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才过三天,叶白榆就被请进了大理寺,配合调查卢公自杀一案。
下旨的是小陛下,而太皇太后没有给予任何关照,叶白榆便猜测是齐泱暗示岳氏要把罪过赖在她头上,不会对岳氏一族产生影响,岳氏才同意调查卢公之死。
太皇太后不过问的态度几乎就是判了叶白榆的罪。此时她也顾不得拉拢叶氏一族了,舆论压力下,只能先保岳氏跟齐氏。
叶白榆先是在公堂接受了一轮审问。她当日去死牢见卢公时没有狱卒近身,皆远远守着。因此她跟卢公的对话是否被人听见,取决于她说话声音大小。
诸如换天之类的逆言她自不会说出声,而那些百般劝卢公不要轻生的话她刻意加重了音量。因此,值守的狱卒大概能听见个一字半句的,这一字半句就能给她定性。
如此一来,第一番审讯没有审出任何问题。但是,大理寺的人看着太皇太后的脸色没有放她回家。
叶白榆被关进了大理寺狱,单独一个牢房,待遇说得过去,只是牢房阴冷无比,森森阴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幸好她披着萧宸给的白狐披风,倒也暂时能扛得住。
她并非没有法子出去,只是,这是配合齐泱必须要走的一步。齐泱拿她做挡箭牌,是为了降低岳氏跟谢容与的防备,借着调查她把火引到岳氏跟谢容与身上。
不过,叶白榆只给齐泱三日的时间,他若不行,她便要出手了。
叶白榆被关的当日,岳南风进了宫,她纯粹是因为幸灾乐祸来看热闹的。
“姑祖母,没想到叶白榆竟然是这样的人,表面上对您敬重,祖母长祖母短的叫着,看似是归顺了我南陵,其实心里还是想着北黎,您信任她让她代替陛下去看卢公,谁想到她竟然挑拨离间,把卢公劝死了!这不是陷您跟陛下于不义吗?”
太皇太后被迫舍去了叶氏一族,本就闹心,岳南风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没好气儿:“你管好你的嘴,不要给岳家引火烧身。”
岳南风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想着反正都是叶白榆干的,跟岳家能有什么关系,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姑祖母你不知,现在外面说她的多了去了,不独我一个,她那样欺负我,还不允许我过过嘴瘾么。”
岳氏怒斥:“让你闭嘴你就闭嘴!”
岳南风被斥得怔住,表情不知所措。她虽不讨姑祖母喜欢,但也不曾被斥得这样难看过,一时害怕又委屈。
“南风表姐,”齐泱在旁开口解围,“祖母近来颇为操劳,叫她歇一歇吧,刚巧我才得了几匹好马,你也来挑一挑,若有喜欢的不妨带走。”
说到马,岳南风顿时顾不得难堪了,立刻把目光转向齐泱,“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齐泱腼腆一笑,“表姐本就不必跟我客气。”
说着他起身,朝岳氏告退,然后引着岳南风出了大殿。
去往马场的路上,齐泱道:“表姐莫怪我多嘴,祖母是真的看重北黎那个质女,因此心里是不好受的,表姐这会儿去说,她自然不高兴。”
“不高兴又如何,事实证明她就是有异心!”岳南风不信自己比不过一个外人,齐泱越是这样讲她越不服气。
齐泱顺着她道:“我同表姐的感受一样,只是不能明说,唯有等她被定了罪,祖母就看清楚了,只是……”
“只是什么?”岳南风听出了变故之意。
齐泱犹豫着要不要说,“祖母不叫谈论此事,还是不要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岳南风差点儿没急死,“你怎么这么磨叽,这里又没有旁人听着,你说了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齐泱再三犹豫,才说:“今日大理寺审了一轮,没审出什么问题来,若没有证据,迟早要放人的。”
岳南风听见叶白榆还可能被放出来,急了:“怎么会没有证据?就她一个人去看了卢公,没几日卢公就死了,不是她又是谁?是不是她买通了狱卒,都帮着她说话?”
