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浇病了不少人,近半月,侯府的小药房日日不得歇,整个后院都被药熏入了味。
叶白榆这里一日四碗药,浇死了好几盆盆景。而她自己也就差被闷死。
萧宸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下令暂停选秀。安南侯就认为陛下是为了让她治腿治喉,来日好进宫。所以这就把她供了起来,关她在别鹤院秘密治疗,不得外出,也不许旁人来打扰。
她按照于奎新给萧宸的诊治方案,两条腿断骨重接。当然,不是真的断,本来她以为如果萧宸盯得紧,也许要敲断腿装样子,谁知竟没有,于是她只是用板子捆住了腿,在床上装样子。
板子起码要固定一两个月,虽说无人时也能下床走动,但没人说话,没有猫狗可斗,也是无聊至极,比当年被幽禁深宫好不到哪去。
“莺歌啊,你这名儿起得怪动听的,可会唱歌?说个笑话也成啊。”
莺歌这丫头空有一个悦耳的名字,却是个闷葫芦,站在屋子里跟花瓶是一种存在。
“大姑娘恕罪,奴……我,我不会唱歌,也,也不会说笑话。”
一看她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叶白榆更闷了,越发想念有霍小渊在的日子。
“罢了,今日第几日了?”
莺歌回道:“姑娘,今日第十六日了,看时辰,于郎中该来’换药’了。”
才第半个月!叶白榆白眼朝上,无声哀嚎。
正说着,于奎新提着药箱进了屋。
“大姑娘久等了。”
叶白榆坐起身,看他额角隐约还有汗迹未干,想来在韩氏屋里待了许久,“夫人可是难为你了?”
“说不上难为,过问两句罢了。”于奎新坐下来歇了口气,说,“夫人伤病未好,又在戒堂染了风寒,屋里燃了炭盆,又恰好尚书夫人在,夫人便叫我顺道给她请平安脉,待久了热的。”
于奎新进玄羽卫走了一趟,回来被韩氏好一通盘问,确定他确实没有出卖她,倒是比以往更重用他,给他介绍了好些生意。只是对他奉命医治叶白榆一事很是不爽,没事就要过问两句。
叶白榆不觉得韩氏安了好心,大家族里是非多,于奎新接触越多越危险,这是要他深陷泥潭,再也不能置身是非外,是另一种捧杀。
“于郎中,恩情之外,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她点到即止地劝了一嘴。
于奎新却摇头,“一只脚迈进了泥潭,哪有那样容易抽身,我若推拒,必惹夫人疑心,一样没有活路,我听了大姑娘的话,已着手安排胞弟去外地,只要他无碍,我就无所谓了,倒是大姑娘您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要小心些。”
叶白榆听出他话里有话,“何意?”
于奎新看了看未关的窗户。莺歌会意,立刻去关掉,自己也退出屋外。
“今日有个浮浪人去我药铺买药。”于奎新低声道,“我瞧他应该是白虎帮的人,他问我可有厉害的壮阳药,我瞧他年纪尚小,不该需要这样的药,便多嘴问了一句。他偷偷告诉我,是给他们帮派里一个兄弟用的,那人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尤嫌死得不够快,竟还要与人比较……咳……”
说到这里于奎新才想起来,对面之人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说这些不大合适。
他干咳几声,赧然说出后面的话,“……大姑娘冒犯了,总之,他说他们接了个财色兼收的美差,拿了大把的银子,还有富家小娘子享用。”
叶白榆眉角一跳,找一群小泼皮强暴一个小娘子,好生歹毒。
接了这样的大活,理应谨守秘密才是拿钱办事该有的规矩。却这样容易就告诉了于奎新,若她没估计错,一定是霍渊给她报信,而这个倒霉的小娘子应该就是她。
“我本想旁敲侧击问一问是谁家的。”于奎新道,“但那人不肯说,我这里提醒大姑娘一句,进宫之前,能避则避。”
叶白榆不由看了他一眼。于奎新很聪明,他从萧宸的态度判断她将来会进宫,也知道韩氏一心想把叶紫芫送进宫,她挡了主母的路,非死不能。这个节骨眼上得了这样的消息,八成也猜到那小娘子是她了,所以好心来提醒她。
“于郎中有心了。”叶白榆由衷道,“我也觉得我眼下处境危险重重,是以想麻烦于郎中帮忙配几样药。”
于奎新点头,“这个不难。”
侯夫人的寝房里,户部尚书夫人李氏正给韩氏出主意,“你平日也是个有手段的,怎么竟叫她折腾成这样,你若不行,我来替你想法子,一个废物丫头,弄死还不是很容易?”
