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被称为老大的男人转过身,满身肃杀冷冽令人误以为踏入百兽之王的领地,后颈传来一阵压抑臣服。

笑得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的老三手上正提着一只肥美兔子:“老大,是兔子,好肥的一只兔子。”

“不就是一只兔子嘛。”有人嗤笑道。

被捂住嘴巴的沈橙尔对上那人转身时的眼睛,“二哥。”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就再次被捂住嘴。

耳朵灵敏的男人立刻闪身来到发出声响的草丛堆,但这里并没有他以为的人。

男人弯下身扶起被压倒的草根,没有戴手套的掌心被锋利的叶片割破,流出的血却是黑的。

擅医毒的老二戴着手套,连根拔起一株草,骂道:“哪个龟孙子那么歹毒,在草里下毒!艹。”

那株草的根,于清辉月色下泛着幽幽蓝光。

“我要找的人就在附近,你们的招子都给我放仔细点,务必将人找到。”男人毫不在意淌血的掌心,舌头顶住上颌轻笑出声,阒黑瞳孔中流露出的全是病态占有欲。

“娇娇,哥哥找到你了。”

风来,穿过花岗石,越过清辉影。

“你干什么啊!”被扛着肩上,颠得整个人快要吐了的沈橙尔攥紧拳头捶他,挣扎着要下地。

“沈辞,我命令你放我下来,你听见没有啊!”

“二哥和大哥如今一个远在浦江乡,一个在边关,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汴梁。”宋辞就是认出对方是谁,才不能被他发现。

无诏私自回京的沈从军,若兰寺的大火,黑衣人,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目标是谁。

他好不容易寻到的乐子,怎能那么快拱手让人。

“我命令你放我下来,快点。”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的沈橙尔见他不放自己下来就算了,居然还敢讽刺她眼睛不好。

她自然认出了刚才的男人是二哥,但她又没有打算相认,他突然发什么疯啊!神经病。

“姐姐要是在闹着下来,信不信我把你扔进山里喂狼。”被吵得不耐烦的宋辞抬手拍上她屁股,警告她。

“老实点。”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打屁股的沈橙尔屈辱得脸蛋红得能滴血,张嘴狠狠咬上他肩膀:“混蛋,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爹爹都没有打过我屁股,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被咬得肩膀出血的宋辞依旧一声不吭,扛着她快速往另一个山头跑去。

如今回京,前面往青州的路上多半都是他安排的人手,要是真走上其中一条,不正是自投罗网。

但是不走,这人指定不会消停。

稀疏星空下,偶有虫吟沙山空余响。

肩膀被咬出血的宋辞看着累得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嘴里还嘟哝着骂他王八蛋的人儿,嫌弃得就差没有扔掉。

真不知道她哪来的一身臭毛病,更唾弃自己手贱的带了个累赘。

默默跟在后面的悯枝就像一道影子,如影随形。

汴梁,林府。

天际边最后一抹橘黄余晖散尽,本还带着暖的温度骤然变冷。

从天亮等到天黑,以为会等来好消息的林芙月等来的却是计划失败。

不禁气得砸碎手边茶盏,尤嫌不解气地将屋里能砸的尽数砸了个稀巴烂。

“算你这次好运!不过老天爷不可能永远站在你那边!”她已经动手过一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她死了,表哥的正妻之位就会空出来归她。

自古成大事者,不但要对自己狠,对别人更要狠。

虚掩的房门被人敲响,直到屋内人说了个“进”方推门入内。

“小姐,表少爷来了。”脆枝瞧见满地碎瓷狼藉,早已见怪不怪。

听到表哥到来的林月芙一改先前阴沉狠毒,扶着髻边摇步簪坐在镜台前,笑意盈盈:“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点过来为本小姐打扮。”

“至于表哥,请表哥到花厅小坐,等我片刻。”

