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兵进城,群龙无首的禁军无心再抵抗义兵,纷纷投降。卢三郎率领义兵进城跟叶白榆霍渊会合。
他一来就带来了好消息:“叶姑娘,我才收到二郎的消息,他从萧宸手里逃脱了,又反去攻打秦州的西戎兵,萧宸不在秦州,隋末在岐州,他钻了个空子,一口气攻占了两座城池。”
卢二郎没犯糊涂,那确实是个好消息。叶白榆道:“但秦州不安全,被西戎跟隋末两面夹击,恐怕你得去助他一臂之力。”
卢三郎也是这样想的,“但雍城这边……不知大帅伤势如何,可还能打?”
叶白榆默然不答,另说:“陆老将军伤势严重,性命垂危,不知能否挺过去。”
卢三郎表情一滞,不用问,大帅也好不到哪去。“实没想到北黎沈霁竟如此不堪,此等嘴脸,该叫天下人瞧瞧。”
卢三郎叫卢大郎留下帮忙,自己马不停蹄赶去了秦州。
有卢大郎顶着,叶白榆这才抽身出来,拉着霍渊去安南侯府清理伤口。
陆老将军以及宫中的人也都暂时安顿在此,方便互相照料。
叶白榆先去看了陆炎:“老将军伤势如何?”
史姨娘说不太好,“几乎没有清醒过,伤口我叫于奎新帮忙处理了,但一直高热,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下水。
叶白榆默然进入房间,仔细给陆炎检查了一番,道:“吃了药,性命暂时无碍,但老将军这个年纪受这一番磨难,又积累了半辈子的旧伤,早已是油尽灯枯,即便过了这关也难以长久。”
史姨娘略通些医术,她自然是清楚的,若非有姑娘的救命药,陆老将军怕是走不出大牢。
“我会叫人好生照顾老将军,姑娘先去看看周将军要紧。”
叶白榆去了侯府的小偏院。霍渊执意要住在这里,安静是安静,却也不太方便,吃喝用药皆要单独送来。
她带了些吃的还有伤药,进院子时,霍渊正在院子里冲洗身子。
原先两人在这里住着,地方局促,霍渊都是在院子里冲洗。那样瘦小的身板,孩子似的,任谁看了都不会难为情。
然今时乍然入眼,叶白榆的第一反应竟是耳根子一热。霍渊的身架子一天一个样子,上次给他伤药时还只是少年初长成,稍微有了些男人的样子,如今却是完全没有了少年单薄,肩宽胸阔已远超大多数的男子。只这么远远看着就能生出压迫感。
健壮的年轻身躯总能叫人脸红耳热,这是男人对女人天生的吸引力,叶白榆也不能免俗。
“谁叫你洗身子的!”
吸引归吸引,他一身的伤不能见水。
霍渊目睹了阿榆眼神的变化,从意外到不好意思,再到双目喷火。因为羞赧在先,所以她生气的眼神丝毫没有震慑力,甚至很可爱。
“你笑什么霍小渊?”
叶白榆心说:“这小子不光身板厚了,脸皮也厚了。”
“阿榆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没忍住笑。”霍渊冲干净了身上的血污,披上干净的外袍走到她面前,“阿榆要不要回避一下,我要换裤子。”
高壮的身影立在面前,大树一样遮天蔽日。这样被完全笼罩的感觉加重了一些难以言说的羞涩感。
叶白榆下意识抿唇,忘了要训斥的话。
“不过,阿榆如果不避开也是可以的,反正早都看过了。”
“换完了赶紧滚进屋!”
