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除夕夜,西戎兵攻破了秦州,距离雍城只有一州之隔,雍城岌岌可危。
与此同时,南陵谢容与攻破了镇安,直逼雍城。
北黎国君调动禁军镇守雍城边境,试图抵挡谢容与的进攻。然而如今的禁军早已不是原先的禁军。
新君继位后,禁军大换血,原先忠于萧宸的禁军或走或死,剩下不到三成。这三成人大部分都出身士族,基本是靠家族蒙荫混进来的。在萧宸对禁军的严酷制度下,这部分人本事学了不少,不算是吃闲饭,但真叫他们舍身保家卫国,也多少难为他们。
后来加入的禁军基本也是关系户,是那些帮沈霁造反的家族送进来分好处的。本事不如原先的士族兵,却跟他们一样贪生怕死,这群人被强行派去跟谢容与打,属于以卵击石。
朝堂不作为,地方上只能自救,秦州被攻占后,唇亡齿寒的岐州无奈向义兵求助。
岐州发来求助信的同时,雍城长明宫里发来了一道旨。
霍渊看了旨后不禁一笑,他把旨拿给阿榆看,“跟阿榆料想的一模一样,沈霁想招安义兵。”
叶白榆看着圣旨上的“义王”二字,也笑了,“看来沈霁是走到穷途末路了,不过他要是知道他封的义王是谁,估计会疯。”
沈霁走投无路之下,招安义兵是唯一的活路。这一步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能解决燃眉之急,同时可以对义兵釜底抽薪。
义兵从一开始就不是为效忠朝堂建立的,性质相当于匪,进一步可能成为叛贼,而退一步就能成为朝堂正规军。沈霁先一步招安封王,就等于断了霍渊成为叛贼的路,为朝堂消除了隐患。
坏处就是丢人,朝堂没本事要靠民间的匪兵,无异于承认皇族与士族无能,给了寒族崛起的机会。
“你有何打算?”叶白榆问。
“陛下招安,我若不从,岂非承认自己是叛贼?”霍渊道,“自然是我亲自带兵跟谢容与打。”
“那岐州又如何?”
“让卢二郎领兵支援。”霍渊道。
“不,让卢家三子跟你去打谢容与。”叶白榆说,“他们在得知真相后,对谢容与还有文公恨之入骨,得给他们一个报仇的机会。”
“可这样一来,就没有人领兵去岐州了。”
叶白榆道:“我去。”
“这怎么行!”霍渊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从没想过阿榆不在身边的可能性。
“为何不行?”叶白榆笑问,“我能文能武,懂兵法会布阵,难道不配成为义兵的将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霍渊口气有些急,“你得在我身边,我,我学艺不精,还需要你。”
“鬼话。”叶白榆笑,“你的义兵发展到如今,我可没出一点力,谁能说你学艺不精?何况还有卢三郎,他是块做军师的好料子。”
霍渊抿起唇,委委屈屈道:“那我需要你呢?”
“又是谁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叶白榆笑问,“怎么这会儿又像没断奶了。”
霍渊被自己的话打了脸,气得嘴巴鼓了起来。
“但你确实需要我。”叶白榆正色道,“你此去雍城可是要被招安的,说好听点是招安,说难听点就是控制,恐怕轻易不能走出雍城,我们两个不能都陷在雍城,得有一个人在外谋划。”
霍渊明白她说的都对,只是私心不想同她分开。
“万一我输了呢?”他试图垂死挣扎一下。
叶白榆颇无奈地笑起来,“我自然担心你的死活,是深思熟虑过才做的决定。”
这一句话就捋顺了霍渊的毛,比起谢容与,阿榆是更在意他的。
叶白榆告诉他自己的推断,“谢容与是难以战胜,但前提是他手里得有武器,他帮文公辅佐前太子上位,代价就是如今南陵混乱的局面,朝局不稳,没钱没粮,支撑不了他跟文公北伐的心,注定是有心无力,你怕他做什么?”
