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老杨带着他儿子牵着骆驼去了附近看守的小房子住,羌煌窟这里就剩下沈西桑南几人,桑南扫出两间洞窟,翻出两块板子铺在地上,秋深车上有一顶帐篷,搭起来给沈西和谢安住,两个男人带着春分一起就地睡在木板上。
上学时候读木心的诗集,好像有一句是,年少时的好事坏事,过后谈起了都很罗曼蒂克。沈西今晚就觉得她和谢安足够罗曼蒂克,搭着帐篷睡在祖国北方最北的洞窟里,千百年前,无数隐匿于沙漠的能工巧匠绘造出了这片地方,这里曾经供奉着佛陀神邸塑像,画满了彩绘经文图样,幽暗的洞窟里好像四方神佛尽数在场。她们躺在这里,像似和现代社会深深割裂,互为立场。
虽然桑南他们也睡在附近,总共隔着两块土墙,桑南还是把唯一的手电筒挂在了她们住的洞窟门口,不至于漆黑空洞一片。
这边没有一点亮光,秋深问春分怕不怕。
春分摇摇头却扯着被子说:“有点暗哦。”
桑南也一笑,点起一盏煤油灯放在地上。
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安静……慢慢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谢安和沈西可不是那么容易睡着,谢安看着她们住的地方,颇为共情,小声感叹道:“我们在这里住上一天两天或许会觉得很新鲜浪漫,像是来户外体验生活,可南叔要一个人住那么久。”
沈西盖着桑南的被褥细细思索,问谢安:“安安,研究院派你过来,这件事你怎么看?”
谢安想起了院长的态度,对沈西说:“按照院长的说法,南叔这件暂时没有转机,但是根据老师的分析——”谢安压低声音在沈西耳边悄悄说:“院长应该是为了保护南叔才把他安排在这里。”
谢安继续说:“我听老院长口气,如果能找到那伙贼,或者能找回壁画,南叔这件事还有转机。”
沈西摇摇头:“这些物件一旦流失,完整找回可能性不大。学校实践跟着老师看过很多案例,而且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办理相关案件的警察,从他的一些经验来看,也不太可能。”
谢安扭头问:“嗯?你怎么还认识了警察?”
沈西给她掖了掖被角,“意外,这不是重点。既然找不回壁画,那只能找到那些人。”
谢安叹了口气:“强盗哪有那么容易抓的。”
沈西格外冷静:“不,从之前许警官分享的一则案件来看,这些事情暗中已经有了完整的产业链,只要诱惑足够大,吸引出几个小鱼,顺着一条链路的蛛丝马迹就能查下去。”
谢安:“所以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沈西转过身体,打着哈欠:“才没有,我是来采风写毕业论文的。”
“鬼才信。”几年不见,谢安觉得沈西和南叔都有点不一样了,沈西为南叔做了这么多——谢安盖着被子低笑道:“西西,你为南叔做这些,不会是喜欢上南叔了吧。”
沈西没反应过来,只说:“喜欢啊,你不喜欢我阿南叔叔吗?”
谢安语噎,“我说那种喜欢好吧。”
沈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摇摇头,脑袋有点犯迷糊,但是她意识很清楚。因为桑南曾经是她父母最亲近的人,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比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导致沈西在很多年里,都固执的认为桑南是遵从她父母遗志才代为照顾她。而沈西从小亲近桑南的原因,沈西可能永远不会承认——她能在他身上嗅到她父母的气息。
一开始的纠葛,无关风月,喜欢和爱这种东西只有切身体会过才能知道其中滋味。
提到感情这档子事,沈西坏笑道:“我看春分父子对你倒是——非常特别哦。”
谢安差点笑出声,“那是,毕竟给我花过钱。”
沈西假装叹气:“哎,本来还想把之前认识的警察小哥哥介绍给你,刚毕业,长得帅,身高180以上,还特有责任心,谁知道你这么快被人惦记上了。”
谢安也接话:“哇——这么优质的帅哥,那要介绍介绍。”
谢安说的语调高了点,外面不知道谁睡梦中咳嗽了一声。
沈西噤声,悄声道:“快睡吧,有空介绍你们当面认识。”
谢安临睡着前嘟囔:“好痒,头发缝里都是沙子。”
两个姑娘先后入睡,一夜无梦。
—
第二天起来,男人们比较粗糙,洗漱随便擦把脸就行了,沈西和谢安其实也没那么麻烦,但是两个男人准备的比较齐全,天还没亮就打好了水,过滤好后等着两位公主起床洗漱了。
谢安起来,春分跑过来拿着洗发水说:“姐姐,我们烧了水,你要不要洗头发。”
“哎呀谢谢春分,不过不用了。”谢安晓得这里水资源紧缺,头发两三天不洗也不是问题。
秋深过来说:“没关系来洗吧,水是从井里打出来的,早上春分闹着要洗头,所以烧的热水比较多。”
沈西噗嗤听笑了,春分会闹着要洗头?
