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不懂武的人就是这么敢妄言。
霍渊射箭的力度与速度，连谢容与这样的高手都要尽全力才能避开。靠这些不中用的金羽卫，还是站稳认命比较快。
羽箭破空，直冲沈霁门面而来。沈霁大骇，随手抓了个倒霉鬼挡在身前。箭头以能击碎巨石的力度穿透此人头颅，再次直逼沈霁面门。
沈霁瞠目，恐惧而绝望地看着箭头停在鼻尖前，一瞬间感受到了魂魄抽离的滋味。
一并连尊严都吓掉了。
叶白榆挟持萧望退到霍渊身边，近距离看见他身上的伤，气得眼前一黑。
他身上鞭伤密布成网，腹部身前还有几处烫伤，有些地方溃烂出浓水，混着血水结成痂。
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沈霁这老东西，一箭射死他都太容易了。
霍渊亦是攒了一肚子的气，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畜生对陆老将军施以极刑，只想把沈霁碎尸万段。
正要再次搭弓瞄准，手腕被阿榆抓住。他浑身一颤，心也跟着颤起来。
“不要再用力了。”叶白榆心疼他一身的伤。射箭是力气活，会加重伤口撕裂。
“此贼还不到死的时候，他值得更好的死法。”
“阿榆……”霍渊嗓音嘶哑，含着浓浓的思念。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唯二遗憾，一没能杀了沈霁，二没能再见阿榆一面。
他知道自己活下来的时候，也只有两个念头，一想杀沈霁，二想抱住阿榆。
然他一身血污，不想脏了她。
“嗯，我都知道。”叶白榆紧紧握了握他的手，把他受的屈辱以及没能发泄的仇恨都包裹在掌心里。
一股暖流涌入心口，这一瞬间，霍渊想要拥有阿榆的心达到了极点。
“魂儿都没了，沈相还不打算认命？”叶白榆欣赏着沈霁那灰白的脸色。
沈霁勉强稳住身形，找回稳定的声线，“尔等逆贼，挟持陛下，起兵谋反，如何有脸说这样的话。”
叶白榆轻笑，“沈相这反咬一口的毛病得改改，从你虐杀忠臣开始，沈霁之名就名存实亡，你也注定失败。”
“是么。”沈霁忽然一改方才被吓掉魂的熊样，站直了，整理了一下衣衫，再抬起头来就还是风光霁月，儒雅自如的沈霁，“结局未定，言之过早。”
叶白榆眉心微蹙，莫非沈霁还有什么后招？
“都带上来吧。”
沈霁令下，但见北明门有一堆人被推了出来，皆是后宫的宫人内侍。
叶白榆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叶兰芷，还有映桃晨露他们，甚至还有冯坚！
她咬紧了后槽牙，沈霁这伪君子真小人，还真以为他大度不弃宫中旧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我沈霁贤名不在，卑鄙小人，你周忘尘却是以民为本，被人称颂，我以宫人内侍为质，不知周将军叶姑娘可愿俯首称臣？”
“放他娘的屁！”
被挟持的人群中，映桃先破口大骂，“冤枉陆老将军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听闻周将军为民而战，为了北黎百姓，不要对这狗贼妥协！”
沈霁面无表情道：“杀。”
他话音一落，便有狗腿子金羽卫把映桃从人群里拽出来。
“不要管我们！”映桃挣扎着喊道。
“周将军不要管我们！”
“周将军，务必杀了沈霁这谋朝篡位的狗贼！”
后面分别开口的是叶兰芷跟冯坚。紧接着，还有更多的宫人内侍要求杀掉沈霁狗贼。
另一边，抓映桃出来的金羽卫已经举起了刀。
“映桃！”
“住手！”叶白榆喊道，“我与周将军俯首称臣就是！”
沈霁一笑，“叶姑娘果然……”
他话未说完，忽闻一声惨叫。他倏地看过去，却见那举刀要杀映桃的人背后插刀，砰地倒地。
再往后看去，只见于圭站在大殿门口，手里还另外握着一把刀。他身前有几个倒下的金羽卫。
沈霁微微皱眉，方才竟把他给忘了。
