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的男人气息饱含压抑的占有欲,这逼人的欲望像一记随时会炸的雷。
以叶白榆对萧宸的了解,这时的他很危险,反抗或是不反抗,都有可能点燃他。
她没有躲,尽量平静地问:“陛下是打算在这里做吗?”
她的平静像一簇火,能轻易点燃萧宸的占有欲,又像一盆冷水,能浇灭他所有的奢望。
玄音宫里的她就是这样用平静掩盖仇恨,再用浮于表面的喜怒哀乐掩盖平静,这种平静本质上就是无视,她要先无视他,才能与他和平相处。
“你以为我不敢吗?”
叶白榆看着他几乎要烧起来的眼睛,说:“陛下,敢与不敢都是理智之外的事,理智以内只有能与不能,你当然敢,但你也知道不能,所以你才会如此生气。”
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萧宸的理智。他确实可以不顾一切地要了她,随便在哪里。他方才甚至可以当众维护她,把她抱到王座上,堂而皇之地要来冰块给她敷脸。更可以明确告诉沈缨,阿榆是我的人,你以后再敢对她动什么心思,我要了你的命。
可他不能那样做,因为君王从来不能为所欲为。他当年一意孤行独宠玄音宫,曾引发了好几次暴乱,还曾有江湖杀手潜入宫刺杀阿音。虽都被他强行压下,但后患是无穷的。
如今叶白榆的身份牵扯叶氏一族,宠她就是宠了叶氏,会惹来其他家族的针对,她的处境比当年的阿音还要危机四伏。
原本他不在乎这些,他认为他能护她周全,可今日这一巴掌提醒了他,万一发生什么他无法掌控的意外,他会后悔莫及。
“你就不能说点我想听的吗?”他眼中的欲与火渐熄,“你在宫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是很会迎合吗?”
叶白榆笑了笑,“有求于人的时候自然要乖一点。”
下巴上的力道陡然收紧,他咬牙切齿:“我有时真的想杀了你。”
杀了她,再杀了自己,结束这场无尽的折磨。
此时的叶白榆还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萧宸强行捡回来的,她只是理智地认为萧宸现在不会杀她,因为她能帮他打压沈氏,乃至整个士族。
“陛下?”冯坚在殿外请示,“冰来了。”
萧宸松开钳制,“进。”
冯坚方才隐约听见个杀字,此时进来十分小心翼翼,他察言观色道:“呦,女史脸肿得厉害,只冰敷怕是不顶用了,陛下您先头不是得了一些消肿祛疤的药膏子吗,要不要臣替您取来?”
萧宸睨了这老货一眼,就他会抖机灵,他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有好药膏子吗?
收集这类药膏子的习惯是五年前就有的,那时他把阿音打得皮开肉绽,为了消除那些痕迹,他搜遍天下珍奇药膏,库房里不知存了多少。
“知道还问?”
“是是,是臣没眼色。”冯坚放下冰,又问,“陛下大半天没用饭了,要不要传膳?”
萧宸又瞪了他一眼。冯坚边滚边道:“是是,臣这就去传。”
萧宸徒手将冰攥在手里,把手捂凉了再放在她红肿的脸上,等手温升了又换另一只手。
“陛下,”叶白榆微微偏开脸,“多谢费心,我已经不疼了。”
萧宸僵着举到半路的手,“就当补偿你腿麻了。”
“陛下饶我那小仆一命,就当我替他谢恩了。”叶白榆道。
“你非要与我算得这么清楚吗?”萧宸垂下手,声音也沉了下来,“他死不死还两说呢。”
叶白榆跪坐萧宸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却像隔了楚河汉界,她说:“他将来若死是他的命,现在侥幸不死便该谢恩。”
她就是要算清楚,他们之间就该算清楚。
萧宸不想再听她说这些泾渭分明的话,摆了摆手,“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
“是,我明日再来给陛下送药。”叶白榆颔首告退。
将要走出大殿时,她转身问:“陛下会放了杨氏一族吗?”