韩氏摁住李氏的手,摇头:“大嫂,不可。”
李氏不解,“你怕甚?你背后有整个韩氏一族,陛下不可能对你如何,妹夫就更不能了,那丫头虽说有皇族血脉,到底是外姓,且都隔了几代早算不得了,何况她没有家族做依仗,便是死了,谁还能为了她得罪我们韩氏?”
“我本是不怕的,”韩氏道,“可接连几件事透着蹊跷,我不得不谨慎。”
李氏:“哪里蹊跷了?”
“陛下的态度最蹊跷。”韩氏将这些时日的几桩事仔细同李氏说,“连选秀也为她延后,你何曾见陛下对谁用过这样的心思?若说是因着跳城楼那位,那去年收的两个样貌与她相似的也没见得了什么好,何况叶白榆长得又不像她。”
“还有那于奎新进了玄羽卫,被用了刑,他说没有供出我,我是不大信的,陛下恐怕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两桩事,可他又没有任何怪罪,固然有看韩氏一族面子的意思,可我想,更多的顾及叶白榆那丫头的名声!陛下没有派太医,而是叫于奎新私下诊治,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李氏肃面沉思,“照你这么说,陛下是瞧上那丫头了吧,可怎么会呢,要说貌美,雍城里比她好看的多了去了,若不看容貌,他们二人也没接触过啊,我看是你想岔了,要我说,陛下这是拿她做幌子罢!”
韩氏没明白,“怎么说?”
李氏压着声儿道:“你不知,陛下有心打压士族,不愿从咱们这样的人家选妃,去年挑了两个寒门小娘子不就是为此吗,今年若再从寒门里挑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才拿些个庶女,或是没什么根基的小娘子做文章,还不是拿她们出来堵朝堂的嘴。”
安南侯久不在朝堂,韩氏知道的内情没有李氏多,听完又打开了一条思路。
“大嫂这样说也有道理,但无论如何,我觉得不宜再动手。”韩氏虽不甘心,也不敢再冒险,“大嫂你想,若陛下有心拿她做幌子,就势必要抬举她,那就是抬举安南侯府,倒不如收拢她为我们所用。”
李氏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对韩氏家族来说,最好的结果是送叶紫芫进宫。叶白榆不是韩氏一族的血脉,她若进宫,对韩家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糊涂,你觉得她会为我们所用吗?她得了势怕只会与你作对吧!再者她若进了宫,紫芫就没了机会,你让她怎么办?”
韩氏何尝不纠结,可陛下不选紫芫,她有什么办法?
“我倒是有个主意。”李氏看出她不甘心,顺势说,“下月伯远侯夫人小寿,依着往年惯例,头两日会在城郊的园子里办花宴,今年选秀推迟,大家心里都没底,八成都要去探一探伯远侯夫人的口风,你不如叫你家大姑娘也去,她如此得陛下青睐,也该叫大家认识认识。”
韩氏微怔,她听懂了,大嫂这是要借整个雍城的待选女来对付叶白榆。
伯远侯夫人与宫里贵妃算是同出一族。贵妃出身商贾,伯远侯夫人的母亲与她同族。
当年萧宸夺位,伯远侯与安南侯一样,也是站在墙头等风往哪边刮便往哪边倒。只不过伯远侯与萧宸多了贵妃这点联系,稍微亲近些。
今上后位悬空,贵妃虽不受宠,但名义上是六宫之主,占了个尊位。伯远侯夫人在雍城贵妇人中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她的寿宴必定热闹,说不准全城的待选贵女都会去。
今年陛下暂缓选秀,大家必定多有猜疑,猜疑之心最好利用。不必一定要除掉那丫头,只需让她名声尽毁,或是得罪什么要紧人就够了。
她这厢打着借刀杀人的好算盘,却不知他那好儿子早扯断了她的后腿。
叶梁宗挨了一顿鞭子,半个月没能下床,每日就想着一件事,弄死叶白榆那个废物。
但他已经吃过了亏,不会再亲自动手,他打算让伯远侯世子代刀,替自己触陛下的霉头。
三日前,他约了伯远侯世子姚铮去吉康坊吃花酒,
吉康坊乃雍城风流薮泽之地,遍地妓馆,是叶梁宗姚铮这等纨绔最常光顾的消遣之所。
一家叫做风雅斋的妓馆内,叶梁宗与姚铮围矮几而坐,座前几个衣着袒露的舞姬翩跹而舞,不时抛一波媚眼过来,企图引来贵人青睐。
叶梁宗心里装着话,心不在焉地瞥两眼,待姚铮几杯酒水下肚微醺之时,才闲聊似的开口:“泽远近来,可有中意的小娘子?”
