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情景,很快被八百里加急传回豫州。
袁术看了信件,当?即将竹简怒摔在地,恨骂道:“人都死了,这帮贱民竟然还不?肯相?信他死了。”
“长沙王实在是擅于?蛊惑愚民,玩弄人心!”
幸好死了,要?不?然这样的人物?,谁能与他争?
刘勋道:“将军,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袁术心道:董卓兵败身亡,吕布率领大半西凉军归降曹操,使得曹操的兵力急剧膨胀,已经可以?与袁绍一战。若是扬州不?赶紧乱起来?,等袁绍与曹操打完仗,分了胜负,到那个时候,就算扬州元气大伤,成?了一块香饽饽,又岂能轮得到自己来?捡?
于?是对刘勋道:“告诉那个人,再不?做点什么让扬州乱起来?,本将军就将他泄露长沙王行踪一事说?出去!”
刘勋一愣,迟疑道:“将军,他在扬州官位不?高?,恐怕没有这样的能耐。”
袁术哼道:“那是他的事,与本将军无关。”
“想来?扬州不?管内斗得多么厉害,只要?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都一定?会首先?撕了这个出卖长沙王的叛徒。”
日暮。
周瑜与孙权将将赶到长沙的地界,尚未来?得及进城,身后的信使乘快马追了上来?。
“周郎君,子敬先?生的急件!”
信中,鲁肃详细地阐述了自己拜访糜芳,却见到长沙王的经过。
周瑜接过信,数秒后,双手禁不?住有些发?颤。
殿下…还活着!
周瑜飞快地回忆。
殿下的死讯,的确有诸多可疑之处。
现在看来?,诸侯劫杀为真,殿下身陨为假。
从?兖州逃离以?后,殿下借此机会,施展了一出将计就计之策。
自己关心则乱,竟没往这一层去想。
身侧,孙权为周瑜的变化感到不?解。
比起与凌寒初遇时,此时的他,已经由稚嫩的奶娃娃,长成?了一名秀气的少?年。
孙权心道:自长沙王殿下离世,公瑾哥明明一直情绪低落。如今怎会……
等等,难道说?!
他突然有些紧张,忙问:“公瑾哥!信上说?的是什么?”
周瑜扬了扬嘴角,并未说?什么,而是将信件放到孙权的手上。
片刻之后,孙权亦露出喜色,望向周瑜。
周瑜却开始陷入沉思。
他已经完全明白殿下诈死的意图了。
揪出扬州的叛逆……鲁肃虽然聪慧,但商族出身,终究会使得很多士人不?买他的账。
若是对方?小心谨慎,鲁肃是没办法找出他的。
自己确实应当?立即返回庐江。
只是,孙策那边必定?也会收到殿下身陨的消息。
孙策生性冲动,万一做出什么事情,打乱了殿下的计划便不?妙了。
而若是让旁人送信告知与他事情的真相?,终究不?大妥当?。
这时,孙权道:“公瑾哥且回去吧,大哥那边,我赶过去就是。”
周瑜回望向他。
孙权自幼聪颖,如今,或许也的确不?需要?将他当?作孩子来?看待。
于?是抱拳:“那便交由你了。”
说?罢,他掉转马头,单骑往庐江而去。
庐江。
正如周瑜所料的那样,想让鲁肃劝说?糜芳不?难,可想让他逐一试探扬州东面各郡的世家,就实在太为难他了。
此时的鲁肃,并非是历史上握有大权的江东大都督。
恰恰相?反,他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唯一能够在士人间吃得开的身份是周瑜好友。
而周瑜本人虽然在扬州有着比较特殊的地位,谁都会卖一个面子,可单论官职来?说?,其实并不?算高?。
日暮时分,鲁肃匆匆来?到糜府,汇报了今日的情况。
听到事情并不?顺利,凌寒心中虽也有些着急,不?过还是宽慰道:“子敬也不?必担忧,公瑾或许后日就会回来?了。”
不?过,事情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第?二日下午,鲁肃从?鲁氏的一名探子口里得知,丹阳都尉全柔,从?昨日起就开始在各大世家奔走,甚是急躁,颇为可疑。
在这种时候,扬州很可能发?生大变故,而局势又呈现出一团迷雾时,所有的世家都会谨慎行动。
即使有所谋划,也一定?是极为谨慎地暗中进行。
相?较之下,全柔的举动无疑太过奇怪了。简直是自己跳出来?说?:我就是奸细!
凌寒原本是想等周瑜归来?,由周瑜去逐一试探的,结果现在……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这该不?会是真正的奸细使了什么手段,故意让全柔引开自己的注意吧?
