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05

刚入春的大西北,隔十天半月就刮一场沙尘暴。

下午六点多钟,秋深开车到了他的驻地研究所,沈西这才相信他一路还真是来工作的,不过秋深的工作内容属于保密范畴,要再早个十几年,别说闲杂人能到这里,研究所方圆十里都是人烟罕至的国家高度机密重地。

梁汾半道就走了。

沈西问她去哪儿。

梁汾笑说找男人。

沈西本来要去敦煌莫高窟,秋深一听,给春分使了个颜色。

“西西阿姨,要不你在我爸爸单位住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去。”

秋深也说,“春分想去玩一玩,明天我开车送你们一起去。”

沈西带着行李箱确实不好走,抚抚春分的头发道谢同意了。

虽然说是研究所,其实就是一院小二层土楼房,墙面刷的白腻子已经看不清了,只留下雨水冲刷过的一道道黄泥沟壑。院门口有个牌匾写着《十四号研究所》,白底黑字,锈迹斑斑,看着也有不少年头了。

沈西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具体是哪一类科研所也看不出来,不多的几间房子窗户上粘着封条,沈西非常知趣,不多看,不多问。

秋深扯下一楼一间房的封条,推门,“今天先将就住这里。”

房间很空,当地支着一个床板,春分抢着去扫床板的吊灰。

“这里就是条件有点艰难,我让看房子的大爷从家里拿了床铺过来,先将就一晚,明天从这一带出去就可以住酒店了。”

沈西由衷感谢这对父子,“这已经很好了,谢谢春分呀。”

春分被灰呛地打喷嚏,“西西阿姨不客气。”

“哎呀春分你快过来,给我我自己来扫。”

秋深一挡,“不用,男孩子,就要从小历练。”

春分两颗黑眼珠亮地分明,点头:“嗯!对!”

沈西“……”

简单扫完土,看房子的大爷牵着一匹骆驼来了,骆驼拴在门前的一棵枯树上,就跪下去吃沙地里的马蹄刺去了。大爷从驼峰上取下铺盖,几串蜂窝煤,还有一锅羊肉汤,锅盔。

秋深搬出来一个炉子,生火热了羊肉汤,三个人晚上晚饭就是羊肉汤泡锅盔,西北的羊都是撒欢散养的,没有羊膻味,几个人吃的开心。

电灯泡忽闪忽闪的,可能接触不良,春分抢着去检查。

秋深挡住说这个他来弄,然后把洗碗的活派给了春分。

沈西知道秋深让春分锻炼的前提一定是在安全范围内。

外面风沙还是蛮大的,夜晚戈壁滩里没有信号,沈西肯定不会上二楼找信号,就跑出来爬上旁边一座废弃的烽火台,举着手机打电话,还是信号不行,电话两头各喊各的。

“不在?那他去哪里了?”

“能听到吗、喂、喂……”

“下来别喊了,信号伞吹断了。”秋深举着信号伞喊。

顺着手电光沈西看秋深站在下面,泄气,“啊没信号。”

秋深心想,是联系很重要的事情吗,卫星信号能开倒是能开……

“你打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沈西一沉,“就是找个人,我可能明天先不去莫高窟了。”

刚刚信号断断续续时确认的,她要找的人不在那里了。

“你是要找桑南?”

刚刚喊的时候,秋深听到了沈西的电话。

沈西诧异:“你认识?”

“不认识,常驻这里,听过这号人。你们什么关系?”

“朋友。”

秋深恍然:“所以你明天本来是要去找他对吗。”

沈西默声点头。

“那你不用去了,这人现在不在那里。”

“ 你知道他现在住哪里吗?”

“知道是知道……见面还是有点困难。”

一想到这是谢安的姐妹,秋深绅士伸手。

“来你先下来,听说他现在在羌煌守空窟。”

“那个地方……有人守着,所以见他比较棘手。”

沈西扶着秋深的手跳下来时心里一颤。

这当中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讲不清,他也不是非常清楚。

“这样吧,明天我想办法带你去。”

“好,谢谢。”

谢安跟着舞蹈团坐飞机,比沈西一行人提前三天到达敦煌,不过她们到研究院后没怎么休息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排练舞蹈,为求动作复原,从电子壁画里一帧一帧扒动作,练了两天了,效果总差点意思,按照她导师的话,缺少灵魂。

余秋雨曾说,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林教授思度再三发现了问题,这些小孩子根本没有感受到壁画里上千年的生命,又怎么能要求她们的表演能赋予灵魂,又怎么能把这里极具震撼的文化瑰宝推向世界?

