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威军各将领还欲再劝,此时也顾不上其它,只能先保吕布,但典韦和徐晃哪肯再给他们这个机会,将早已准备好的砍伐而拖来的木桩给横抱了起来,军队各人抱扶着木桩拼命的开始往前挤,一队抱木桩,每隔一人则一手举盾护着抱木桩的人,一手则拿着长枪对着虎威军就刺,这威力实在是大,杀伤力惊人,很快很多人就受了伤,不仅受伤,而且还往后退了不少,失了不少反应先机。
再加上马匹受惊,当真是兵慌马乱,上上下下哪里还能再占先机,只能被动防御。
他们虽然不惧死,的确没有对阵的经验,面对着曹军这样不怕死的死磕,手忙脚乱,但还是有很多虎威军一面往回推他们,一面拿着兵器去砍曹军抱着木桩的手,对峙的那一排的两方人,以木桩为界,成了彼此对战的最危险之所。
鲜血,断手,戳眼,割耳……残酷至极,甚至还有咬对方的面颊的。
空气中全是紧张的鲜血味,还有被压迫的厮吼。
典韦沉着脸,见势亲自上前来推木桩,大吼道:“吕布!我要你死!”
吕布大怒,也欲亲自来挡,意欲把这些欺诈之徒给推回去。
然而,却被两位小将拦住,劝道:“将军,既便有千钧之力,也不能用在这种地方。项羽力能拔山,气盖寰宇,可也没能推平天下,将军切不可留在此地,如了他们的意,若死在此处,轻于羽毛,反而成就了他们的威名。将军之能,当与女公子济于世间,还天下太平,切莫在此误了性命。吾等性命不足惜,然将军若死,天下当如之何?!女公子当如之何?!还请将军切莫犹豫,速速离去,独自逃吧。否则,与我等死在此处,只是死也,有何益处?!大丈夫立世,当大事为重,切莫意气用事啊。徐州立足,一路艰难走到今日,若将军废于此,徐州停于此,心痛甚也!”
众人纷纷劝。
吕布心内剧烈的挣扎,他虽恐惧死亡,也有逃走的心愿和窃意,然而,此时若是独自逃走,那他就是抛弃了这些人。
自从徐州改制以后,虎威军重整过,他已经与虎威军融为一体,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早已经不是像当初那样换一个城换一堆兵,像草莽山贼一样的时候了,一路虎威军随着他征战四方,出生入死,他怎么能……
吕布不禁缓缓的落下泪来。说到底,他也上年纪了,变得长情了一些。若是年轻气盛之时,他可以抛弃一切能抛弃的,只要把握不住就直接丢弃,他总觉得未来还长,他能拥有更好的更多的兵马和更光明的未来,谁都不能绊住他……
吕布其实成长了不少,至少性格上的一些缺陷,弥补了一些空失的人性部分。这与他当了父亲,做了人主有关。
以前是为旁人打工,现在是自己创业,并且眼看就要上市了,却要丢失自己的公司,无异于杀了他喝血吃肉的痛,这是他利益的根本啊,不割肉哪知道疼痛?!
他挣扎不已,一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人一旦长情,就会变得软弱,眼泪这个东西它就是不争气的掉,从来不听话。也不管什么男儿志气,它软弱而又霸道。
见他哭了,典韦冷嘲道:“妇人之行也,堂堂男儿,竟然滴起了猫尿,吕奉先,莫非你惧死矣?!”
说罢大叫一声,拼命的往前推,虎威军这一部队的人也疯了一样的往回推,额上青筋直突,只为争取更多的时间。虎威军只是出了小部分兵马,并非是全部,倘若是全部,哪轮得到人这么欺上头来?!
而曹军加起来也并不多,这也是典韦和徐晃着急的地方,因为人数虽占优,但是,若是错失了时机的话,恐怕真的得让吕布跑了。
人带回的还是少了,原以为能接应到许都城,到时候城内兵马一出,可有与吕布一拼之力,万万没想到没来得及!