霍渊也清楚,若是强盛时期的南陵,谢容与早就打到雍城墙下了。现在的谢容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威胁性少了一半。
话说到这份上,阿榆是一定要去岐州了,霍渊担心加不爽,就开始祸祸手下的兵,每天让他们加练一个时辰。
几日后,霍渊送叶白榆到了岐州。将要分别时,他摘下腰间挂着的福袋给阿榆,“我可以跟你换吗?”
福袋是一对,是当日离开徐家时,徐家姑娘送给他们二人的礼物,说是可以保他们一路平安。
徐家姑娘有心,在两只福袋上分别绣了他们的名字,本意是想让他们戴着对方的。但叶白榆主动戴了绣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只,生生把一对“情人”福袋变成了“姐弟”福袋。
叶白榆不太想换,但战争里的分别总是带着对命运的忐忑,相较于此去一别就是永远的可能性,换一个福袋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摘下自己的福袋换了霍渊的那只,说:“我不是什么有福之人,别太寄希望于它,你要自己保重。”
霍渊珍重地把绣着阿榆的福袋挂在腰间,当着众将士的面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阿榆,下次我们见面,你不要受伤也不要瘦,行吗?”
叶白榆的心一下子软了,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嗯,我知道了,你也一样。”
霍渊松开怀抱,又趁机飞快地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我走了。”
说完就骑上马跑了。叶白榆看着他因为得逞而欢快的背影,无奈笑骂:“没大没小的东西!”
转身一看,身后的兵都在偷笑,她哼笑:“很闲是么,今日再加练一个时辰。”
众兵将顿时笑不出来了,本以为女将会比霍将军好说话一点,谁知比他还狠!
而接下来的操练,叶白榆又刷新了他们对狠的认知。
霍渊的义兵大多没经过系统的训练,对上身体强悍的西戎兵无疑会吃苦头。因此叶白榆想要尽可能强健他们体魄,让他们进行力量训练。她照搬了萧宸的训练方式——举流星锤。萧宸就是一个典型的弱体质练成强体魄的例子,可见他的方式有效。
除此之外,还要锻炼他们的抗击打能力,教他们重伤自救的本事,直练得一群汉子嗷嗷叫唤。
岐州刺史没见过如此虐待自家兵的将,越发对叶白榆能否带兵打仗产生了质疑,在观察了两日后,怀着忐忑的心情找叶白榆问话。
“那个,叶,叶将军,恕我冒昧直言,西戎兵对我州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进犯,您带来的兵都让您练趴下了,若西戎此时起兵,可怎么应对?”
叶白榆笑了笑,“首先我得更正一下,我不是什么将军,叫我名字就行,其次,刘刺史的担忧不无道理。”
刘刺史可听说了,陛下才封了义兵首领为义王,已经是招安了。若叶白榆能守住岐州,少不得也得加封个将军,提前巴结总没错的。
“叫名字那怎么合适,不如就叫世女吧。”
叶白榆见刘刺史这德行,就知他是个溜须拍马贪生怕死之辈。这样的人没有忠心,也不讲义气,是块当墙头草的好苗子。
她索性摆一摆姿态,“我如今既入义兵,就不再是什么安南侯世女了,这个称呼也不合适。”
刘刺史闻言一激灵,心里警钟大作。这话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没打算归顺朝堂的意思?
那义兵首领去了雍城岂不是要逼宫?
哎呀,这事可大可小,搞不好小命要没了。
刘刺史心里紧急拨起了小算盘。他向义兵求助只是不想跟秦州刺史一样成为牺牲品,并不打算跟义兵同流合污。若义兵被招安就罢了,若他们别有用心去逼宫,他该怎么办?
提前跟朝堂汇报?还是先坐山观虎斗,视情况决定他该倒向哪边?
叶白榆可不给他当墙头草的机会,”怎么,刘刺史都把我们义兵请到家门口了,还心向朝堂萧氏呢?“
刘刺史一个在官场混了半辈子的老油子,从来说话留三分余地,哪里听过这么直白的,几乎是明着说造反的话了。吓得心差点就不跳了。
“世……不是,叶姑娘,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咱们都是北黎子民,还不都是一家人吗,心都是向一处的啊!”
