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重伤,谢容与伤得也不轻,左肩一处贯穿伤,几乎废了他的胳膊
此时谢容与左荀还被困在山下,北黎兵不肯退,援军过不来,武器食物告急,药物更是紧缺,受伤止血都成了问题。
谢容与靠在一棵树下,肩头的伤只粗略包扎,血未完全止住,裹帘不多时就会被血渗透。
“我看你们俩是都疯了!”左荀一看他那张惨白的脸就来气,“这是战场,是泄私愤的时候吗?好家伙,我看你俩就差互相揪头发抓脸了!”
“幼稚!愚蠢!都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毛头小子靠争强斗勇解决问题吗?咱们已经有足够的筹码了,只要能逼退北黎兵就够了,你非要在这时候杀他作甚!”
谢容与从来是个理智的人,甚至比多数理智的人还要理智,但今日偏偏就不理智了。
在闻到那药味时,他无法自控地产生了危机感。他害怕阿音对萧宸动情,哪怕只是同情或是友情。这样的不安让他难以承受,他唯有杀掉萧宸才能安心。
“他一样也想杀掉我,他都跟我拼命了,我难道还手下留情么。”
“所以说你们俩都有病!”左荀想到萧宸那个疯样也是一言难尽,“你们最好哪天互相把对方弄死了,她就解脱了!”
这话骂者无心,听者却入了心。
两个男人以她的名义,斗鸡似的成日想着把对方杀死,真的对她好么,是她想要的么?她是否也想解脱呢?
谢容与想了许久,没能自解,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手。
他拾起地上的刀撑着起身,风轻云淡地吐出杀伐之气:“不惜一切代价强行突围。”
左荀一愣,这可不像是谢容与会做出的决定,他向来计算代价得失,认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胜利等同失败,最好能只动一指灭一城。
这种“斤斤计较”的人竟然会说出不惜一代价的话?
左荀心想,阿音可快点回来吧,再不然谢容与就要魔怔了。
谢容与左荀两大高手冲锋突围,耗时半日,杀伐无度,终于从北黎的严防死守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近傍晚,南陵军支离破碎地回到了广陵城。谢容与一刻也没耽误,当即叫人把陆炎,叶镇泽,以及叶梁文三人绑于城门口,并对萧宸提出了释放俘虏的条件。
他要安南侯府继承人入南陵为质。
“安南侯府继承人?”
隋末对南相提出的要求感到不解。仗打到这份上,是南陵占得上风,他们俘虏了北黎两名大将,以及数万北黎兵。反观北黎大将折损,兵力不足,若要强行再战,即便攻下广陵城也将是两败俱伤,这毫无意义。
如果南陵肯释放几万兵与两位将军,北黎倒也能谈一谈条件。允许范围之内,他们大可以胃口再大一点,哪怕要一座城池,隋末都不会感到惊讶。
只要一个侯府继承人这叫什么条件?
隋末拿着南相发来的信,问道于圭:“安南侯世子不是被他们烧死了,哪来什么继承人?”
叶梁宗被挂上树后就没下来,与其他被吊在树上的北黎兵一起被山火烧死了。
于圭思索道:“若说继承人,倒也不是非世子不可。”
“也对,”隋末细想安南侯府的下一辈,“叶梁文是叶氏嫡系,继承侯府也名正言顺,但他也被俘了啊,剩下的就只有三位姑娘,姑娘如何继承?南相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于圭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人,“姑娘也非不能继承,不嫁人就可以,两位嫡出姑娘,一位已出嫁,断没有了机会,就只有……叶大姑娘了。”
“叶大……”隋末噎了一下,“这怎么可能!”
叶女史活似陛下的眼珠子,南相要挖人眼珠子,陛下怎么可能答应?
于圭朝他无奈一笑,“太理所应当的事就不是事了。”
隋末看了他一眼,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可是……为什么啊?”
南相与叶大姑娘素未蒙面,为什么单要了她去?难道就为了恶心陛下?