若是有人马,此时埋伏弓箭手在坑洞的另一侧,足以射杀吕布,哪怕把他们一起射杀了,也无妨。
只要能把吕布杀掉,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所有人死在这里。虽然他们现在也是这样的觉悟,可还是不甘心,就是怕吕布真的单独逃走。倘若真逃,就得分兵去追,还未必能拦得住。
那就糟了。
战场之上乱糟糟的,那紧张的胶着状态伴着血腥和嘶吼,不甘,愤怒,将空气都扭曲的更加紧张。
徐晃怕典韦激的吕布过了份,倒叫吕布真的跑了,便喝道:“吕奉先,你莫非要弃卒逃跑吗?!往日你叛上而逃,名声已丧尽,如今更要叛下离去,吕布,以你这声名狼藉之名,徐州人当以你这主公为耻!”
吕布听了本就有点不忍,此时一听,更是一震。可惜他口才不算凌厉,在战场上更是反应不快,不能速断,一时之间竟语塞起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徐晃这是在PUA他,如果他知道有PUA这个词的话。
这话旁人识不破,但虎威军的小将们却识得破,一听便是大怒,道:“若论弃卒逃跑之举,天下何人比得过曹操?!当年连长子都能舍弃在战场,他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士卒将士?!若论此,天下任何人都比不过曹贼!”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他,此话,是不是曹贼所言?!”小将们七嘴八舌的回击,道:“若论逃跑,曹贼当为鼻祖。”
徐晃听的大怒。
“他尚且知道东山再起的道理,我主公岂能不知?!岂能学那项羽不肯过江东,凭白的认了命将天下给了旁人?!”
“你休用言激我主公,欺我主公良善,不似曹贼那奸诈之辈!”小将们纷纷道:“……如今你们在此,不就是曹贼舍弃的结果吗?!你们这般与我等拼命,恐怕早已经要为曹贼置之生死了吧?!你们愿意,难道我们不愿意?只说我主公不仁,你们曹贼则更奸诈,他主动引汝等送死,还叫你们心甘情愿,难道就比我们怜惜下军的主公更仁善?!哈哈,简直笑话!”
典韦与徐晃没想到这些小将们头脑这么清晰,眼看着曹军上下都有些迟疑和恍惚,便大吼道:“主公待我等不薄,我等有何可报,唯死而已!为军之人,岂惜一死,今日,只要杀了吕布,哪怕死在此处,也是青史留名!我们的家人,都在许都城内在这吕贼的手上,杀了他,便是救了我们的家眷。”
曹军上下听了这话,这才回过神来,道:“……为杀吕布,何惜一死!”
吕布也回过神来了,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咬牙道:“好毒的计谋。这是何人之计,竟如此的毒辣。要你们送死前来?!”
典韦冷笑道:“此,为玉石俱焚之计!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得这里!”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吕布。
吕布都有些恍惚。曹军上下,竟对曹操如此的忠诚。他有点不能理解。
虎威军更年轻一些,都是年轻一辈,虽也忠诚,但这种哪怕自己死也要拉着敌人的壮烈,不惜代价也要耗死敌人的士气,虎威军也是没有的,他们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顶多是为了救主,才会这样的不惜代价,但为了耗死敌人,主动的,或者甘愿为牺牲品的这种觉悟,虎威军还没到这份上,或者说还没有遇到此种绝境。也许有一天,徐州被攻破,他们也会有吧,所以他们震惊,而又意外。
也终于明白,曹军这是没打算回去了,也要耗死他们在这里。
推拒着,拉扯着,推搡着,已在不断的后退,哪怕再使劲出力,也终究抵不过曹军人多。
陆续已开始有人在后头站立不稳,找不到立足点,掉下去了。
这是一种特别绝望的悲凉。哪怕没人喊痛喊救命,也依旧掩盖不了这种绝望与困境。
虎威军的年轻将领们是真的急了,泣道:“主公,不可再迟疑,速走,否则真的走不掉了!”
“想一想徐州城,想一想女公子,想一想许都,岂能让曹贼得了意?”小将们红着眼眶道:“主公若死在此处,毫无价值,徒留女公子一人,只恐天下诸侯欺她是女流之辈,以后还有何人保她?!今日之成果,将一败涂地!”