叶白榆翻了个白眼,端着吃的进了屋。
霍渊在后面笑得龇牙咧嘴,伤口见了血真不是一般的疼,如果不是阿榆来分散注意力,他会疼死。
再进屋时他裸着上身,身上的伤口又渗出了血,顺着结实的轮廓滴下。他怕染脏了床,便跪坐席上让阿榆上药。
“疼吗?”叶白榆看着那些骇人的伤口,难以想象他竟跟个寻常人似的冲凉,说笑,还能随意走动。
“疼。”霍渊跟她不藏着,“很疼。”
叶白榆说不出重话了,跪坐身后,仔细给他清理伤口,“你先吃点东西,但要少吃,你几日不进食,不能一口气吃太多。”
“嗯。”霍渊乖乖听话,只吃了小半碗粥。
上药的过程漫长又折磨,但因为是阿榆,又很享受。
他低头看着她,说出心里的话:“阿榆,我很想你。”
叶白榆上药的手一顿,眼神刚好瞥见他系在手腕上的福袋。
这是绣着叶白榆名字的那只福袋,在牢里染满了血污,不过现在已经被洗干净了。可能搓得太用力,袋子皱巴巴的,还有些掉色。
叶白榆抬头,对上他眼中不加掩饰的炽热,“霍小渊,我对着你说不出重话,所以拒绝的话一直没说,但我想我表现出的拒绝之意应该很明确。”
说着,她又低下头继续上药,“我的事你一定早都知道了,我经历过那些,早就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情,坦白说,我甚至没打算活太久。”
“嘶……”
霍渊听了这话浑身一抖,扯动了伤口,疼得眼前一黑。但他没管伤口如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只是本能地抓住了她。
叶白榆感觉到他在颤抖,因此没挣脱,任凭他握着。
“阿榆你能不能答应我……”霍渊压下心里的惊惧,“你不接受情爱没关系,报仇也尽管去做,但好好活着行吗?”
“嗯,我当然不会轻生。”叶白榆轻言安抚他,“只是我借了一世,不好太贪心,能做完想做的就是上天待我不薄了,即便因此少活几十年也够了。”
“不够。”霍渊说,“你完成了顾弦音要做的,还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要体验,你有幸活两世,怎么能只有那些恩怨情仇,那些事那些人并不值得你耗费两世。”
叶白榆心头一颤。她活了两世,自诩潇洒随性,却从没有这样想过。
是啊,她活了两世,好像都在围着顾弦音转。可她不是顾弦音啊,那是试图操控她人生的人给她的身份。
那么她是谁呢?
是那个前朝的亡国公主?还是家破人亡的霍家小姐?
好像都不是,因为正是她们组合成了顾弦音。
她更不是叶家白榆,目前为止,她还是借了叶大姑娘身子的顾弦音。
她想了一会儿,没有答案,不知该用什么身份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阿榆,或许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尝试与顾弦音脱离。”霍渊还握着她的手,“你看清了所爱所恨,你眼下做的事,与爱恨还有关吗?”
叶白榆又是一怔。
她在小偏院里的两年里,心中充满了怨恨,想的都是如何夺了萧宸的权,夺了谢容与看重的南陵。但同时,她心底还存着对师父对师兄们深深的感情。
而事到如今,她算清了与萧宸的恩怨。她知道了师父的所作所为,知道了谢容与的选择,她几乎被真相彻底杀死,但也从那些沉重的爱恨里解脱了。
她如今所为,更多的是想统一南北,让两国百姓安定,结束那些荒唐的欲望。
爱恨确实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不是霍渊提点,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
霍渊看她表情恍然,像是拨开云雾终于看清了一些事。他展开唇角,替她高兴,“所以阿榆,你现在已经走在新生的路上了,不要去想或许活不了多久的事好么?”
叶白榆抬眼看他,她明明在试图用真诚的方式拒绝他,怎么反倒被他开导了一番?
“你这忽悠人的本事是跟卢三郎学的吗?”她抽出手继续上药,动作比方才粗鲁了一些,“你试图引导我走上新生,接受新的人与情,从而有再次谈情说爱的可能,是么?”
霍渊搓了搓鼻子,他确实希望阿榆能走出那些困住她的人与事,当然也希望她放下过去后能回头看见他。
“我是希望你好,但也不否认你说的,毕竟我的企图心藏不住的。”
“那你还是藏着。”叶白榆道,“如果你不想我因为不自在而躲开的话。”
霍渊不敢冒进了,“哦。”
“那我能问一下,史姨娘是谢容与的人吗?”
