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要让林府赔罪!”一声威严冷斥从屏风外传来,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拉至冰点。
“姑妈你来了,你都不知道沈橙尔有多过分。”被吼得一愣的林芙月见主心骨来了,立刻欲泪玄泣的告状。
“我那天见到表哥的时候,表哥的脸上居然有一块巴掌印,我问表哥怎么回事,表哥不说,但我分明看见表哥是从清风挽月出来的。”
至于这块巴掌印怎么来的,已是再清楚不过,同时林月芙也在暗幸姑妈来了,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沈氏,月芙说的可是真的。”眉头高高皱起的安王妃带着审视不喜的目光落在沈橙尔身上,像是在瞧什么不干净的秽物。
“母亲都这么问了,就算我说不是我干的,你就真的会相信吗。”沈橙尔无赖道。
依她对读书人的了解,顾兰息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将此事宣传出去。
毕竟被女人打一巴掌,可不是个光彩事。
“呵,整个汴梁城有谁不知道你沈橙尔心肠歹毒,动辄打骂下人,那天表哥脸上的巴掌印要不是你打的,难不成还是表哥自己打的。而且你别忘了,你刚才可是亲口承认过!就是你打的!”挽着安王妃手的林月芙,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
“怎么就不能是自己打的,说不定是他脸上飞来一只蚊子,他想打蚊子的时候正巧甩了自个一巴掌。还有你怎么那么蠢,我说什么你都信,我让你去吃屎你怎么不去。”沈橙尔眨着无辜的眼睛,睁眼说瞎话。
气得林月芙指着她鼻子,大骂:“你强词夺理!”
“你蛮横无理。”下巴抬起的沈橙尔贴心的接了下句,“长得丑就算了,嗓门还那么大,生怕别人大老远的听不见你在鬼叫。”
从小到大,头一次被人骂丑,还是被自己最讨厌的女人骂丑时,林月芙的心态彻底崩了。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沈橙尔从床上推倒在地,但她的手才刚伸过去。
沈橙尔就先像一片枯叶,双眼一闭地往床下栽去,她的下半身裙摆像浸泡在血色中。
如同一朵熊熊燃烧的红莲,充满凄凉,残败的美。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苍穹,惊走一檐飞鸟。
“你对我家夫人做了什么!”
“来人啊!快请大夫来!”念秋尖锐拔高的音调中藏的皆是恐惧。
“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那么轻轻一推,谁知道她就晕过去了。”双唇苍白,身体哆嗦的林月芙摇着头为自己辩解。
“不信你可以问屋里的其他人,他们可以为我作证我真的没有推她!”
“要是我家夫人真出了什么事,我敛冬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也准备好接受沈家的怒火!”抱着沈橙尔起来的敛冬连身体都在抖,双手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冷。
要是夫人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和大少爷,二少爷交代!
敛冬将人抱上床,冷着脸下了逐客令:“夫人喜欢清静,拂夏送客。”
冷眼旁观着全局的宋辞越发肯定,沈橙尔有古怪。
事情,好像也变得越发有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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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被丫鬟毫不留情赶出来的安王妃保养得当的脸上忽青忽白,戴着黄金护甲的指甲硬生生被气得掰成两段。
等离远了清风挽月,她再也忍不住呵斥起林月芙:“你这丫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就算你在讨厌沈氏,她现在也是你的表嫂,莫忘了她身后站着的可是沈家,要是沈家真的不愿放过你,怕是连姑妈都保不住你。”
安王妃可没有忘记,沈家两兄弟对沈橙尔有多宝贝,小时候一个梳头丫鬟不小心扯断沈橙尔一根头发丝都落得个被发卖的地步,别说是蓄意推人。
也就悯之倒霉,摊上那么个烫手山芋的脏东西。
前面脑子充血的林月芙出来后被冷风一吹,彻底后怕起来,拉着姑妈的手哭泣求救:“姑妈,我真的没有推她,分明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沈家知道,要是被沈从文,沈从军两个疯子知道了,我肯定会活不到第二天。”
林月芙也说不出为什么害怕他们兄弟二人,明明那两人常年荣登汴梁城女子想嫁夫君第二人选,可她每一次见到他们,都会心底发麻,就像被野兽给盯上后被撕成碎片。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要不是你推的,沈氏怎么会从床上摔倒。”安王妃想到那两个疯子,也是头疼得紧。