“不会。”萧宸果断道。
叶白榆走出大殿,扑面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从鼻腔直窜入胃中,搅得她空荡荡的胃里酸水翻涌。
她屏住呼吸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了将要吐出来的酸水。
“女史?”冯坚拿药膏子回来正遇上她,“您怎么要走了?”
“嗯。”叶白榆勉强应了一声便跑开了。
冯坚朝身边的内侍发火:“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清理干净了!”
他想了想,把拿来的药膏子交给一个小内侍,“送去司药司郑司药手里,请她转交。”
小内侍没明白,“交,交给……”
冯坚一个眼神斜过来,吓得小内侍没敢再问。
推门进了大殿,冯坚见陛下颓然坐在地上,说:“陛下,是臣疏忽了没及时清理外面的脏污,让女史不舒服了,药我已经给了女史,她明白陛下的心意的。”
萧宸把脖子靠在凭几上,徒劳地闭着眼,许久才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便是把心掏给她,她也是无动于衷的。”
冯坚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往好了说:“金城所致,女史不是无情之人,陛下的用心她看在眼里的。”
是看在了眼里,还与他明码标价,有恩还恩,这样的金石为开,还不如拿刀捅了他干脆。
萧宸摁着隐隐作痛的头,问:“沈霁走了吗?”
“回陛下,还没呢,沈公就在北明门处,正训斥沈淑妃。”
沈霁是外臣,进不得禁内,便在北明门当众教训沈缨。
“进宫前,为父怎么教你的?”沈霁朝冯坚借了把杖手的板子,让沈缨跪在门槛上,伸手挨打,他说一句杖一下,“后宫不得干政!不可张扬跋扈!不可仗着身份欺压内侍宫人!你都是怎么做的?当着陛下的面自作主张掌人家女史的嘴?你好大的威风啊!”
沈缨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跪门槛挨打已经是羞愤欲死,再被老爹这样一字一句地骂,错没认识到,先积压了一腔委屈。
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最多她是有些逾越,背后说她几句不就完了,竟当着下人的面数落她,还叫她这个淑妃以后在宫里怎么立足?
她心里不服,想像在家里似的哭几声闹几句,然后母亲就会来给她解围,可现在母亲不在,她实在疼极了,便哭着认错,“父,父亲!缨娘知道错了!”
自家姑娘什么尿性沈霁知道,她自小被娇宠,根本没有危机意识,以前他尚有余力庇护,可现在的沈家风雨飘摇,他不得不打得狠一些,只求她能记住一字半句。
他足足打了四十杖,一手二十,任凭沈缨如何哭闹,下人如何请罪,他一下也不曾手软。
四十杖打完,沈缨直接疼晕了过去。
沈淑妃挨打的消息不消片刻就传遍了后宫,说什么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在传,她挨打是因为惹了叶白榆。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叶女史正在司药司捣药,看起来没受一点影响。
映桃凑过来问:“诶,今日到底怎么了?你脸是不是她打的?”
叶白榆不想她掺和:“你还是别问了。”
“肯定是她!”映桃打听事不局限于人家说不说,自会脑补,“瞧这手印儿就是女人的手,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找她的事,一定是她嫉妒你无故发难,倒是会恶人先告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恃宠而骄欺负她了呢!”
“这是该你们议论的事情吗?”
郑司药自外进来,冷脸呵斥。
映桃吐了吐舌头,滚回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做事。
郑瑾看向叶白榆,“叶女史出来。”
叶白榆放下手里的活走出屋外。郑瑾把药膏子递给她,“呐,你该知道是谁给的。”
叶白榆猜是冯坚自作主张让郑瑾转交的。萧宸给的药膏子,当面摸在她脸上就罢了,转交她不能收。
“郑司药,麻烦替陛下送去淑仪宫吧。”
郑瑾没想到她还能拒绝陛下的赏赐,“这……不妥吧?”
“送药的可说交给谁了?”叶白榆问。
“那倒是没说,可眼巴巴地送了来,不就是让我转交给你?”