林月芙打开一盒海棠红口脂,指腹抿上一点涂于檀口。

镜中少女嫣然一笑,眼梢含情。

林府小花厅内,檐下两盏灯笼被寒风吹得忽明忽灭,又总在快熄时迅速亮起。

已经喝下第三杯茶水的顾兰息见表妹邀请自个前来,又久不见踪影,正欲起身去寻她时。

一袭白裙翩然,恍如神仙妃子的林月芙方踏月而来。

“不好意思,让表哥等了那么久。”

“无碍,表哥也是刚来。”茫茫月色下,顾兰息见她着月服别青玉簪,手持兔儿灯。

恍惚间,梦回第一次与沈辞于梅林间相遇的画面。

那日,黄昏疏影暗来香。

身穿月白长裙,手持一盏兔儿灯的她就像一只懵懂的小鹿撞进他心上。

只是一眼,就彻底让他明白何为—娉婷仙韵无尘染,蕙质冰肌献玉兰。又害了相思。

顾兰息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心爱的女人就会成为自己的结发妻,并与自己共赴欢愉,心下跟着变得一团火热,连喝酒的速度都不自觉加快。

脸颊飞上一抹红霞的林月芙见表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羞涩地低下头,将丫鬟带来的乌木食盒打开,取出温好的一壶琼花露。

少女广袖云抬间,露出半截如玉皓腕,腕间青玉镯晶莹剔透碍蔷薇,十指纤纤如美玉。

顾兰息忽然想起,在国子监求学的一个午后,偶然撞见睡着后的沈橙尔被沈二亲吻手指的画面。

沈橙尔的一双手生得极美,骨指修长纤细,骨节不显粗大,一层白皙艳皮附盖娇骨软.肉,她又素爱折凤仙花染指甲。

越发衬得那双手雪为肤,冰为骨,令人想要好生把玩上几回。

以至于每一次瞧见她时,他的注意力十之八回都落在她的手,观察她这一次新染的指甲是何色。

直到酒樽递于前,猛然回神的顾兰息才青白着脸羞愧道:“表妹,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我并非是故意扔下你的。”

好端端的,他怎地就想起沈橙尔那个水性杨花,恬不知耻勾引兄长的女人。

“我知晓表哥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贝齿轻咬朱红唇的林月芙想到等下要做的事,脸颊绯红地为他满上,“这酒是我亲自酿的,表哥要是真心想让表妹消气,可不能拒绝才是。”

“只要能得表妹原谅,别说几杯,表哥就算将整壶喝了又何妨。”

自认酒量不错的顾兰息几杯薄酒下肚后,脑子竟变得晕乎乎,身体微微发热,鼻尖飘来的香气令他痴迷得口干舌燥。

手中酒越喝,越渴,也不晓得是不是未开窗的缘故,连人都开始变得燥热。

“表哥的脸怎么那么红啊,可是屋里太闷了。”知晓药效快要发作的林月芙压下唇角笑意,欲起身前去关窗。

才刚站起,就被顾兰息搂腰抱住,炙热的大手贴上她背部。

林月芙猝不及防中惊呼一声跌坐男人怀中,攥紧粉拳捶打男人胸口,媚眼如丝的娇嗔道:“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表妹别走。”男人痴迷的轻吟洒在耳边,林月芙脸颊滚烫地应了一声好,又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扭动。

“表妹,你好香。”

紧接着,表哥滚烫的吻落在她脖间,随后是百般揉虐着她的红唇,细碎的猫咛从唇舌间深深浅浅溢出。

室内温度像节节攀升的春温,直至沸腾。

放上红木拔步床上,双眼迷离的林月芙攀上男人肩膀,想要再次确认:“表哥,你会娶表妹的,对嘛。”

“我会娶表妹的,表哥绝不会委屈了表妹。”

“嗯,我相信表哥。”

这一夜,自是香烛暖帐,被翻红浪。

贴在墙角的脆枝听见屋里头的声响,立刻将檐下挂着的灯笼吹灭。

又提着灯笼走到院外,阖上院门,取出半两碎银递给守夜的婆子:“将院子守好,今晚上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很快,当天亮来临。

昨夜宿醉后的顾兰息一摸枕边,搂到一具温香软玉,便以为是在醉仙楼或是苏荷的房里。

正当要哄她说些甜言蜜语的顾兰息睁开眼后,昨晚上的醉意瞬间散去大半。

“表妹,怎么是你。”他怀里的女人哪里是苏荷,而是表妹林月芙!