谢安头皮更痒了,问沈西:“西西你要不要洗头发?”
沈西刷着牙摆摆手,含着牙膏讲:“我不洗,我懒。”
春分拿着洗发水,拉着谢安到脸盆跟前。
“谢谢你们哦~”
条件有限,脸盆架的比较低,勾着背洗头比较艰难,衣领会弄湿,谢安喊沈西:“西西你要不要帮我拉一下衣服,衣服怕弄湿。”
看见秋深疯狂使眼色,沈西嘴里的漱口水差点没咽下去,“我,我有点饿哎,要不要让春分帮你~”
春分点头如捣蒜:“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那麻烦春分了呀。”
“不麻烦~”春分垫着脚尖给谢安拢衣领。
可能小孩子手上没劲,坚持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换了秋深上手,春分负责浇水冲掉洗发水。
谢安倒觉得没什么,诚挚道谢,秋深时不时手会碰到谢安脖颈间皮肤,只觉指间一片温热。
昨天剩的羊肉,桑南早上煮了肉汤给大家做早餐。
沈西说饿了,桑南就先给她盛了一碗出来递给她。
桑南看着墙头边洗头的三人组。
忽然说了句:“春分爸爸很不错。”
沈西喝着肉汤点点头,短暂接触,秋深有种独特的人格魅力,虽然他的工作有点讳莫如深,不过她也很乐意有这样优秀的人接触自己的姐妹。
“西西怎么觉得他不错?”
沈西俏皮:“凭直觉。”
“嗯。”
桑南认真地回:“直觉也是日积月累的科学。”
“哈哈哈,我们阿南叔叔也不错啊。”沈西笑着挑出肥肉,烤羊肉的时候肥油烤焦还蛮好吃,熬了汤后,厚墩肥肉就吃不下去了。
听着沈西表扬自己,桑南又认真地问:“我哪里不错?”
然后自然地把沈西挑拣的肥肉捞到自己碗里,吃掉。
“帮我吃肥肉就不错。”
桑南笑着摸了摸她头发,问:“那你要不要洗头。”
沈西端着碗说:“不要,虽然我已经好几天没洗过澡了,都快臭了。”
从兰州到这里,这么多天她只洗过两回澡。
刚说着,谢安包着头发过来,“好香,南叔手艺真好,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然后给沈西使了个眼色。
春分抢先安利:“姐姐,我爸爸也会做饭。”
几个人哈哈大笑。
谢安洗完头先去练功,练习完了才吃早饭。
桑南从中午开始就为谢安画她们想要的复原图。
谢安带了画图工具,桑南把晚上睡觉的床板立起来,然后把整张纸钉在木板上做了简易的画板后立在墙边,沉思片刻,方才落笔,一笔一笔慢慢勾勒出一幅幅壁画线条。
顺着手里的勾线笔,桑南的思绪慢慢飘到了他第一次看到这些洞窟壁画的时候,那是20年前的一个冬天,西原阿佳拉带着他来的。阿佳拉一边带着他旅行,一边教他学说汉服,十岁的他并不懂得那趟旅行的意义,也不懂西原阿佳拉说“找寻自己”目的是什么。他只记得他们从西安一路到了敦煌,西原带着她去了鸣沙山月牙泉,西原给他介绍:万物生长,终有一萎,孤烟大漠里沙泉共存的奇观却是历经千年依旧月泉晓澈。他们去了莫高窟,隐约记得那几天很冷,只有他们两个游客,西原给他讲了洞窟壁画中的贤劫千佛,因缘际会,还有沙漠中不鼓自鸣的满墙乐器和起舞仙女。十岁的桑南见过几十米高的琉璃花灯,满七宝树的五彩经曈,还有无数长明灯下燃照的大千活佛,可还是在西原阿佳拉带给他的世界里震惊不已,尤为新奇,所以她带着他看过的所以东西,桑南都记得格外清晰。
一刹那,桑南仿佛回置身平行时空里,他们还坐在烽火台上,旁边烧着炉子煮着茶,西原阿佳拉喝着茶,夸他学习语言进步真快……这一幕似与二十年前的场景别无二致,桑南想走过去,告诉他的西原阿佳拉,二十年的时间,须臾而已,她的女儿沈西长大了,不仅长大了,还学会维护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