“不能吧,她能有这么大的面子?”齐泱一脸的不信,“她在南陵,不过就是有谢相跟祖母撑腰,谢相不能帮着她去杀卢公,祖母就更不会了,祖母叫她去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呢。”
这话提醒了岳南风,既然没有证据,那可以伪造证据啊!
她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陛下,你也怀疑那质女没安好心对不对?”
齐泱点点头,“我跟表姐的心是一样的。”
岳南风道:“那你就让狱卒作证啊,就说被叶白榆收买了不敢说实话,其实就是她刺激了卢公自尽。”
齐泱眼神一亮,“表姐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只是……”
“你又只是什么!”
“只是你也知道我,我向来在各处都说不上话的。”齐泱难为情道,“不管是内侍还是狱卒,没有祖母授意,我说话他们根本不听的,此事又不能惊动祖母,这可如何是好?”
岳南风暗骂他没用,“那我来想办法好了。”
“表姐能想什么法子?可别叫祖母发现了。”齐泱小心的样子几乎有些烦人了,“如果表姐只是想着去拿钱收买我看还是算了,你想啊,那质女被定罪不难,可定罪之后呢,谢相能同意吗,他若要查,怕不难查出你暗中做手脚的。”
岳南风烦他唠叨,可听完了又觉得有些道理,“那你说要怎么办?”
齐泱道:“打蛇要打七寸,当初判定卢公通敌最关键的证据就是那几封书信,只需说那些信是叶白榆提供的,就能证明她有要害卢公之心。”
岳南风不自觉跟着他的思路走,“可是,这要如何证明?”
齐泱想了想,说:“那信是卢大郎公房里找出来的,就让大表哥想想办法,收买鸿胪寺里的两个小官,证明那些信件是叶白榆给的,表姐你看如何?”
“我看行。”岳南风一听他的主意比自己想的靠谱百倍,当即就同意了,“我这就回去跟大哥商量!”
“表姐等等!”齐泱嘱咐她,“此事最多只能叫大表哥知晓,他若不同意咱就另想法子,千万不能传进祖母耳朵里。”
岳南风不耐烦:“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表姐不看马了吗?”
比起看马,岳南风更想让叶白榆快点去死,“你给我留着,我明日再看!”
齐泱看着她离去,渐渐收起了窝囊的表情。
岳南风干脆没回家,去了大理寺找岳大朗。岳大郎任大理寺少卿,因为上官给了压力,正愁不能快些判叶白榆的罪,听了妹妹的主意,当即就同意了。
说来栽赃卢大郎他是知道内情的,当初就是他帮着太皇太后把那些信偷放进了卢大郎的公房,栽赃路子门儿清。他又找到了当初收买的那两个小官,让他们出面指正是叶白榆把信给他们的。
但岳大郎想得简单了,他以为这几封信可以证明叶白榆有心搬倒卢公,也就能证明有杀他之心。可没想到消息一传开,朝中一些官员就炸了,因为这些证据恰恰证明了卢公所谓的叛国罪名有蹊跷。
黎国质女给的信,凭什么就能证明是真的,万一她是伪造呢?万一她就只是想搬倒卢公让南陵内乱呢?
于是接下来,朝中那些敬仰卢公之人纷纷开始替卢公奔走,想要证明他根本没有叛国。
但不管卢公是否叛国,叶白榆的罪名几乎是坐实了,因此她在牢中的待遇就没有最初那样好了,因为她不肯承认,还被用了刑。
南陵死牢的鞭刑比北黎差得有点远,打在身上也就只打破了油皮,对叶白榆来说这跟闹着玩似的,别说她没罪,有也根本不可能迫使她开口。
刚抽了十几鞭,谢容与来了。
他看见了叶白榆身上的鞭痕,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睛霎时射出了骇人的厉色,“谁许你们私自用刑的!”