林教授当即申请带这几个小孩去从参观已经不对外开放的舞蹈特窟,几十年前她看过,震撼到无以复加,也算是她的舞蹈启蒙教育。这些年随着莫高窟不同程度的损坏,很多洞窟都闭窟了,只有工作人员展开抢救性修复工作才会打开。

研究院院长非常支持她们的工作,但还是抱歉地说可能帮不了这个忙,林教授不相信。

两个年过半百的院士争论上了,大西北中午的太阳特别烈,老院长亲自带她们来特窟。

进入洞窟后,一股阴凉从脚底窜上头,里面有两位工人人员踩着竹架子,架在半中腰修藻井。

老院长打了招呼,然后打开特制的手电筒,一束光照了上去,缓缓说道:“不是不给你们看,这个窟现在已经是危窟,这两年一直在抢救修复,雨水侵蚀,空气氧化,上面的线条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幸运的话我们修复好后还能再度面世,如果修复不了……哎,这是慢活、细活,非常考验人的耐性,这里损耗太严重,人也不能太多,我们两个师傅修复一年了也才简单清理掉了表面的一层土。”

林教授看到后震惊,竟然不由得流下来眼泪,可能因为她亲眼见过这里的恢弘色彩,才不敢相信这座在风沙肆虐中历经过千年磨难的洞窟正一点点消逝在她面前。几十年时间倏然而已,这么多东西却不在了。

林教授拭泪,摇摇头遗憾地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这里没有存下电子版吗?”

老院长亦叹息:“数码技术成熟运用的时候,这里已经受损严重,没法扫描。”

谢安也深觉遗憾,转着看受损严重的墙壁,黑暗中看着站在架子上的修复人员,小声试探:“南叔,你是在这里工作吗?”

架子上的工作人员好像没听到,只探探头,头上还装着手电筒。

谢安一看不是,赶紧噤声,吐舌头缩缩头。

老院长恍惚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一拍手说:“或许也还有办法。”

来我们出去再详细说,这里不好久呆。

几人刚出洞窟,热浪袭来,仿佛她们刚刚一瞬间穿越了千年。

“刚刚听小谢说话,我忽然想起来,我们有个做修复工作的同事,临摹水平一绝。20年前就来过这个窟,他有个特技,过目不忘,只要他看过的壁画,不管多少年,上面的线条都都能盲画出来。”

谢安骄傲问:“是桑南叔叔嘛?”

老院长神情复杂:“你们认识?”

“嗯嗯认识的,是我妹妹的叔叔。”

老院长深深叹了口气。

“这位同事现在人在哪里,现在能不能请过来为我们画壁画复原图。”

“哎,犯了事,人不在这里。”

林教授忙问:“怎么回事?”

院长看了下周围,没人,才低声说:“有一墙壁画,从他手上被盗拓了。”

谢安闻罢,惊异捂嘴。

“消息一直被压着,如果这幅壁画找不回来,将是无法挽回的世纪性损失。上面派了专人立案秘密寻画,最后也没找到。研修院里人心惶惶,有人说是他修坏了壁画,有人说是他让一位画家临摹时损坏了壁画,更有甚者说是……监守自盗。”

谢安听完率先澄清:“院长请您不要相信这种谣言,南叔真不会。”

“不管是不是谣言,总归是在他手里丢的东西,要承担一切责任。”

林教授比较沉稳,听完描述,这确实是很大的事情,但是看老院长对这人的态度,这件事应该没这么简单,“那现在他人在哪里?”

“在羌煌的那片空窟里住着,上面派了人看守。”

林教授点点头,人没被带走,那就是还有转机。

“东西没有找回来,事情也没调查清楚,不好处置。”老院长说话遗憾地叹气,“哎他要走了,真的是我们院里的一大损失,可是现在也没办法,这件事要给一个交代。”

林教授忽然提议,“既然这个人现在回不来,那可以去看他吧。”

“您是说你们过去,不行不行。”老院长连连摆手,这事很大的。

“不不,我也知道去太多人不现实,她们几个留着练习,就让小安过去。一则小安也算是他的侄女,可以去探望一下,二则小安也可以顺便请他绘复原图。”

老院长还在犹豫。

谢安忙求情:“求求院长了,您让我去吧,就算坐牢还能给亲属探监机会。”

老院长:“……”

最后老院长还是同意了,给谢安安排了一个带路的小哥,还给她写了一封作业信。

谢安收拾好东西立刻出发,不仅带着导师交代的任务,她也想赶紧去看看桑南叔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都不知道,万一给沈西知道了……哎,那她不得伤心死。

风卷起沙吹过,吹出了层层沙浪,

窸窸窣窣的沙鸣,远处伴着驼铃。

我们和这个时代都会愈渐文明,只是每一种文明的兴盛,都会伴着另一个文化时代的消失。在现代文明面前,它们是落后的,破败的,需要修葺的。像他以前生活的寺庙,像藏地的古建筑,像西原阿佳带他看过的那些洞窟壁画。那些曾经艳艳鲜活的人与物,桑南以后再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