场上某些原材料价格的波动而变化。若是背弃合同,将有相当于一年供应价值的百分之十的罚金。”
狄克斯坦想说:“成!”并且就这笔交易握手,但是他提醒自己继续扮演他的角色。“百分之十太苛刻了。”
“并不过分啊。”佩德拉争辩说,“要是你背弃了合同,这个数目还不足以补偿我们的损失呢。不过,我们设定的这个违约百分数必须得大到足以制止你们随意取消合同。当然啦,特殊极端情况除外。”
“我明白了。不过我们可以商量一个小一点的百分数。”
佩德拉耸了耸肩:“一切都可以商量。你先看看这张报价单。”
狄克斯坦研究着那张单子,然后说:“这价格接近我们的预期。”
“是不是我们就可以成交了?”
狄克斯坦心想:就是啊,没错!可嘴上说:“还不成,这只意味着我们可以做生意了。”
佩德拉脸上放光。“这么说。”他说,“咱们来真正地喝一杯。服务员过来一下!”
酒水送来之后,佩德拉举杯庆祝:“祝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我也愿为此祝酒,”狄克斯坦说。在他举杯时,心想:怎么样呢——我还不是又干上啦!
海上的生活确实不舒服,但还不致像皮奥特尔预期的那么糟。在苏联海军中,舰艇的管理原则靠的是无休止的艰苦工作、严格的纪律和差劲的食物。而阔帕列里号却大不一样。埃里克森船长只要求安全和海员规范,即使在这方面,他的标准也并不很高。甲板倒是时常刷洗,但从来不见打磨或喷漆。食物相当不错,而且图林还得天独厚地与厨师同住一间舱室。理论上说,图林应该无论昼夜随叫随到,去发送无线电信号,但实际上,一切收发全都在正常的工作日里进行,因此他每天夜里都能睡足八小时。这是个舒适的体制,而皮奥特尔·图林是个注重舒适的人。
令人伤心的是,这条船与舒适对立,简直是个魔鬼。他们刚一绕过拉斯角,驶离珉赤和北海,船就开始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犹如大风中的玩具游艇似的。图林感到了骇人的晕船,可他只能忍着,因为他说自己是一名海员嘛。所幸,赶上厨师在厨房里忙碌,图林自己也无须待在无线电室,因此,他可以仰躺在他的吊床上,直到那股最难受的劲儿过去。
水手舱内通风不良,且热气蒸腾,所以没过多久,上侧便潮湿起来,居住舱的甲板上挂满晾晒的湿衣服,空气益发不堪。
图林的无线电设备在他的航海包里,由聚乙烯、帆布和一些绒衣很好地包裹着。然而,他却无法在他的房间里装设并开动他的设备,因为厨师和别的什么人随时都会进来。他已经在一个无人偷听的安静——依旧很紧张——的时刻,用船上的无线电和莫斯科进行了常规的联络,但他需要更安全可靠的手段。
图林是个会搭建安乐窝的人。每当罗斯托夫从使馆迁进旅馆再转移到他的安全住所,而忽略了图林处境的时候,他就要自建起一处基地,一处让他感到舒适、熟悉和保险的地方。在他执行自己喜欢的固定监视任务时,他总会找到一把宽大的扶手椅,摆在窗前,在望远镜后边坐上几个小时,心满意足地吃着大袋的三明治,喝着苏打水,随心遐想。在这条阔帕列里号上,他已经找到了一处小天地。
他白天在船上探索时,发现在船首舷窗外侧的上方有一处迷宫似的楼层。航海建筑师在那里建造出这样一个东西,只是为了填充货仓和船头之间的空间。主层的进口是一座半隐的小门,下面是一段楼梯。里面有一些工具,好几桶吊车用的润滑油,还有——不知作何用处的——一部锈蚀的旧割草机。这间主室朝好几个小些的房间敞开:有的里面放着绳索、机器零件和用烂纸箱盛着的螺母、螺栓,其余的小屋除去虫子空无一物。图林从来没见过有人进入这片地段——有用的东西全都存放在船尾,那地方有需要时即可派上用场。
天色将晚,他趁大多数水手和官员都在吃饭的空当,悄悄溜回自己的舱室,抄起他的航海包,爬上舷梯,来到甲板上。他从船桥下的小舱室里取出一只手电筒,但是没有开亮。
航海历上说,那夜有月亮,但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图林紧靠船舷偷偷地朝船首走去,这样,他的侧影在不白的甲板上就更不容易显现。舰桥上和驾驶舱里影影绰绰地有些亮光,但轮值的官员关注的是周围的海域,而不是甲板。
冰凉的海水洒落到他身上,他用双手握紧栏杆,以免被这疯狂晃动的阔帕列里号船抛出去。有时候,海水涌上船来——虽不算很多,但足以灌进他的航海靴,冻僵他的双脚。他巴望着千万别让他体会到在真正的狂风中船会是什么样子。