这时,糜芳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向凌寒禀报道:“殿下,一年之前,全柔唯一的弟弟全横,曾经因为兼并土地,被殿下明正典刑。”
经糜芳这么一说?,凌寒也想起来?了。
当?时,他下决心要?让扬州的底层农民拥有自己的土地。
可以?说?,整个扬州最主要?的事情就是为这些人开拓土地。
偏偏这种时候,竟然有人偷偷用债子胁迫一些人为自己拓地,继续干着兼并土地的事情。
凌寒于?是将这个人立了典型,公开处决。
当?然,在处决之前,他查过这个人的家世,对方?并没有什么背景。事实上,真正的世家子弟,也不?可能会在那种时候,为了贪图一点土地,冒这样的风险。
故而,当?凌寒下令处死他时,凌寒身边最周到谨慎的人也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有人求情。
鲁肃若有所思:“看来?这个叫全柔的,是因为亲弟弟之死对殿下怀恨在心哪。”
糜芳道:“殿下早有明令,全横却阳奉阴违,根本是死有余辜!而全柔竟因为此事记恨殿下。全氏一族真是罪该万死!”
赵云不?解道:“可全柔为何要?在此时跳出来?呢?”
对此,凌寒很快猜出了真相?,笑道:“想来?是因为哪路诸侯的逼迫吧。”
何况,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就算全柔跳出来?,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在扬州一团糟的时候,如周瑜等人,肯定?会竭力维持扬州的和平;而某些有其他心思的人,则会想要?趁机谋利。
谁能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丹阳都尉呢?
想了想,凌寒又道:“虽然此事九成?是全柔所为,但还是要?掌握确切的证据才能治罪。”
他不?想让人有任何蒙冤的可能,也不?想让真正的叛逆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毫无疑问,这件事,就必须等到周瑜归来?了。
翌日一早,周瑜便敲响了糜府的大门。
他风尘仆仆,手里还牵着骏马,显然是连夜赶路,并未休息。
凌寒醒来?走出房门后,驻守在东苑门外的糜芳心腹,便告诉他:周郎君已经来?了。
凌寒有些奇怪,周瑜竟回来?得这么快吗?
他顾不?上用早膳,便前往正厅。
周瑜端坐于?一旁,手边的桌上摆了一盏茶,是糜芳交代下人沏的。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茶盏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外面传来?脚步声时,周瑜才回过神。
见到凌寒进来?,他起身道:“殿下!”
凌寒冲他一笑:“公瑾,好久不?见。”
周瑜默默道:是啊,好久不?见。
已经足足两个月了。
他定?定?地凝望着凌寒,室外晨光洒下,落在对方?干净而明亮的眸子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殿下活着的消息是无比真实的。
周瑜缓缓走了过去。
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说?。
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道:“瑜……能抱一抱殿下么?”
哎?凌寒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瑜却没等他出声同意,径直上前抱了一下。
这拥抱来?得十分短暂,几乎在凌寒刚反应过来?时,便分开了。
周瑜跪地道:“请殿下责罚。”
凌寒心里有点懵。
糜芳见到自己时,也是一副开心到不?行的样子。
而周瑜的反应……非得碰碰自己,才能确定?是真实的吗?
他觉得有点滑稽。
“好了,起来?吧。”
凌寒笑道:“这有什么好责罚的。”
他将全柔的事情告诉了周瑜。
周瑜听完以?后,拱手道:“瑜必不?会辜负殿下所托。”
不?愧是周瑜。
一天尚未过去,他便掌握了全柔的罪证。
为了防止对方?嚷嚷引人注意,他先?将全柔打晕套了麻袋,再带着两名士兵,将其运往糜府,交给殿下处置。
全柔醒来?时,发?现四周一片漆黑,还一颠一颠的。
他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昏迷之前,是因为偶遇庐江的周公瑾,并与其攀谈……
全柔于?是叫道:“周公瑾!”
周瑜道:“都尉大人有什么话想说??”
全柔这下子彻底确定?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偶遇,周瑜怀疑他之后,特意跑来?试探,他却全然不?觉,还大喜过望地以?为能够说?服这位周郎君。
结果暴露了更多的东西,让这位周郎君最终确定?了自己。
全柔不?甘心道:“长沙王已死,扬州未来?是什么情景还未可知。你为何非要?与我过不?去?”
见对方?不?回答,他又道:“长沙王削弱世家,难道没有削弱你们周氏吗?你身为周氏子弟,非但不?反抗,反倒助纣为虐?”
对方?仍是不?说?话。
全柔心想:周公瑾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觉得我的话有道理,正在仔细琢磨?