叶白榆点了下头,“叶兰芷也是。”
“怪不得。”霍渊想起那个被于圭灭口的禁军。
当时,不止一个人要杀禁军刽子手去救映桃。那人跟于圭同时出手,但却是在被捆住手的前提下。
此人就是叶兰芷。
当时叶兰芷速度太快,不知用了什么武器。霍渊猜想应该是针,他出狱后见过史姨娘动手。她本身功夫没有想象中高,但也不差,轻功不错,大约跟沐雪沐霜差不多。
这样的身手独闯大理寺狱,不太能那样顺利,一定用了暗器之类的东西。
“她用针,针上有见血封喉的毒。”叶白榆给他解疑答惑,“用暗器的手法是师父教的,那是专门为女子设计的杀人方式,对于史姨娘这样的身份再合适不过,针上的毒后来被我改良过,杀人可以不露痕迹,一般人查不出。”
“原来如此,阿榆真厉害。”霍渊赞美道。
叶白榆抬眼瞪他,“哄小孩儿呢,上床睡觉去!”
他身体很烫,肯定发热了。叶白榆处理完伤口就赶他去床上,“你得休息,给我老老实实睡觉,不要出去逞能,外面有我跟卢大郎顶着。”
霍渊不敢再逞强,他也逞不起强了,“嗯,我睡一觉就好。”
他这一觉睡了有一天一夜。义兵跟西戎兵战了一天一夜。
义兵多于西戎兵,加上城中百姓反抗意识高涨,在叶白榆的预估中,不该僵持这么久。但不知是萧宸对雍城太熟悉还是如何,西戎兵进展迅速,竟打了宫城以北。
派去打探的兵回来跟叶白榆汇报:“姑娘,是城中有人投靠了西戎兵,引他们入城攻城,甚至还说动了相当一部分百姓支持萧宸,他们都希望萧宸再次继位。”
原来是有奸细。叶白榆问:“能引敌军入城攻城的不是一般百姓,是谁?”
“属下找城中百姓辨认过,应该是兵部尚书乌诚。”
乌……诚?叶白榆没听过此人名号。
跟在她身后的于圭道:“此人的夫人是叶紫芫。”
好嘛,是那位谁强投靠谁的墙头草。当初背叛了萧给沈霁开城门,如今又把宝压在了萧宸身上,真是哪哪都有他。
“他府邸在哪?”
于圭道:“在城南。”
叶白榆说:“叫人去他家门口宣扬他投靠了西戎,引西戎兵进城杀害雍城百姓,抢夺北黎政权。”
于圭明白了,“我这就去。”
叶白榆带兵去到宫城以北,跟西戎兵面对面交锋。她见到了天下头号墙头草奸细,乌诚。此人一副精明小白脸的气质,天生的谄媚狗腿子料。
“怪不得沈霁无人可用,手下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萧王可知此人是谁?”
萧宸如今是西戎的二王。西戎王是前西戎王的弟弟,是个头号草包,别说抢夺王位,把王位让给他他都不会做。
萧宸扶持了这么一块货上位,目的就是自己控制西戎。他也确实做到了,如今西戎有二王,大王空有名号不管事,大事小情皆是二王萧宸在操持。
萧宸还沉浸在再次见到阿榆的愉悦中,半晌才看了眼身边的小白脸,“怎么了,阿榆要告诉我什么?”
叶白榆道:“你身边这位,正是当年给沈霁开城门的城门校尉,借用背叛你升官发财,这样的人你也敢用?”
萧宸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狗么,有用就行,我又不是沈霁,阿榆不要担心。”
谁要担心你!
叶白榆是为了让那些被乌诚忽悠的百姓清醒。
“这样为了一己之私,陷雍城百姓安危于不顾的东西,我见不得他活着,如果萧王不在意,那我可要为民除害了。”
“阿榆高兴就好。”
乌诚眼前一黑,忙跪下求饶:“陛下!您不能不管我啊!我当初实在是无奈才开了城门,我那夫人嫌我官职太低,不肯与我成亲,我实在是没辙才出此下策,但我早就看出来陛下不是一般人,就算败了也一定会东山再起!您瞧这不就印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