他只记得昨晚上表妹邀他来府中做客,一时之间难免多饮了几杯,但他怎么能做对表妹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来!

“表哥。”眼角染红晕的林月芙见自己突然被推开,锦衾半滑中露出遍布红梅点点的娇躯。

比被他推开更令林月芙难受的是他冷漠得想要逃避的态度,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鼻音哽咽:“表哥你说过,你会娶我的,所以我才把我的身子给了你。”

“难不成表哥要了表妹的身子,就不要表妹了不成,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表妹不如寻棵歪脖子树挂着。”

“对不起表妹,昨晚上是我糊涂了。”不知道为何,羞愧难当的顾兰息此刻想到的只有逃避。

他虽然对表妹是有过一些情愫,但那丝情愫早已被表兄妹之情冲淡,况且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关于昨晚上的事,我,你就当表哥是个人渣吧!”顾兰息顾不上要脸,捡起地上的衣服匆忙套上就往外跑。

“表哥!”林月芙见表哥穿上衣服就走,连半点温存都不给自己,气得半死。

不过她想到肚里的存货,前段时日她一直吃调养身体的药,怕是已经有了小生命。

这时,低着头的雪梅推门入内,附在林月芙耳边道:“小姐,沈大小姐和沈三小姐在前往青州的路上遇到土匪,如今下落不明。”

“可有见到那贱人的尸体。”大清早听到好消息的林月芙吐出一口浊气,神清气爽。

雪梅摇了摇头。

“继续派人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睛像淬毒刀子的林月芙笑得肩膀耸动,“去,在找几个人散布沈橙尔被土匪所掳的消息。”

一个被土匪掳走的女人,就算没有发生过实际的关系,但到大众眼中早已是残花败柳。

不只表哥不会要她,太子殿下更不会要,说不定啊,能收她的地只有姑子庙。

他们那处是携手揽腕入罗帷,含羞带笑把灯吹醒来后,薄情郎提裆就走的闹剧。

睡得香甜的沈橙尔却温暖得仿佛置身于火炉中,后嫌热的要抬脚踹被子时,谁知不小心踹上了一堵硬邦邦,带着温度的块状墙。

挣扎中踹了几脚,她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都被禁锢得不能动弹。

迷迷糊糊中,沈橙尔伸出手捏了捏他硬邦邦的手臂,就要摸上平坦宽厚的胸肌时,手腕被攥出厚衫拉高。

手腕猛然接触到冷空气,冷得一个哆嗦的沈橙尔瞬间不满的睁开眼,恶人先告状:“你干什么啊,大早上的是不是想要冻死我啊。”

“虽然我和姐姐同为女子,姐姐也不能大早上地对妹妹行不轨之事。”真担心会冷到她的宋辞咬牙切齿地将她手塞回外套里。

他是以女儿身生活了十几年不假,但他又不是真的女人,男人该有的东西他一样都不少。

不服气左手被抓住的沈橙尔伸出右手捏了捏他硬邦邦得和大哥二哥一样的手臂,又伸手捏了自己软成棉花的手臂。

瞬间不满地坐起来,双眼写满幽怨:“为什么你们的身体都那么硬啊?就我的软绵绵得好像不是沈家人一样。”

她对于这个事情很不满意,特别地不满意!

大早上就被人上下其手的宋辞红着耳根阻止她到处乱摸的手,在如何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因为妹妹自小体弱,父亲便为我寻了几个师父教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所以才不像姐姐抱起来那么软。姐姐要是想,等回去后我带姐姐随我去骑马健身如何。”

“………”沈橙尔想到小时候蹲在校场旁吃西瓜,丫鬟在旁边给她扇风,她看着大哥二哥和护卫对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皮都跟着抽疼。

“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的。”讪讪两声将手收回后,她又问起,“这是哪里啊?”