叶白榆摇头笑,“既然没说给谁,您送给谁都使得,横竖陛下的心用在谁身上都妥当。”
郑瑾为难:“可是……”
“放心吧,陛下不会怪你。”
她这样说了,郑瑾便不再质疑,当即亲自把药送去了淑仪宫。
沈缨自醒了后就在哭嚎打骂摔东西,身边的下人无一不遭殃,个个脸上挂了彩。
听闻陛下送了药膏子来,她立刻不哭也不闹了。
“当真是陛下送来的药?”
宫人道:“郑司药说,是陛下赏赐的药。”
“拿来我瞧瞧。”沈缨要来了药膏子,一看盒子就知道不是司药司的东西,心里顿时痛快了,“可见陛下还是疼我的。”
她就知道那些破规矩都是给别人看的,父亲打她也是打给别人看。陛下根本就没怪她,只是有些怨她逾越罢了。
不过,像父亲说的,该低调还是要低调些,这些日子她就假借养伤反思不出门了,等好了她再亲自去谢恩。
然而她要的低调没能实现,不过第二日,陛下赐药给沈淑妃的消息就传开了。
倒不是沈缨大嘴巴爱显摆,是淑仪宫里仆随主,嚣张跋扈惯了,听不得别人说他们主子挨打挨骂要失宠了的话,与人争论时忍不住把陛下赐药的事宣扬了出去。
于是这日叶白榆送药时,被赏在殿外站了一个时辰。
直到叶镇泽进宫面圣,萧宸才把她放进去。但进去了也是在一边站着。
“孤招叶侯进宫是有事相托。”萧宸一看见那个身影就气儿不顺,看不见的时候更不顺,简直叫她折磨得抓心挠肺。
叶镇泽忙道不敢,“陛下有事请吩咐,臣不敢受托。”
“伯远侯涉嫌贪污军粮,孤已将他召回,南境急需叶侯坐镇。”萧宸颇为诚恳道,“此时豫州饥荒,百姓对官对兵怨言颇深,叶侯行军布阵之余还要配合当地刺史安抚民心,切勿再出任何民乱。”
叶镇泽跪地领命,“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萧宸点点头,“叶侯即刻回家收拾行装,明日起程。”
“是,臣还有事禀报。”叶镇泽道,“臣想带侄儿梁文去战场历练,请陛下允他做臣的副将。”
萧宸看了眼叶白榆,道:“你的军队用谁不用谁你说了算,只是孤记得世子梁宗一直做你的副将?”
“是,”叶镇泽道,“梁宗自上次的事之后就一直没能走出来,身心受创,不宜再上战场。”
“原来如此。”萧宸道,“那叶侯且退下吧,等阿榆侍完了药,便叫她回去住一晚,你们父女也聚一聚。”
叶白榆忙跪下谢恩,“谢陛下赐恩。”
叶镇泽却有些尴尬,上回叶白榆出事,他已是放弃的态度,还送了三丫头进宫。今看陛下的态度,怕是拿了他的不是,这是在点他。
“臣谢陛下赐恩!”
“叶侯退下吧。”
叶镇泽退下,萧宸朝跪着的叶白榆说:“孤打算拟旨,让李继任尚书令,升原兵部侍郎为右仆射。”
叶白榆抬头看着萧宸,他这是把自己的人告诉她了。
“礼尚往来,叶梁宗是怎么回事?”萧宸看着她问。
叶白榆听出来他有些赌气,气昨日她与他泾渭分明。
她道:“叶梁宗不是叶镇泽亲生。”
萧宸一愣,竟还有这一层故事?他早该想到,叶梁宗那个德行,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他爹娘,肯定是有问题的。
“所以,当年你被毒哑就是因为发现了侯夫人的秘密?”
“是。”
萧宸看着她,他一直猜不出她与叶梁文交好是为什么,原来是要安南侯府。
她要安南侯府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过午后,叶白榆回了安南侯府。
萧宸虽放她回家,但明里派了十几个人伺候,暗中至少还有五六个玄羽卫跟着她,阵仗比押犯人差不了多少。
她本想找机会见一见霍渊与叶梁文,看来是泡了汤。
可也巧,要进家门时恰好与来侯府的叶梁文碰了个正着。
与叶梁文一道来的还有个跛脚小仆,她看着眼生,随口问了句:“你新买的小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