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榆走上前,听见冯坚正在说话。
“陛下既然恕你无罪,你便起来回去吧,在这里跪着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叶兰芷不肯起,“兰芷恳求陛下责罚。”
冯坚就没见过这么倔的,“你可想清楚了,你如今在德贤宫好吃好住,若被罚去做寻常宫人可就要吃苦了。”
叶兰芷坚定:“兰芷不怕吃苦。”
“唉,你说你这是……”冯坚余光看见叶白榆走过来,如见了救星似的求助,“叶女史你来得正好,快劝劝兰芷姑娘。”
叶白榆看向跪着的叶兰芷,眼睛通红肯定是哭过了,“兰芷,有什么话咱起来说,这样跪着倒叫大父为难。”
叶兰芷见了大姐,眼泪又忍不住要流,“大姐姐,我知道如此是为难人,可我也是没有法子,我,我真的做不到成妃的要求。”
叶白榆大概听了下今日之事始末,原来是成妃让叶兰芷来勾引陛下。
成妃大概是从姚碧华身上得到了启发,发现厚着脸皮来勾引陛下并不会被处死,运气好还能怀上皇嗣,于是就让叶兰芷效仿之。
叶兰芷不能违背命令,但又不情愿被成妃利用,所以就故意激怒了陛下,希望陛下能严惩了她,最好把她打发出德贤宫,这样以后就不用再做这样的事。
叶白榆不知道该怎么劝,毕竟谁也不是叶兰芷,不能真正体会她的想法。
“兰芷你先起来。”她把叶兰芷扶起来,“你把难处告诉大父,他或许能帮你,你这样跪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叶兰芷听话地站了起来,“对不起大姐姐,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没什么麻烦的,关键是你自己要做什么心里得有数。”叶白榆再次提醒她。
其实留在德贤宫也并非一条死路,今次叶兰芷得罪了萧宸,只需求萧宸对她略惩小戒,成妃以后就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
怕只怕叶兰芷离开德贤宫是为了别的什么。
叶兰芷咬唇不语,只是掉眼泪。
叶白榆看出她选择了坚持己见。于是朝冯坚歉意道:“叫大父为难了,这孩子的性子原不适合进宫,在德贤宫里她觉得为难,您看是否方便给她安排些粗使活计?若她吃不得苦,就还放她回德贤宫,如何?”
她说到了这份上,冯坚不能不答应,“得了,就看在女史的面子上,就安排她去膳房打杂吧。”
冯坚还是留了情,去膳房打杂不算苦差事。
叶兰芷感激道:“多谢大父成全!多谢大姐姐费心!”
打发走了叶兰芷,叶白榆端着药进了寝殿。
殿中无人,叶白榆喊道:“陛下?”
无人回应,但冯坚也没说他不在,或许是去沐浴了。
叶白榆先把药汤倒了,站在外殿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萧宸出来。
这很反常,以萧宸的听力肯定听见她的叫声了。她尝试着靠近浴房,又大声喊道:“陛下可在?”
浴房水汽氤氲,人肯定是在里面,却又不说话,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白榆自作主张走进了浴房。见萧宸背向端坐在浴池中,像老僧入定似的,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如何。
“陛下?”
她又唤了一声,可还是没有回应。
按照萧宸的睡眠情况,似乎不太可能这样睡着。叶白榆疑心他出了什么状况,便走过去查看。
她故意放重了脚步声提醒,因为习武之人敏感,不宜冒然靠近。可她重步走到了跟前,萧宸还是没有反应。
她跪在池边探身去看他的脸,岂料刚一靠近他就猛然惊醒,同时反手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入了水池。
叶白榆压住反抗的本能,在入水的瞬间屏住了呼吸。
萧宸很快就认出了人,吓得心跳骤停,慌地松开手把她捞出水面,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傻!你就不知道躲一下!”
