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刘烨备上厚礼到汲黯府求见,不料府上家丁称老爷不在,要等晚上才能回来。
这极有可能是汲黯的借口,但刘烨坚持要等他回来,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汲黯依然不肯见她,冯嫽的忍耐渐渐到了极限,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怕烨儿受人欺辱。
眼看换过几回的茶水又凉了,冯嫽气得拍案而起:“好一个都尉大人,公主亲自求见还要百般刁难,他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小嫽姐姐……”刘烨按住冯嫽的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别急,再等等……”
“可是……”冯嫽看见刘烨眼中的坚决,无可奈何地坐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府上的家丁才慢悠悠地告诉她们,汲大人回来了。
且不说这几个时辰汲黯是否真的不在,只看他家仆人如何怠慢,就知道解忧公主在他们眼里多么不重要了。
这要是换了别的公主,早就扬长而去,到汉武帝面前哭诉一番,非告到他五马分尸不可,谁还当真等到现在,等着看他嚣张的样子。
汲黯穿着宽松的便服,消瘦的身形更显单薄,花白的头发随意在头上盘个髻,长长的眉毛遮住眼睛,看不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他走进门,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刘烨称呼声“汲大人”,他只是颔首示意,也没有回礼。
冯嫽越看越生气,忍不住脱口而出:“汲大人,这位就是解忧公主,陛下请您教公主西域语言和宫廷礼仪。”
汲黯自顾自地坐下来,又打个呵欠,这才正眼看向刘烨:“解忧公主是么,老夫不才,除了认识几个字,礼仪什么的真是不懂,这恐怕要向乐府的李大人请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主亲自求见,你三言两语就想打发我们走?”冯嫽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愤愤不平地说,“公主敬你在先,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汲黯捋着胡子,不慌不忙道:“当然,公主若有兴趣学习西域语言,老夫倒是可以教一教的,唉,只怕学了也没用,白白浪费工夫。”
“你这人……”
这汲黯确实是个耿直的人,虽然不好相处,但也不是奸佞之流。刘烨备受冷落不气不恼,反而对他有些敬佩,随即上前朝汲黯一拜:“夫子在上,请容解忧请教一二,解忧即将远嫁西域,为何学习西域语言反倒没用呢?”
汲黯眯缝着眼,摇摇头道:“汉朝的江山是打出来的,不是靠儿女情长换回来的。当年张骞出使西域,说服乌孙昆莫迎娶汉室公主,细君公主临行前也跟你一样信心满满,可是去了之后又怎样呢,就算学会了西域语言也很难沟通,原本就是政治联姻,能有什么感情可言!”
“而且,西域诸国有个风俗,‘妻后母,报寡嫂’,女人对他们而言,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根本不管伦理道德,汉室女子谁能忍受那种耻辱!就算含恨屈从,也不被汉人理解,还要数落她们不知廉耻!细君公主郁郁而终,不仅是陛下伤心,老夫也着实难过!可怜,可叹,她们最终客死异乡,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依老夫所见,历代和亲的公主们,都不如卫青和霍去病那场仗打得好,所以,汉朝想要强盛,必须靠武力,而不是以和为贵啊!”
刘烨认真地听他说完这番话,赞同地点头:“夫子所言极是,解忧也是这么想。”
汲黯稍显诧异,微微前倾着身子,听她继续说:“皇叔继位之后,对西域发动了几次战争,最大的一次出动十几万兵力,彻底征服了大宛。但是,西域太过辽阔,各方面补给实在困难,如果不能乘胜追击,保住现有的成果,恐怕卫将军和霍将军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如今,匈奴与汉朝对峙,乌孙和康居若能归顺我朝,里应外合,必能一举拿下匈奴。夫子,匈奴数百年来威胁我朝百姓安危,历代帝皇无不想除之而后快,两国交战武力不可避免,但要是能将战争的危害降到最低,也算是件幸事哪!我想这也是张大人的初衷,细君姐姐就算客死异乡,终会魂归故土。”
“解忧深知此行任务艰巨,但只要有一丝希望,解忧断然不会放弃。若能助我朝收服匈奴,也算不枉此生了。”
刘烨不卑不亢表明心意,汲黯难掩震惊之情,慢慢起身道:“你,你当真这么想?”
“解忧一介女流,虽不能纵横沙场,但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家卫国,至于受人曲解辱骂那都是身后事了。”
汲黯哑然无声,蓦地,他给刘烨行了个君臣大礼:“解忧公主,实乃女中豪杰!老夫愿将毕生所学相传,愿我朝宏图伟业早日实现!”
汲黯学识渊博,刘烨受益良多,师徒俩脾气相近,倒是很合得来。相比之下,李延年接连让刘烨碰了几回钉子,每次去乐府都见不着人。
上林苑离她们住的地方很远,冯嫽经常让宫女们打听清楚李延年的行程,确定他在乐府才去,可没想到即便是这样,她们仍是次次扑空。
“皇宫里每个人都说李氏兄妹深受陛下宠爱,看来果真如此呢!”冯嫽等候乐府的宫女通报,生怕这次又无功而返,忍不住为烨儿鸣不平,“和亲的日子就快到了,这李大人真是存得住气,依我看哪,不如找别的先生吧!”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八卦的种子,但刘烨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她摇摇头:“这样不妥,就算我们有意找其他先生,也不好违背皇叔的旨意。”
两人悄声议论着,乐府中传来阵阵动听的琴声,清澈如山涧清泉,婉转如黄莺吟唱,刘烨听得投入,不由自主步入乐府。
“咦?莫非今儿个李大人在呢,总算等到他了。”素闻李延年琴艺出众,亲耳聆听才知道竟是如此美妙,冯嫽喜出望外,快步跟上刘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