当他到达船首,进入那个废弃的小舱房时,已经全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他关上了身后的舱门,打开了手电,寻路穿过分隔的舱室,进了主室边的一间小舱,顺手带上了舱室门。他脱下油布雨衣,在毛衣上擦干并捂热手指。然后他打开了那个口袋,取出发报机并把它放到一个角落里,用一根电线穿过甲板上的吊环,系到舱壁上,再用一个纸箱把它楔紧。
他穿的是胶鞋,但他还是戴上了橡皮手套,为下一步行动多做一点准备总是有备无患。船上无线电杆的电缆穿过他头顶上沿船头甲板的一根管子。图林用他从引擎室偷来的一把小钢锯,把管子六英寸长的一段锯掉,露出了里边的电缆。他从电源缆线上取出一个端头连到发报机的电源输入插口,然后用桅杆上引下的信号线连接到他的电台的插口上。
他打开他自己的电台,呼叫莫斯科。
他发出的信号不会干扰船上的电台,因为他是船上的无线电员,而且,别人也不大可能用船上的设备试图进行发射。何况,他使用自己的电台时,输入的信号不会进入船上的无线电室,由于他的设备会调到另一个频道,他也不会听到无线电室的正常信号。他能够发射任何东西,因此,两部电台会同时接收到,不过,莫斯科给他的回电也会被船上的电台收到,并且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嗨,一条小船有几分钟收到信号,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图林只会在船上没有信号干扰的时候,才会小心地使用他自己的电台。
他叫通莫斯科后便发出:检验备用的发射机。
他们知道了,发来:勿关机,等候罗斯托夫发出的信号。这一切都使用了克格勃的标准电码。
图林答:在等候,但要抓紧。
回电是:保持低头,直到有情况。罗斯托夫。
图林答:明白。完毕。他不等对方停止,就断开线路,并把船上的电缆恢复原状。接通和断掉裸线,即使用绝缘的钳子,也要花费时间而且不很安全。他把有些迅速发射连接器放在了船上无线电室设备中间了,下次来的时候,他要装进口袋一些,带到这里,以加速进展的速度。
他对自己这一晚上的工作感到心满意足。他已经建好了他的小窝,打开了联系通道,而且无人发觉。他眼前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潜伏坚守,而潜伏坚守正是他之所好。
他决定再拖进来一个硬纸箱,挡在他那电台的前边,这样就会避开那些无意瞥来的目光。他打开门,用手电照进主室,顿时大吃一惊。
那里还有一个人。
头顶上的灯亮着,黄色的灯光投下不停摇曳的阴影。在舱室的中央,有一个背靠润滑油桶、双腿向前叉开的年轻的水手。他抬起头一看,和图林同样大吃一惊,而且——图林从他的脸上看出来——同样感到愧疚。
图林认出了他。他叫拉夫洛。他十九岁上下,长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和一张白白的瘦脸。他没有加入加的夫喝酒的一伙,不过人们时常见到他四下游逛,眼圈黑黑的,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图林问道:“你在这儿干吗?”跟着就看明白了。
拉夫洛左臂的衣袖卷到了肘上。在他两腿之间的圆盘上有一只小药瓶、一个表面皿和一个小防水袋。他的右手握着一根皮下注射器,他正要用来给自己注射。
图林皱起了眉头。“你有糖尿病吗?”
拉夫洛的脸扭曲着,了无情趣地干笑了一下。
“瘾君子。”图林明白了,脱口说。他对毒品不大了解,但是他知道拉夫洛的行为会在下一次靠岸时招致解雇。他松了口气。这件事还能把握。
拉夫洛的目光越过他向小舱望去。图林回头一看,他那部电台暴露得一览无余。两个人互相瞪着,谁都明白对方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图林说:“我替你保密,你也要为我保密。”
拉夫洛扭曲着脸笑了一下,然后又了无情趣地干笑了一下。随后,他把目光从图林身上移开,垂到他自己的手臂上,把针头扎进肌肉。
阔帕列里号和莫斯科之间的交流被美国海军情报机构的监听站收听到并记录在案。由于使用的是克格勃的标准电码,他们能够破译。但他们仅仅获悉有人在一条船上——却不知是哪一条船——在测试他的备用电台,还有一个叫作罗斯托夫的——他们的档案中没有这样一个人——要他保持低头。谁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于是,他们开立了一份以“罗斯托夫”为名的档案,把通信记录放进去,就搁置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