“主公,妇人之仁要不得,速走!”小将们纷纷道。
吕布动了动唇,红着眼眶,胸腔起起伏伏,哪怕曾经再不要脸的人,哪怕曾经再不将不如自己的人看在眼里的人,哪怕他都不在意他们姓名的人,此时此刻,这一张张的脸,他歉疚而自觉辜负,可是想到娴儿,许都,徐州,是该狠心做出决断的时候了,不禁抱拳躬身一拜,泣道:“今日是布辜负了众儿郎,布,罪无可恕,布回许之后,定会为汝等报仇!”
众小将红了眼眶,不禁笑了出来,家人他们是不担心的,徐州军的后勤是最妥当的,从不辜负义士勇者的骨灰,他也相信他们的同伴们,只要还活着,会去看望他们的家人,给与照料,有徐州的抚恤,有勇士之义名,便有了护家室的门楣匾额,谁人可欺呢?!
这个时代,忠义在人心中,是根深蒂固的,这里不是商业社会,哪怕有合约都轻易背弃。这里,很多人一生只忠一人,他们忠诚,重友,这么多同伴,足以托付家人。哪怕不用言语交代,都彼此默认,他们拥有最强的后盾,最可信任的伙伴。
他们又怎么能让吕布死在这里,让同伴陷于危险之中,后盾又被人攻破呢?!他们与徐州如血与肉早已捆绑在一起,保吕布就是保一切。
绝不可以!
“速走!”众人呼喝,已有人将赤兔拍了一掌,道:“赤兔马儿,护着主公速速离开,往许都去!”
赤兔嘶鸣了一声,扬着长蹄,眼看就要跳过长坑而去。
典韦与徐晃红了眼眶,大喝一声,道:“狗贼!休走!”
说罢拼命的往前狂推。
“啊!”虎威军为了这一线生机,也是拼了命的回推,个个血管仿佛要爆出来的用力。他们死不足惜,可是主公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岂能叫曹贼用这玉石俱焚之计给算计了!
曹贼这计,何止是阴险毒辣,简直是用人命换人命。拿人不当人的用!
在他们徐州,向来不用这样的方法,他们没有这样的意识。
而如今,面对这样的计谋,这样的计策,他们却也有同样的觉悟。所谓兵来挡将,水来土淹,不就是如此吗?!
难道他们就比曹军更贪生怕死不成!
如今便叫他们知道,虎威军,从不贪生惧死!
哪怕是用人命换人命,他们也要用他们的命,换回吕布的命!
赤兔马扬起蹄,高高跃起往长坑对岸跳去。
落地的那一刻,典韦与徐晃暴怒,眼见计策落空,岂能不发疯,顿时疯了一般的往前涌。
吕布落地的那一刻,禁不住往回看,虎威军的兵卒后退了一大截,数百人纷纷掉到了坑里去。
“速走,莫回头!”小将们纷纷齐声大喊。
吕布一抹泪,眼睛里泪如雨下,浑身发凉。那是一种被人呵护着的震憾,还有无以言说的心痛。曹军对曹贼忠心,然,他吕布,也有人忠心愿以死守护!他,哪弱于曹贼?!他吕布终成一方势力也!
典韦举起刀,朝着体力不支的小将们纷纷刺去!
噗哧,鲜红的血,似乎昭示着天道的无情,人收割着人的性命,弃如草芥。
无数人倒下,情势,显然已呈被压倒之势。
徐晃道:“我在此,典将军速领一部分弓箭好手去追吕布!休叫他逃了。否则功亏一篑!”
典韦也来不及应,只点了五十个弓箭手,骑着马跃过了长坑,朝着吕布狂追来!一面抱怨许褚来的实在太慢。倘若今日让吕布跑了,就真的是对不住主公的托付了。心中焦躁不堪!心火雄雄燃烧。
吕布赤兔跑的飞快,但心跳却如擂鼓,内心里涌上悲伤,还有无以言说的愤怒。他紧紧的握着方天画戟,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淌,控制不住。
正飞速行进间,只见许褚带着人转了回来,但他回堵来迟了一步,本想着是趁着这被困坑里的功夫,赶来偷袭吕布,没想到吕布竟已独自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