于圭道：“我等贱民命不值钱，死不足惜，沈相是拨错了算盘，今日我等求生亦求死。”
在他说话的时候，被绑住手的宫人内侍们忽然动了。不知是谁先解开了束绳，然后获得自由的人再替身边的人松绑。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去反击看管他们的金羽卫。
叶白榆叫身边的金羽卫去接应，双方很快打成一片。
此时平阳大街上，城中的百姓也分成了两派。
一部分是先前为陆老将军还有周将军抗议的百姓，还有一部分是认为周将军谋反的百姓。
在谋反派人群中，有个煽风点火的家伙。他生得秀气，眉眼带点小聪明，嘴皮子很利索，一看就是能说会道。
“沈相贤名在外，怎么可能平白污蔑谁，那周忘尘就是个起义兵头子，陆炎帮他打仗，那就是叛贼！如今叛贼集结攻城，城中还有这么多叛贼的拥护者，万一他们给开了城门，咱们雍城百姓就没了活路！”
“周忘尘是北黎的罪人，他仗着几分功绩试图夺权，置我们雍城百姓于不顾，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此人不遗余力地鼓动百姓，效果显著，一时间有不少百姓与之呼应。
双方百姓各持己见，唾沫星子乱飞，飞着飞着就动起了手。雍城外义兵攻城，城内百姓乱斗，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天已黑，城中无人有兴致燃灯，只有高举的火把。
宫城中，叶白榆跟于圭，一并几十个金羽卫掩护宫人内侍们往宫外退。霍渊跟史姨娘在前冲锋带路。能打的人虽少，但大家配合默契，艰难却也顺利地退出宫城。
出了宫城，要面对的就是百姓的质疑。
那些认为周忘尘是反贼的百姓一股脑涌来堵住他们的去路，大喊道：“这就是周忘尘，他就是反贼！我们只要抓住他，义兵就不敢再攻城！”
叶白榆多少有料到沈霁会蛊惑城中百姓来拦截，却没想到阵势这么大。百姓们无知却也无辜，打不得更杀不得。更不提他们人手不够，十分被动。
在此时，有人高喊：“沈霁诬陷忠良，绑架宫人，我等在此立证！”
喊话的是冯坚。他花白了须发，衣衫凌乱，看起来十分心酸。却自带一股浩然正气，哪里还是当初卑躬屈膝的内侍监。
不过，他这样振聋发聩的话却难以改变百姓们的认知，他们认定了周忘尘就是反贼，毕竟雍城岌岌可危。
“看来难以全身而退。”于圭对叶白榆说，“我知道一条通往城外的小路，或许暂时可以一避一避。”
叶白榆点头，“便累你带领不会功夫的藏起来避一避。”
“要跑一起。”于圭不打算让周将军为他们牺牲，相反，如果他们能有帮忙的余力，一定会竭尽所能相帮。
叶白榆跟霍渊这时候不能退，若跑了就更坐实了反贼之名。她们得坚持到义兵或是西戎兵破了雍城。
于圭道：“若姑娘有胜算，我们就奉陪到底。”
“好。”叶白榆明白人各有志，有人只想活着，有人愿意为道义而活，各自的选择罢了，不该去自以为好的去否定他们。
“不过，如果有人想要躲避，你便把路线告知。”
“好，我知道。”
宫人内侍们最终都没有离开，帮着义兵一起对抗那些被糊弄的百姓。
城外，卢三郎听闻城中打了起来，猜想是叶白榆跟沈霁动了手。她独身一人，就算有帮手也不会太多，因此心急如焚，指挥义兵发狠攻城。
一夜过半，雍城里守城门的禁军逐渐不敌，但又有一部分百姓自发帮忙，一时半刻还攻不下。
卢三郎急得不行，先后派了几波功夫好的人潜入城中，皆无功而返。
而叶白榆跟霍渊也逐渐支撑不住。霍渊又有伤在身，打了半宿后伤口全部挣开，身上鲜血直流。
叶白榆觉得如此下去不行，决定冒险杀掉沈霁。杀沈霁是下下之策，自来夺取政权者，皆要占据一个理字，杀人抢夺是谋朝篡位。
沈霁反复强调他们是反贼，就是在给他们挖一个“无理”的坑。若霍渊杀了沈霁，就坐实了反贼之名，就算占据雍城也名不正。
可现在难以支撑到卢三郎破城，杀沈霁强行夺权就是唯一的路。
就在叶白榆准备跃身而起去杀沈霁时，忽听身边的萧望开了口。
“沈霁有异心，其罪当诛！”