姚铮此人是纨绔中的典型,十八年有限的生涯里,吃喝嫖赌已修炼至大成之境,堪称纨绔楷模。
他手指击案,摇头晃脑,嘴里哼哼着淫词滥调,眼睛与前方抛来的媚眼你来我往,藕断丝连,好不风流。闻言也不看叶梁宗,只叹息着摇摇头,“近来雍城不济,妓馆里的小娘子一波不如一波,小爷连掷钱的欲望也没有,不过凑合玩玩。”
“怎么?”他听出叶梁宗似有话,终于移目赏了他一眼,“你手里可有好的?”
叶梁宗卖着关子笑了笑,“谈不上好,但别有一番风味。”
姚铮亮了眼睛,“快说说!”
叶梁宗挥手叫舞姬退下,凑近与姚铮道:“你可记得我家有一个长姐?”
对叶家那位大姑娘,姚铮还真有印象,曾经偶然见过一两次,长得颇入他眼。可惜人木讷了些,身份又不是他能胡来的,怪没劲的,也就被他抛诸脑后。
“你怎的突然与我提起她?”他狐疑看着叶梁宗,“你不是要把你家长姐许配给我吧?那可不行啊,我有婚约的。”
叶梁宗嗤笑,“她一个哑巴自配不上你正妻之位,但给你解解闷儿还是有余的。”
姚铮收敛些许风流之态,摸着下巴仔细揣摩这话,“安南侯家的大姑娘送给我消遣,这不大合适吧?”
“她算哪门子大姑娘,废物一个,不指望嫁出去,与其留在家里碍眼,倒不如送给你,你若有闲心把她养在外室,倒是给我们家去了一个麻烦。”叶梁宗把玩着酒盅,先给姚铮画了只大饼。
姚铮虽乐中吃喝享乐,却不是没脑子,若叫他重金买个女人他不犹豫,可天上平白掉的馅饼,他得先掂量掂量。
“如今选秀未定,你这时候把她送给我不合适,我看以后再说吧。”
“还真就得这时候说。”叶梁宗这才告知实情,“宫里那位最近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忽然对她很是上心,我琢磨着倒也不能是看上她了,怕是故意拿她做幌子,压咱们正经的世家姑娘。”
姚铮挑眉,“竟有此事?”
“可不是!”叶梁宗与他分析利弊,“叶姚两家皆有姑娘参选,不论选了谁,于咱们两家终归是有好处,唯独选她是一步废棋,若在陛下定她之前先让她委身于你,这废棋就没了,又成全了你,岂非两全其美?”
“叫我跟宫里抢女人?”姚铮笑了笑,“你这是害我啊。”
“自然是叫她主动。”叶梁宗把自己的计划告知,“下月你母亲小寿,我会带她去你家园子,届时灌她些药,将她引去园子后山,那后山是咱们男子玩乐之处,她自己过去失了身,怎么也赖不到别人头上。”
姚铮才不傻,如果叶大姑娘是陛下相中的,甭管是谁主动坏了陛下的打算,他伯远侯府都有罪过。想让他当靶子替安南侯府去掉麻烦,想得美!
“你说得很是,这计划我看可行。”
姚铮应承下叶梁宗,却转头就叫人去了白虎帮。
叶白榆是不能进宫,名声也一定要坏掉,但不能是伯远侯府来担这个责。于是,姚铮以叶梁宗的名义雇了一帮泼皮,计划着将他们安排进后山强暴叶白榆。
如此,叶白榆进不得宫,安南侯府惹恼了陛下,那叶家韩家的姑娘都进不得宫,这才叫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