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沈缨死

叶白榆估计着沈霁此时内心一定崩溃到了极点,他挑出来的谏官要么耿直到连他也谏,要么是根墙头草,人还没走就要来踩一脚。

但不得不说,这个刘智小人到了点子上,萧宸演了半天糊涂宠妻夫君,为的就是把遮天女的这个破谶言扣在沈缨头上。

卜算未有结论前,都是靠揣摩猜测,世人普遍认为的不祥女就是如沈缨这样会蛊惑人心的,会让君主办糊涂事的。

沈霁谋害世家女,陛下为了沈缨替他隐瞒,那将来沈家篡权,陛下是否也会为了沈缨将统治权拱手相让?

众臣不得不担心。虽然不少人追随沈霁,却并不想沈氏统治北黎。

“陛下,臣认为谏议大夫刘智所言甚是!”

“臣复议!”

“臣亦复议!”

“……”

满庭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地跪地复议,那些原本忠于沈霁的见靠山倒了,也纷纷复议表忠心。一时间,处死沈缨的言论排山倒海般在长明宫大殿外回荡。

沈缨根本没明白这谶言是如何落到自己头上的,只知道方才她还在因为要去冷宫崩溃,这会儿就要面临生死了,情势变得无力招架,她只有无助地哀求。

“陛下,缨娘不想死!缨娘这就去冷宫待一辈子,什么也不求了!”

沈霁此时看向叶白榆,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遮天女的谶言是他卜算出来的,他以为可以凭借这个谶言除掉这个女子,现在才明白,这谶言正对应了自己的劫数。

遮天女是天定的,既然能遮天,他一个沈霁又算得了什么,他硬与天斗,自该有劫数。

不过,他沈霁只是被罢了官,但他还没死,家族势力尚在,一切都还未有定数,他是要看看这遮天女如何遮天蔽日。

他笑得有些疯癫,也有些狂傲,一改清风霁月的形象,像个战败后誓要卷土重来的枭雄。

萧宸此时对沈霁的杀心涨到了极点,但沈霁杀不得。沈霁是士族的一杆旗,他立着,士族就还稳得住,他倒了,士族必抱团反他。

他要忍到士族再推一个人出来代替沈霁,那么沈霁才好根除。

他等着沈霁这个漫长而挑衅的笑结束,才道:“沈缨是不是遮天女还未有定论,得请国师来指认。”

稍后,冯坚亲自去请了周甫过来。

萧宸立在石阶上,垂眸睨着周甫,道:“群臣皆言沈缨此女乃应对谶言之女,国师如何看?”

这话言外之意就是,处死沈缨是众望所归,但缺一个天意,国师来给了这个天意就妥了。

周甫颔首应承,随即闭上眼,当众开始念念有词。

他面上稳如老神仙,心里却有些打鼓,上回他配合沈霁宣扬什么遮天女是迫不得已,还被迫将此女所在告知世人,实乃泄露天机之大忌。

遮天之女,天命早定,一旦成人就无人可除之,非要与她作对就如沈霁这般,轻则功名利禄尽失,重则身家性命不保。

他周甫别说肉体凡胎,就算他已经得道成仙也不敢与天意抗争,是以就算他能推断出谁是遮天女,也不敢当众指认。

但又事关沈霁之女生死,他实在有些为难。

他心中几番犹豫,最终拗不过天意,道:“此女命克君克父,留之必有祸患。”

这话就等于判了沈缨的死罪。

沈缨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天意,只知道她此时已经被父被君被群臣抛弃了,她必须要死。

她哭着哭着就成了绝望的笑,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萧宸怜悯地看着沈缨,他除了在纳她那夜生出了厌烦之外,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没有任何仇视与敌意。只不过她父亲是沈霁,她的父亲非要除掉阿音,那么她在他这里就是必死之人。

他朝冯坚点了点头,冯坚便叫人把沈缨押了下去。

沈霁目送沈缨离开,然后朝陛下拱手道别。他离开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叶白榆跟前顿了一步,而后大步离去。

这是毫无掩饰的挑衅,叶白榆从沈霁方才的笑里就听出了挑衅之意,他仿佛在说:“人生路长,胜负未定,好戏还在后头。”