“沈霁控制孤，诬陷谋害陆老将军跟周将军，试图控制北黎的朝政与兵权，成为名正言顺的北黎国主！”
“沈霁当诛，今日诛杀沈霁者是北黎功臣，孤将赐其爵位！”
包括叶白榆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霁也惊了，他从没把萧望当个人看。这小子自己也不怎么当自己是人，不言不语不与人交流，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比个木头玩偶还要听话。
他以为这孩子自小被他那疯母亲带得神志不正常，已经算不得正常人，所以从不把他当成个隐患。哪里会想到，关键时候是这个不正常的东西给了他致命一刀。
陛下亲自认定谢相诬陷忠良，又试图做北黎真正的陛下，等同谋逆，那别人还有什么说的。
于是，在陛下赐爵位的诱惑下百姓们都兴奋了，原本围攻叶白榆他们的人都转而去围攻沈霁，试图获得这个封爵的机会。
就连沈霁身边一直保护他的狗腿子金羽卫，也有那么几个动了心，只是一时不敢抉择。但见百姓们都疯了似的来杀沈霁，也就没了顾忌。
沈霁眨眼身中数刀，狼狈地躲避在身边几个贴身护卫之中。他现在能仰仗的就只有三寸不烂之舌了。
“陛下被贼人挟持，保命为先，不必管臣死活！”他捂着受伤的手臂，煞有介事道，“周忘尘谋朝篡位，杀害无辜百姓，今日我等不敌，唯有舍生取义！”
倒是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只是此时这话效用有限，显然爵位对一般人更有吸引力。
沈霁被逼着退回宫城，他知道宫城有逃跑的暗道。
他让几十个心腹挡在身前为自己掩护，然后拼了命的往长明宫去。
暗道就在长明宫内朝，陛下住的寝宫。再具体一点，就是当初萧宸摆放母亲牌位处。而萧宸就是从这里跑的。
沈霁拼了老命往帝寝跑，等他到了帝寝附近，身边的贴身护卫也不剩几个了。他让这几个人为他掩护，自己独自进了帝寝。
这里的密道他查看过多次，熟知一切，在进入的同时封了入口，然后拼命逃生。
叶白榆带人追到这里，确定沈霁果然进了密道便不追了。
这密道她是知道的，当年萧宸跟她说过，他叫人挖了密道，就在帝寝母亲牌位后。他说自己将来恐众叛亲离，要准备一条活路。
萧宸：“你是不是不敢打她？”
隋末承认：“开始时多少有点，但后面我是尽全力了，叶姑娘有层出不穷的法子，她在外城临时搭建了几面墙，似乎是暗含奇门遁甲术，我们进去了就迷路，根本绕不出去，她亲自领兵在里面设埋伏，我中了好几次招，身上的伤就没断过。”
“我没办法，只好叫人强行拆墙，但叶姑娘早有预料，竟提前埋了火药，我们损伤惨重。破了外城，内城还有诸多埋伏陷阱，您也知道，西戎的兵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打这种玩脑子的仗就等于叫人家摁在地上揉搓。”
萧宸开始还神情凝重，听着听着忍不住笑起来。
隋末的脸被他笑绿了，“不是，主上，现在不是欣赏叶姑娘的时候……”
萧宸清了清嗓子，对受苦受难的属下以示安慰：“为难你们了，她跟谢容与同出一门，又不按套路出牌，等闲不是对手。”
隋末狠狠认同，他跟玄羽卫就没在谁手里吃过这样的憋。关键还领了一帮没脑子的，简直憋屈到祖坟去了。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打？卢家那三兄弟个个都很厉害，有他们帮忙，岐州更不好打了。”
萧宸道：“接下来她应该顾不上岐州，沈霁要杀周忘尘，她必定会去救。”
“沈霁是疯了吗？”隋末对这个消息感到不解，“如今北黎就只有周忘尘能顶住南陵的攻势，杀了周忘尘，他想亡国吧！”
“你没看明白局势。”萧宸说，“周忘尘是要踢走萧氏皇族，不逼着沈霁杀他，他哪里有理由打雍城？”
隋末一下子明白了，“所以主上带兵前来，是要尽快攻破岐州，趁周忘尘攻打雍城坐收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