“咳……我也得躲得开……”
“躲不开就不要靠那么近!或是叫我两声,不声不响地靠近,万一我出手稍微重点你就没命了知道吗!”萧宸骂了几句才找回魂儿,却因为后怕浑身冰凉。
叶白榆就差敲锣打鼓提醒他了,不靠近谁知道他还喘不喘气儿。
“陛下……”她擦了把脸上的水看着他,“你方才是睡着了么?”
萧宸愣了一下,居然不确定方才是怎么了。他浑身乏力,泡进热水里不多一会儿就没了意识,可他又不觉得这是睡觉,他从来没睡得这样沉过。
“我方才,是没反应吗?”
叶白榆点点头,“还有别的感觉吗?”
萧宸捏着眉心说:“自从受伤后气就不太顺,身子乏力,倒是睡得比以前好了,但睡起来也没有很精神。”
叶白榆怀疑他以前喝的药里有让人亢奋的成分,否则他成日不睡觉,还每天练功一个多时辰,哪里可能每天保证充足的精神。
停药后人会疲乏,提前透支的精气神儿会返回来讨债,加上他受了内伤,身体自然困倦难耐,难怪他泡个澡会不知不觉的睡着。
“陛下,别的我不知,但身体的反应是真实的,您之前睡不着,却比常人劳累,身体透支得厉害,透支就会反噬,现下受了伤,自然是连本加利,既然能睡着了该就尽量歇息,别硬撑。”
萧宸看着她,“我喝的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叶白榆说不知,“我才疏学浅,看不出。”
竟连她也看不出。
自从周甫帮着沈霁弄出什么女遮天之后,萧宸就对国师生了防备之心,所有的香料还有药都停用了。
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身体状态大不如前,因此怀疑周甫先前在用药控制他。
周家算是望族,但跟其他家族不一样,他们不求权,所以萧宸暂时不明白周甫要什么。周家控制了一个国君,似乎也不能代替国君理政。
“陛下,时辰不早了。”叶白榆整个人还泡在水里,不得不提醒他快点出去。
萧宸低头看她贴在身上的衣裳,默默移开了眼,“你先不要出去,我拿衣裳给你换。”
说完,他赤身从水里出来,抽走衣架上的长袍披在身上。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却见她垂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榆。”
叶白榆闻声抬头,正对上某人敞开的衣襟下那毫不遮掩的身体,登时无语。
这厮什么时候能改掉暴露身体的毛病!
萧宸对她没有遮掩,但她不肯坦诚,方才不知道又想什么入了神。
“下次再遇见我没有应答的时候,不要靠近,我很讨厌在无发自控的时候有人靠近,包括你。”
自从上次他把姚碧华当成了阿音后就产生了阴影,有时梦见阿音靠近他,他竟然会害怕。
叶白榆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当他不想被人看见脆弱的一面,“好,我下次不会了,还有陛下,兰芷她并没有痴心妄想的心思,所作所为皆非自愿,还请你不要怪她。”
萧宸当然知道谁是有心谁是无奈,否则方才叶兰芷故意靠近,把汤洒在他身上时就已经没命了。
“你跟叶兰芷很熟吗?”
叶白榆说不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那就不要轻易断定她是什么心思。”
萧宸只是提醒她不要轻易相信那些看似单纯柔弱的人,毕竟一个单纯柔弱的人,是不敢做出今夜的行为的。
叶白榆知道叶兰芷并非普通的柔弱女子,但暂时没有怀疑她有什么异心。这世上是有那么一些人,单纯的只是想安稳活着,或许他们聪慧,甚至很有城府,但他们所谋所图都只是为了余生安稳。
她觉得叶兰芷跟史姨娘都是这样的人。当然,她也认可萧宸的提醒,因为只要有所图,就有可能做一些不得不为之的事。
“我知道了。”
萧宸拿来了她上次穿过的那件居家衣袍,放下便走开了。她脱了湿衣换上,赤脚走出浴房。
她看向歪在床上几乎要睡着的萧宸,“陛下,可否请大父帮我取一套干衣还有鞋袜?”
“我已经吩咐过了。”萧宸睁开眼看着她,“你坐下等会儿吧。”
“是。”叶白榆走向了窗下的软榻。
刚要坐下便见隋末闪现窗外,道:“陛下,有战报!”