不?论如何,长沙王都已经死了。周公瑾先?前便是再效忠他,人死灯灭,如今也总是要?为家族考虑的吧。
于?是更起劲地劝说?。
正是在野外,全柔大声嚷嚷也没什么关系。
谁知此人滔滔不?绝,周瑜瞥了一眼,道:“真啰嗦,再把他打晕吧。”
“是!”
全柔:“……”
行至糜府时已是深夜。
被一盆水泼醒,全柔摇了摇脑袋,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一路的颠簸,接连被打晕,使得他的大脑不?是很清楚。
他正想着应该怎么办,这时,目光中突然瞥见了一个人影。
长沙王!
全柔一个激灵,立刻变得再清醒不?过。
“你,你明明已经……”
凌寒没有理会对方?的震惊,他也不?想在这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直接开口道:“全柔,你暗中勾结袁术,出卖扬州,出卖本王,已经证据确凿。”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全柔从?震惊中渐渐恢复过来?,随后保持了沉默。
就在凌寒以?为对方?要?一直沉默下去,准备直接将其带出去处死时,全柔开口了。
“当?初董卓入京,我与二弟弃官归乡,不?愿作董贼的爪牙。”
“后来?,我二人听说?长沙王在此,于?是千里迢迢赶到扬州,为殿下做事。”
“可殿下您,却因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过错,便处死了我的弟弟。”
听到这些话,凌寒着实有些惊讶。
周瑜却思路清晰:“殿下早有明令。你二弟全横罔顾殿下的命令,竟敢利用贫苦的百姓来?为自己增加土地。微不?足道的过错?对殿下的政令阳奉阴违,这也能算微不?足道的过错?”
“你二弟如此,已是胆大妄为;而你更是胆大包天。”
糜芳转身对凌寒抱拳道:“殿下,莫要?跟他废话了。他既已承认了罪名,便直接将其处决了吧。”
全柔闻言大笑两声。
随后盯着凌寒道:“殿下,我出卖您,的确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可罪臣临死前想问您一句,难道在殿下眼里,我们这些读书?人,与田地里那些只懂得耕作的农夫,竟是一样的么?”
凌寒挥了挥手,赵云立刻将其带了出去。
周瑜似乎想说?些什么,凌寒道:“本王乏了,你们都下去吧。公瑾,你连日奔波,也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周瑜只得俯首离开。
糜芳也拱手道:“下官告退。”
凌寒起身往东苑走。
这一次全柔的事情,给了他很大一个提醒。
开垦耕地一事,看似圆满完成?。
世家让出了自己的部分权力,并没有表露怨言,扬州粮食产量提升,百姓生活质量提高?,一派祥和的景象。
可本质上,世家仍然根本没有把普通人当?人。
他们因为畏惧自己,又对自己抱有期望,所以?才心甘情愿地做出退让。
这种退让并不?过分,所以?他们才乐得接受。
如果自己真的因为世家子弟侵害了普通人,而对其做出严重的处置,那么对方?就很可能由期待转为记恨,比如全柔。
或许不?少?人有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心,但不?可能所有人都这样。
自己现在凭借个人的威信强行推行了很多政令,可每当?发?生类似于?全横的事情,自己的威信就会受到一次削减,这决不?是长久之计。
想要?他们真正认同,要?靠教育,靠社会风气,靠上一辈的士人老去。
单靠个人威信,是根本无法支撑到这一天的到来?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现今的社会生产力下,凌寒根本不?可能说?出人人平等的话来?。
真要?那样,扬州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许多个全柔,自己就算恢复了汉室,最后也会是王莽的下场。
那么,在现有的社会生产力下,要?如何尽可能地保障人权呢?
凌寒陷入了深思。
既然他们都将王朝与皇权看得无比神圣,自己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眯了眯眼,心里有了主意。
不?过,想要?真正实施它,还要?等到自己北上报仇回来?以?后才行。
赵云将全柔带出去以?后,很快解决了他,返回东苑。
糜芳离开后,则是往西苑走。
路上,他也回想起全柔最后的话,并觉得对方?实在可笑。
对于?咱们来?说?,那些农夫当?然低贱,不?值一提。
可殿下何等尊贵,以?殿下的身份,若说?农夫是蝼蚁,那读书?人便是家畜,蝼蚁与家畜又有多大的分别呢?
当?然,殿下仁义,连寻常百姓的心情也可以?理解,自然不?会将他们当?作蝼蚁,更不?会将士人当?作家畜。
可道理却是相?通的。
殿下将读书?人与农民视作一样的人,难道有什么不?可吗?
作者有话要说:心中默念三遍:赵云是攻赵云是攻赵云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