“我看,咱们还是不知道的好。”于圭往陛下的营帐走去,“走吧隋统领,我与你一道去见陛下。”
萧宸伤及根本,从昨日起就发热昏睡,到现在还没完全清醒。他只要叶白榆贴身照顾,喂药换药皆不许假手他人。
这会儿趁他睡着,叶白榆揭开了他胸前染了血的裹帘。新添的几道伤口纵横交错,翻起的皮肉破坏了那道陈年旧疤,难以辨别是如何形成的。
这样的位置除了萧宸自愿,应该没有人能做到。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自残?
想着想着,叶白榆忍不住伸手摩挲,疤痕的厚度出乎意料,手指不由颤抖了一下。
这是伤口反复撕裂所致,如果不是萧宸有什么自虐倾向,那就是有什么目的。比如一些特殊的治病法子,需要心头血做引。
萧宸取心头血是为了谁?
出神之际,愣住的手指忽然被捉住,她身体一怔,看向萧宸。
“想摸我不必偷偷摸摸。”萧宸握着她的手贴近腰腹,引着她的手指往下走。
“萧玄青。”
叶白榆情急之下唤了萧宸的表字,“你心口的疤痕怎么弄的?”
萧宸动作一滞,“你叫我什么?”
阿音偶尔在心情好时才唤他表字,这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叶白榆从来只唤陛下,这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陛下,隋统领来了。”
于圭在外请示。
萧宸盯着叶白榆的视线没有移开,“何事?”
隋末支吾道:“陛下,南相愿意释放北黎所有人质,包括两位将军还有叶梁文,只是……他提出了条件,他,他要安南侯府继承人入,入南陵为质……”
“安南侯继承人。”萧宸玩味着咂摸这几个字,“阿榆你说,安南侯继承人将是谁?”
叶白榆要整个安南侯府,要以安南侯继承人的身份入南陵,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目标。
她先揭穿了叶梁宗的身世,让叶镇泽彻底放弃这个冒牌货,然后推叶梁文出来,阻挡叶镇泽挑选其他继承人。
再然后就是在朝中布局,利用韩松鹤逼着沈霁放弃伯远侯,只要伯远侯离开南征军,那叶镇泽就能名正言顺地与南陵交战。
接下来,她暗示谢容与她要离开北黎,谢容与便会亲自布局,帮她完成计划。
她想要谢容与俘虏叶镇泽,打得北黎无力招架,如此就能名正言顺地跟萧宸提条件。
至于这条件怎么提,理想的方式就是如今谢容与所要求的。因为如果谢容与直接开口要她叶白榆,那这场两国之争就成了一场抢夺女人的笑话,她叶白榆就算入了南陵,也是个提不上台面的,专属于谢相的女宠。
幸而,她想要的谢容与都替她完成了,包括杀叶梁宗。
“陛下认为是谁就是谁。”她回视萧宸。
萧宸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身体抖动,伤口渗血。
安南侯一脉颇为凋零,叶枫老侯爷只有一个庶弟,早年就分了家,名义上算不得一脉。就算那庶弟肯把儿孙贡献出来送去南陵为质,也得南陵同意才行。
老侯爷嫡子已亡,就只有叶梁文一个嫡孙,如今在谢容与手上为质,自然也不能是他。
算来数去,就只有大姑娘叶白榆勉强有继承权。
这就是她与谢容与的默契吗?