“破庙。”

“哦。”还有着困意的沈橙尔得了答案,砸吧下嘴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到一半的沈橙尔猛地惊醒,两条腿跨坐他腰间将他推倒,眼睛盛满血丝,双手抓住宋辞的衣襟狂摇:“你刚才说什么!我现在在哪里!”

“破庙。”躺在茅草堆上的宋辞对上跳跃雪兔,闭上眼抬手擦去鼻间一点红,想来最近有些上火了。

“破庙!!!”太过于震惊,导致声音都变调的沈橙尔抬起头。

撞见的是灰尘积有半指厚的缺腿案台,随处可见的蜘蛛网上爬满黑色小眼睛,爬满青苔蛀黑洞的腐朽木板………

这里的一切,都在不断挑衅着沈橙尔的容忍,特别是见自己睡了一夜的床是铺了件衣服的茅草堆,盖的是沾灰狐裘。

“好你个沈辞!你居然敢让我在破庙里睡上一晚,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沈橙尔原本攥着他衣领的手成了掐他脖子。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他怎么敢的!

“大小姐,三小姐,我给你们………”破旧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摘了些野果回来的悯枝瞧见里头,脸一红的将门合上。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她虽然知道三小姐对大小姐是有些不同,却未曾想到是这般不同。

还好此地偏僻,玩得花些也无伤大雅。

黎明破晓,清霜漫漫台阶青。

烧起一簇篝火的破庙外,脖子上被抓了两条血痕的宋辞将烤好的蘑菇递给她。

怀里抱着兔子的沈橙尔只是看了一眼,就嫌弃得不行,拉长着臭脸:“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肉,我还要吃糕点!”

宋辞拎起她养的兔子,捏了捏没有多少肉的兔腿,诚恳建议:“姐姐养的兔子是瘦了点,不过打上一顿牙祭没问题。”

沈橙尔听到他丧心病狂的要吃她的兔兔,一把抢过兔兔抱住怀里,瞪他:“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能吃兔兔!”

“姐姐不想吃兔肉,不如你看。”他的手指一点,点的正是打了麻雀给自己加餐,并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吃独食的小青蛇。

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烤蛇肉也别有一番滋味。”

听见主人喊自己的小青转过身,露出那张血盆大口,吓得沈橙尔一个激灵的哇哇大叫。

“沈辞,你好变态!”

“啧。”轻嗤一声的宋辞将烤得外香里嫩的蘑菇放在她眼前晃。

“姐姐确定不吃吗?烤蘑菇可是很香的,吃起来的味道更是丝毫不逊色于肉,且有‘响如鹅掌味如蜜,滑似蒪丝无点涩’之美称。”

“它在好吃也不是肉,还有我说不吃就是不吃,你给我拿开。”将脸埋进兔子肚皮狂吸的沈橙尔决定不理他。

要不是遇到他,她也不会那么倒霉,说不定早就到青州见到太子殿下了。

“诶,姐姐真是连好东西都不知道。”宋辞幽幽拉长一声惋惜。

“既然姐姐不吃,妹妹吃饱了就先进去休息啦。”他走的时候,不忘将蘑菇放在火边炙烤。

喷香的蘑菇味不断勾着沈橙尔肚里的蛔虫,一丝丝,一缕缕鲜香甜软。

肚子不断唱起空城计的沈橙尔闻着烤蘑菇的香味,忍不住咽着口水。

一双眼睛贼滴滴地看着没有人的周围,终是忍不住拿起那串烤得滋滋直冒油的烤蘑菇。

一口下去,口感鲜嫩,焦而不柴,被锁住的鲜甜汁水在口腔中迸发,味道确实惊艳。

不知不觉中,一串烤蘑菇就被吃进肚子,正当沈橙尔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嘴唇的时候,另一串烤蘑菇递到她手边。

抬起头,对上的是浅暮夕照下带笑的一张脸。

“姐姐觉得蘑菇的味道如何,可能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响如鹅掌味如蜜,滑似蒪丝无点涩。

出自—蕈子

[作者]杨万里(宋)

娉婷仙韵无尘染,蕙质冰肌献玉兰。

出自《天山雪莲》

作者:梁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