他骂着人,一边脱掉外袍披在叶白榆身上,遮住她凌乱残破的衣衫。
行刑的狱卒忙下跪赔罪,“谢相恕罪,是上官让用刑的,说安陵郡主蓄意谋害卢公,对南陵不利,她不肯认罪,就,就只有动刑了……”
“不认罪就严刑拷问?谁教你们的办案规矩?”谢容与把叶白榆打横抱起,对狱卒冷道,“你们上官是哪个,叫他来见我。”
叶白榆抓住他的衣袖,道:“我的披风还在牢里。”
谢容与停下脚步看着她,“脏了的东西就不要了,我再给你做几件。”
叶白榆望着他笑了笑,“不必烦你另做,我在牢中几日,多亏了它才没冻死,患难与共的伙计,怎么能说舍弃就舍弃。”
谢容与咬了咬牙,朝狱卒吩咐:“去把公主的披风取来。”
取来披风,叶白榆坚持下来自己走,她把谢容与的外袍还给他,把有些脏的白狐披风披在身上,“我身上有血污,弄脏了谢相的外袍,若谢相介意……”
“阿榆!”谢容与不能再多听一个字,他真的怕忍不住杀人,“我先带你出去再说。”
他穿上染了血的外袍,沉着脸走出大狱。正赶上牢头过来赔罪,他脚步不停,冷声道:“公主被你们私用刑,受了重伤,我先带走给她疗伤,我自会跟张公解释清楚。”
牢头的汗立刻就下来了,谢相这话就等于把私自用刑的罪扣在了他头上!
他慌忙追着谢容与解释:“不是我要私自用刑啊谢相,是少卿岳大人指使的啊!”
谢容与停下脚步:“谁?”
“是,是少卿岳大人。”
谢容与回头,对负责写认罪书的狱卒道:“把这话记下来,让他摁手印。”
牢头差点没晕过去,他为了保命嘴上出卖上官就够要命了,怎么还让他白纸黑字地写认罪书呢!
得罪了岳家,这以后哪里还有活路啊!
但谢相的话不容置喙,狱卒依着吩咐写了认罪书,牢头心如死灰地画了押。
随后,谢容与把认罪书甩在了岳大郎面前。
“少卿大人如此心急地让公主认罪,所为何意?”
岳大郎就知道谢相要为这女人出头,不无讽刺道:“谢相插手我们大理寺的案子,随意带走狱中女犯,又是何意?”
谢容与一派坦荡:“我已与张公打过招呼,因为你私自用刑,置公主生死于不顾,我不得不管,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北黎发兵,你负责吗?”
岳大朗说:“我看谢相是出于私心吧,你维护这女子,当然认为她无罪。”
“那岳少卿又凭什么认为她有罪?”
“因为认定张公通敌的信是她叫人放的,这足以证明她有害卢公的心。”
“既然证据足以证明,又为何要用刑?”谢容与步步紧逼地盯视他,“这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知道这所谓的证据不够定罪,所以才急于屈打成招。”
谢容与的眼神能逼出人心里的鬼魅魍魉。岳大郎那点城府很快就败下阵来,他眼神有瞬间慌乱,“谢相休要给人乱扣帽子,人证物证具在,难道还是我冤枉她了不成?”
谢容与轻笑,“信到底是谁放的还未有定论,既然少卿主张用刑,我看不如把告发的人也叫来用刑审一审,这才公平。”
岳大郎脸色骤变。谢容与不容置喙,当即叫人把鸿胪寺那两个告发的小官绑了来,让大理寺卿张大人亲审。
张大人得罪不起太皇太后,更得罪不起谢相,不敢再揣摩偏颇,只能“公平公正”地用刑审问。
鸿胪寺的两个小官本就是拿钱办事,鞭子抽在身上没有不招供的道理,很快就把岳大郎给卖了。
“谢相饶命,是岳少卿给我们的那些信件,他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还许诺日后会升我们的官,我们这才冒险帮他,前日又叫我们把栽赃的罪过赖在安陵公主头上,我们上了他的贼船,不得不干啊!”
“你们放屁!”岳大郎当堂爆粗,“谁看见了,谁看见了!”
谢容与瞥了他一眼,“既然岳大郎行得正,何必着急?不如先说说看,那些信件是真是假吧。”
岳大郎脱口而出:“当然是真的!”
“哦?你这么笃定吗?”谢容与微微一笑,“你看过那些信,还是说,信就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