萧宸笑得不能自抑,原来他以为的,阿音恨谢容与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青梅竹马,默契深厚,即便曾经谢容与要杀她,也就这样轻易原谅了。反过来就能联手算计北黎。
萧宸的手陡然收紧,捏得叶白榆骨节作响。他猛地把人拉到榻上翻身压住,身上的伤口纷纷崩裂,血尽数滴在叶白榆的喉颈与胸前。
温热的血滑过喉间肌肤,顺着肌理流淌,就像她的脖子被割裂渗出了血一样。
萧宸从中获得了一丝疯狂的,失去理智后的快感,他低头吮吸那肖想已久的肌肤,将她的味道与血迹一起卷入舌尖,生吞入腹。
叶白榆的颈脉急速跳动起来。熟悉的撕咬感瞬间将她送回到了玄羽卫大牢,她被剥光了绑在刑架上,萧宸的手指侵入她的身体,利齿疯狂地撕咬她的喉颈,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不是没有恐惧,她当时恐惧到了极点,厌恶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她不过是不想在萧宸面前认输,所以极力忍着。可那恐惧却因为她的压制深埋在了她体内,午夜梦回时常被唤醒,于是她就要再次经历一次那样的恐惧。
“原来阿音,也不是不害怕。”
萧宸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血迹染红了他的唇,他像个食人血的魔。
他张开虎口捏住她的下颌,凑近了低声笑着,“阿音原来并非不可战胜,你怕我,恐惧我,更恨我,你对我不是无动于衷啊。”
“顾弦音已经死了,陛下。”
“她死不死,我萧玄青说了算!”
萧宸低下头咬住她的唇,齿舌毫无怜惜地侵入,在她口中搅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叶白榆抵住他的前胸,手指陷入了模糊的血肉中,她抵触挣扎,抓了满手的温热,碰到那块异常凸起的疤时,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扣。
萧宸的身体猛一哆嗦,他停顿片刻,再次撕咬起来。
身上的伤口不断渗血,他不在乎,但心口那无数次刀刺垒成的疤释放出的悲意令他无力招架。
他把命给了她,可她不稀罕。
无论他怎么做,强取也好,捧上真心温柔以待也罢,她毫不动容,他的心意她通通弃之如敝履。
谢容与曾经抛弃了她,背叛了她,什么都没做她却能原谅,为什么就不肯原谅他?
萧宸陷入了嫉妒与不甘的深渊,他想拉她一起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疯狂的念头控制了他的身体,他的手不自觉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收紧,再收紧,毫无理智地释放出他的狂念。
可是,被他置于生死一线的人却没有挣扎。
“萧玄青……”叶白榆涨红着脸,压住心口激烈挣扎的那口气,断断续续道,“我欠你一条命,如果你要,就拿走。”
萧宸身体蓦地一滞,心底的怨气被她轻易戳散。
她总能捏准他的七寸,在他以为她不在意的时候,她却愿意还他一命。
他脱力一样低笑起来,“阿音,这世上谁都可以把命给我,唯独你不行,你的命是我的,要不要取走,何时取走,我说了算。”
“好,那我把命放在你这里,何时取走,怎么取走,你来决定。”叶白榆无暇思考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想让他的疯劲儿快些平息,她就快要憋不住了!
“怎么,这就要同我告别了么。”
萧宸知道她哄他,可也甘愿被她哄,她给他的一切他都愿意接着,唯独不能死。
除非他先死。
“要不要告别,不也是你说,你说了算么。”叶白榆气息逐渐弱下来,几乎要发不出声音。
萧宸终于败下阵来松了手,他同样耗尽了气力,虚弱地喘息着。
他趴在她身上,呓语:“阿音,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叶白榆因为窒息产生了耳鸣,他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听不真切,因此没有回答。
但她方才濒死之时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萧宸的心头血是给谁取的。
萧宸这辈子,亲缘淡薄,不恋女色,甚至连自己的命也不顾惜,唯独对顾弦音生出了求而不得的执念。
他的心头血,只能是为她取。
当年顾弦音身死,他必是拼了命挽回。
叶白榆猜不出他用了什么法子将她起死回生,但大概确定,她重生并非什么天意运气,是萧玄青所为。
他的执念已然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一切。
她认真地,重新审视着萧宸的脸,此时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假意与敷衍,她发自内心地想要重新认识这个人。
“那么,萧玄青,”她的手指轻点萧宸心口的疤痕,“你又为何不让她死呢,她已经生无可恋。”
萧宸自嘲地悲凉地笑起来,“或许因为她是这世上唯一看穿我,了解我的人吧,我生这一遭,若无人懂我,委实太可怜了,她活着,我才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