叶白榆冷下脸,“刘刺史要早这么说,我可就不来了,不是一家人,难进一家门啊。”
刘刺史简直要哭出来,这是逼着他现在就站队啊,不是要他老命吗!
眼下岐州危,他若不站义兵那就是个死,可若投靠了义兵……
岐州临近雍城,若义兵首领在雍城造反,叶白榆占据岐州,必将与他里应外合。若造反成功也就罢了,如果义兵没能成功,那他可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叛贼!
刘刺史额头见了汗,笑得比哭还难看。
“别别别啊叶姑娘,你来都来了,可不能不管岐州百姓,不管怎么说,西戎都是咱们的敌人不是?”
叶白榆频频点头,“刘刺史说得很有道理,西戎确实得打,但我们义兵只为百姓打,为自己打,可不为别的什么人打,你看武都镇炎将军就很会做人,我们救了他一城百姓,他就真当我们是一家人,有困难他是愿意为我们拼命的。”
刘刺史干脆笑不出来了。这等于明说义兵要造反,让岐州配合对雍城施压。
“当然,我们不勉强。”叶白榆作势要走,“感情都是讲缘分的,刘刺史若实在为难,就当我没来过吧。”
“不不不!不为难!怎么会为难!”刘刺史一咬牙一跺脚,拉着一城老小成了叛贼,“只要叶姑娘能助我岐州脱困,将,将来赴汤蹈,蹈蹈火在所不辞!”
“好!”叶白榆两手一拍,“刘刺史是个爽快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是是是……啊?”什么不客气?刘刺史一机灵,预感前方还有坑在等他跳。
叶白榆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们缺人,刘刺史也知道,我们义兵南要打南陵,西要打西戎,如今还要守雍城,实是分身乏术,我们首领好容易才调集了这两三万人来岐州,还是太少了,西戎兵强悍,我怕顶不住。”
刘刺史艰难咽了口唾沫,“叶姑娘的意思是要征集百姓打仗?那没问题,我这就去发告示征兵!”
“刘刺史莫急,听我把话说完。”叶白榆道,“强征兵是不可取的,事关百姓之事,一切都要以百姓的意愿为准,只有他们愿意加入我们才是战胜外敌的力量,否则就是滥竽充数,徒增牺牲罢了。”
“那要怎么办?若不强征,没几个人愿意加入的。”
叶白榆道:“我听闻刘刺史有两个郎君,十几岁了吧,正是扛起刀打仗的年纪,还有官廨的官兵,城中的小吏,都算是吃官饭的,他们若能自愿上战场守城,百姓们看在眼里一定会动容,打仗的积极性就被调动起来了。”
刘刺史脑子“嗡”的一声,这是,这是要拿他的两个儿子做人质?
如果大朗二郎加入了义兵,别说这辈子回头,下辈子也别想了,他们刘家注定当叛贼了!“
“刘刺史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叶白榆逼问,“至于你那两位郎君,只要他们肯学,我必定倾囊相授。”
刘刺史其实已经没得选了,投靠义兵,当然该为义兵出力,若推三阻四,正表明他是根墙头草。墙头草自来没有好下场。
“行!”刘刺史咬着后槽牙答应了,预感今夜列祖列宗会排着队来找他算账。他就那么两个宝贝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别说上战场,跟着义兵操练几天就要没命了,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
唉!造孽啊!
如此,刘刺史以身作则,让两个宝贝郎君带头加入义兵守城。一州刺史如此慷慨,手下人没有退缩的道理,也纷纷加入。城中的百姓被这保家卫国的气氛感染,也纷纷要求入兵营。
短短一两日就收了足有五千兵。
不等对这些新兵进行操练,强悍的西戎兵就打到了城外。叶白榆披挂上阵,往对方阵前一看,打头阵的竟是玄羽卫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