这两日隋末皆是走窗户汇报,因此他直接站在了窗外请示。
春日回暖,殿中窗户开了道缝透气。隋末正从窄缝里看见了叶白榆赤裸的脚,以及拖在底下的陛下的衣袍角,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捂上眼转了身。
天爷祖宗!陛下要干那什么好事怎么不叫冯坚在殿外守着!他这么直眉楞眼地跑来窗下看了不该看的,这不是天要亡他吗!
萧宸听见动静噌地起来冲到窗下,一把抱起她离开了窗前。
这一抱,松垮的衣襟随之散开,若隐若现地露出前胸还有一双光滑细白的小腿。
数月前,萧宸对着这副身子还无甚欲望,可眼下,他一想到她身上的任何地方可能会被别的男人看见,腹中便有一股暴戾的火窜上头。
“待会儿去领二十杖!”
窗外的隋末松了口气,二十杖还好还好,他以为陛下要剜他眼珠子呢!
“陛下。”叶白榆扯他的衣袖,“太过了,杖刑对人脊骨腰骨损伤太大,隋统领一身的好功夫,若因为身体损伤而折损未免太可惜,整个宫城里就只有他能真正护陛下的安危了。”
萧宸正在气头上,她的求情无疑是火上浇油,但她最后一句关怀又取悦了他。
他沉声抱她到床上,压着胸中翻涌的气低头看着她,“你既然知道杖刑伤体,就不要动辄去领罚,你知道心被刀活生生剜的滋味么,我这辈子不想再受一次!”
叶白榆身体一怔,忽然想到了萧宸心口的刀疤,他……做了什么?
萧宸失了言,转身走开,到窗下朝外面的隋末说:“二十杖先留着,今日军情如何?”
隋末听见叶白榆给他求了情,默默记了她的好。他道:“回陛下,南陵昨夜发动了突袭,此时战况不明。”
叶白榆心一沉,果然如她所料。方才在浴池里她试图推演战局,看北黎有几分胜算,被萧宸打断了,这会儿又忍不住推演起来。
萧宸过来时又见她出神,衣袍散开春光将泄也无知无觉。他气上天灵,握住她的脚踝拖到身边,咬牙道:“在我面前,不准想他。”
谢容与也在推演战局。
左荀昨夜突袭南征军,在他看来早该结束,却拖至此时未果。而突袭的最佳时效一过,南陵军的优势就没了。
眼下南陵只有两万兵,北黎大约有三万,若陷入焦灼,没有什么优势。谢容与反复推演,认为南陵即便赢了,也要付出巨大代价,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于是派人去给左荀送消息,让他适时退兵。
而左荀此时并不在阵前,他正在广陵城外的树林中,与一个叫做翟寂的小将单打独斗。
昨夜他领兵突袭南征军。根据探兵的消息,守城门的兵将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守卫相对松懈,不少人好像还饮了酒。
这无疑是最好的攻打时机,左荀信心满满地领兵攻城。彼时云梯架上了城墙,城楼上还在做春秋大梦的守卫被他们杀了个七七八八,破城门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谁知半道杀出个年轻小将,他带了二三十个人冲上城楼,干掉了数百南陵军。先前爬上城楼的南陵军一个两个都被他做成了人形火球,被当做武器丢下城楼,致使城下一片哀嚎。
左荀现在想起那场面还头皮发麻,他征战多年,比这惨烈的场面都见过,却头一次感觉心惊胆战。这可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甚至没有出处的小屁孩的手笔。他当时就想,此人必须要尽快除掉,否则终成南陵的祸患。
他今日设法将此人引出,幸而这小将涉世不深,竟然敢单枪匹马出了城。不过,他也没打算以多欺少,他一个人足够杀掉他。
“小屁孩,老子不欺负你,你先上。”
对方倒也不客气,说罢就欺身而上。
然他刚一出手左荀就愣住了,那熟悉的起步姿势分明是……
“他娘的,你的功夫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