沈霁终是个骄傲之人,他出身沈氏嫡系,一生众星捧月,是正经的天之骄子。其自身有才有谋略,又擅长用他的才与谋来蛊惑人心,亦有杀伐果决的狠心,若非遇上强硬之主,说不定有代君的可能。

他这样半生顺遂,近乎自负的人,一次失败不足以让他认命,他只要活着就是隐患。而这就是叶白榆给萧宸,给北黎埋下的祸根。

两日后,沈霁带着沈缨的棺椁举家离开雍城,诸多官员与文人幕僚自发相送,场面十分壮观。

换做以往,沈霁必定会百般劝他们离去,但今日他没有,他就是要世人看看,他沈霁即便输了也有大把的人追随拥戴。

他想起昨夜与周甫的一番对话。

周甫劝诫他:“遮天女天命所归,我劝你今后莫要与之为敌。”

沈霁却笑了:“你周甫早知此女将乱天下,未必没有过除之之心,当年你给陛下一个模棱两可的位置,不就是为了阻止她进宫么?这难道不是与之为敌?”

周甫长叹一声:“可见天意难违。”

“我看不是天意难违,是你周甫惯常随波逐流罢了。”沈霁毫不掩饰讽刺之意,“你自诩仙风道骨,却身陷世俗泥潭,你为了周氏一族的地位把她送到了陛下身边,你若能在她成势之前狠心除之,未必有将来的隐患。”

周甫摇头,“逆天不成,就要顺天而为,此乃长久之道,不论求道还是求权,皆是如此。”

沈霁跟这老道道不同,不欲争辩,“既然你推崇顺天而为,那么修远不在雍城时,就要多靠你照应了。”

这话无疑是在打周甫的脸。周甫之所以被沈霁利用,是他给陛下药中做手脚之事被沈霁知道了。事关周氏命运,他不得不妥协。

人只要妥协一次,就一辈子甩不脱,周甫只能为他办事。

周甫默认的态度让沈霁大笑不止,“你便瞧着吧,天命即便不能逆,我也要捅个窟窿出来。”

沈霁被罢官的恶效应很快就显现了。

广陵城驻扎的南征军面临断粮的风险,原因是调集的军粮卡在了安城。

叶镇泽把叶梁文还有魏戎等人叫至帐中商议如何运输粮草。

“近来安城附近多雨,粮草难以运输,我们粮草最多只能维持一两日,所以得想法子去接粮。”

叶镇泽看向诸人,“你们谁愿担此重任?”

众人皆沉默不语。

魏戎心里门儿清,粮草迟迟不来并非是路不好走,是安城县令消极抵抗。安城县令徐志茂是沈霁的一个门生,沈霁被罢官,他便故意使绊子。

魏戎估摸着,整个北黎最近这样的麻烦只多不少,这都是对陛下的无声反抗。

这趟浑水他是不可能去蹚的。

叶梁文不知内情,但他猜到这其中必有猫腻,也一时没有表态。

叶镇泽神情逐渐不悦,他一惯反对把政治斗争掺和进打仗里来,有矛盾战后该斗该杀随便,这里就要吃不上饭了竟还算计利害得失?

“我看这仗也不要打了,大家收拾包袱回家岂不清闲?何必在这里受罪挨饿?”

叶梁文暗自权衡一番,认为这粮迟早要去接,所谓富贵险中求,他初来军中没有实际的功绩,若此次能顺利接到粮,也算是大功一件。

他道:“大帅,我愿去接粮。”

叶镇泽心下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人肯去,否则他这个主帅当的未免太失败了。

但他客观认为,叶梁文并不能胜任,他不想让这个侯府继承人去冒险。

“你初来乍到,对路况不熟,又可能面临南陵截粮,此行凶险。”

叶梁文既然敢接这任务,就做好了冒险的准备,“我愿冒险!”

叶镇泽看了眼魏戎,这家伙丝毫没有接茬儿的意思,强令他去也可能消极怠工,粮草不可再拖,若真断了,南陵必定趁势发兵。

只好点头让叶梁文去试试。

离开帅帐,姚广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朝叶梁文笑了笑,道:“押运粮草乃重任,能担此重任的,南征军中非叶副将莫属啊。”

叶梁文回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并非我能担重任,是粮草不可断,再重也要担。”

姚广不跟他逞口舌之快,反正此行叶梁文凶多吉少,别说立功了,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叶梁文走远后,魏戎提醒姚广,“你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得了,别把立场带到自己身上,行军打仗,最忌讳以政治立场与自家人对立,那不是给敌军递刀子吗?”

姚广心里根本不以为然,“我也没说什么啊,再说也不是我扣押军粮,不是我逼着他去的,诶?我说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替别人骂我,你瞧人家领你情了吗?”

“我用得着谁领情?”魏戎冷脸道,“你爱听不听,到时候惹了麻烦别他娘来麻烦我给你擦屁股。”

“得得得,我听还不行么。”姚广不耐烦被教训,不跟他争了,“不过话说回来,叶梁文要是没把粮运回来,你迟早要出面的,也不知姓徐的给不给咱面子。”

“不给就成造反了。”魏戎说,“他不过就是替沈霁朝陛下甩脸子罢了,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北黎吃败仗?他安城离广陵没多远,唇亡齿寒他不懂吗?”

姚广道:“倒也是,这样也好,先让叶梁文去碰一鼻子灰,也让他长长记性,这兵营不是那么好混的。”

叶梁文回到自己帐内,跟霍渊说了押运粮草之事。

“你能猜到安城为什么扣押粮草吗?”

霍渊想也没想就说:“管他为什么,战时延误粮草就是延误军情,其罪当斩。”

叶梁文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他强势的隐藏心性,说什么都不惊讶了。

口头上先给安城县令判了死罪后,霍渊又道:“这种时候给自己人使绊子的,要么是敌军奸细,要么是党派斗争,最近朝中又有什么事了吗,那安城县令是谁的人?”

“倒还真有大事,我也是才听说的。”叶梁文道,“中书令被罢官了,这么说,安城县令徐志茂是沈霁的人。”

“蠢人罢了,不足为惧,麻烦的是运粮路不好走。”霍渊道,“怎么,即刻出发吗?”

叶梁文说是,“看侯爷给咱们多少人,但愿这一路上不要遇上南陵军。”

霍渊没在这时候打击他的美好愿望,就冲南陵那主帅的行事做派,不遇上才见鬼了。

半日后,两人领着八千军北上安城接粮。

八千军给的实在不算多,也就是比寻常多个千八百人。霍渊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叶镇泽的做派,行事太没有魄力。

明知此行凶险,想保护侄子又不舍得给人,生怕南陵军趁机偷袭广陵。

殊不知越是求稳越不稳,他面对的可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敌军主帅,专门克他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中庸之辈。

如果霍渊是南陵主帅,会先派一部分人拖住粮草队,再去偷袭广陵,只要能拖延个三五日,广陵城必破。

果然如霍渊所料,离城不过半日就遇上了拦路的南陵军。

“哎呀,翟小将,咱们又见面了。”

领军的不是旁人,正是南陵主帅左荀。

叶梁文一看是他,差点儿晕了。这南陵主帅是他娘什么毛病,净干这样以身犯险的事,他军中是闲的没事干了吗?

霍渊气死谁不偿命地说:“左将军,又来给我练手了么。”

左荀这人可能是命中犯贱,就喜欢这种脾气的,前有顾弦音,后有顾弦音她徒弟,他都挺喜欢。而且他发现这小徒侄青出于蓝,比他师父还气人,更合他胃口。

“谁说不是呢,咱爷俩挺对脾气,上回一战之后我对你是念念不忘,就惦记着来给你练手呢,敢不敢跟我单挑啊?”

叶梁文简直一头冷汗,不知道霍渊是怎么笑出来的!还让人家练手,别叫人家练了就不错了!

“你小子,可别冲动啊,咱们才刚开始呢,后面还不知有多少硬仗要打!”

霍渊道:“我来拖住他,你只管想尽办法脱身,抓脸揪头发也行,别拼命也别恋战,他没多少人,目的就是要拖死咱们。”

叶梁文可不敢放他一个人去送死,“你消停会儿吧,跟紧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霍渊纵马迎上了左荀。

叶梁文脑袋都炸了,这要是有个好歹,叫他怎么跟堂妹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