她这几日见沈橙尔不在作妖,以为是改了性子,谁知道是憋着个大的。
关键是,就算悯之真的被她打了,她也不好用此事发作,否则谁知道传出去会成什么样。
沈橙尔的名声本就归类于臭鱼烂虾,悯之却不同。
咬得下唇发白的林月芙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更知道如今能救她的只有姑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哭泣:“我打算推她的时候,沈氏自个就从床上摔了下来,我那个时候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我可以发誓,姑妈。”
“你对我发誓没用,你应该去找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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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燃上一炉玉逢春,派了婆子守住院门的屋内。
“莫太医,夫人她到底怎么了。”守在床边,脸色惨白的敛冬看着仍是昏迷不醒,偶尔还会小幅度抽搐的夫人,一颗心跟着沉入谷底。
这种情况之前从未发生过,所以她才更怕。
莫太医放下把脉的手,捋须摇头:“夫人应当是大悲大惧下因怒极攻心后引发的昏厥,休养几日即可,只是切忌在受刺激。”
他闻着室内熏香,又看向关紧门窗的室内,不由皱起眉头:“香味闻着比之前要浓郁不少。”
“若是不加重剂量,难保夫人不会像之前那样突然清醒。”重新打了条湿帕子放在沈橙尔额间替换的敛冬泛起一丝苦笑,“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夫人犯病时的样子有多吓人。”
若是有选择,夫人肯定不愿变成这样。
锦衣玉食虽好,却活不成个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苦涩至极的敛冬将太医送走后,返回室内发现夫人已经醒了。
正赤足披发站在窗边的沈橙尔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连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衣服都没反应,她顿时看得鼻间一酸,取出外套给夫人披上。
“下雨了,阿娘是不是会来看娇娇。”
“会的,夫人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小姐了。”
“不,你骗人。”眼神陡然变得凶狠的沈橙尔拍开被牵住的手,抱着膝盖蜷缩到角落,无助得像被抛弃的幼兽。
“阿娘才不喜欢我,阿娘都没有抱过我。”
“我要阿娘,我想阿娘了。”
窗外的雨水淅沥沥的下,窗内美人泪滴答滴答。
埋进敛冬怀里的沈橙尔哭累得沉沉睡去时,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枚。
用一根红线串起的狼牙,在日薄微光中散发着浅浅星潋。
日暮藏欢喜的傍晚,亦是倦鸟归林间。
沈橙尔醒来后,下意识地转动脖子往窗边美人软榻上望去。
许是余晖正好,又稍微有点风吹动竹帘湘妃悠悠,把小半边厢房都染上条纹疏影。
身着月白昙花长袍,三千墨发挽成簪的女人慵懒地斜倚窗下软榻,静谧美好得犹如一幅令人不敢亵渎,亦连呼吸都不敢放大的美人图。
沈橙尔向来不懂得何为意境之美,皱起眉头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差得,就差没有点出,你怎么还不快点滚,留在这里碍眼。
刚看完一页医书的宋辞将视线从书上离开,浅浅落在气得胸口起伏的女人身上,指尖搭在泛黄书页上,扬唇轻启:“姐姐病了,我这个当妹妹的理应要过来照顾姐姐。”
“难道不对吗,姐姐。”他的“姐姐”先是在唇舌间绕过一圈,随后舌尖抵住上颌,出口时就会带着缠绵悱恻的暧昧。
沈橙尔掠起眼皮扫了一眼,红唇轻启:“滚,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
“我就不一样了,我看见姐姐这张脸,就心生欢喜。”将海棠书签夹缝页的宋辞放下书,缓步走至床边,经过酸枝木圆桌时,不忘端来一碟铜陵酥。
“你要是闲得慌,不如石头缝里寻草籽。”
“姐姐还能骂人,看来姐姐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了。”宋辞笑眯眯的捏起一块铜陵酥递到她嘴边,“姐姐尝下。”
“你要是能立刻死在我面前,说不定我会更好。”没有拒绝铜陵酥的沈橙尔见他这副,满脸为她着想的小白花样就觉得犯恶心。
因为沈玉洛小时候,就是凭借着这张脸抢走了殿下对自己的宠爱,就连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对她拍马屁的小跟班也全部围着她团团转。
即使她和这位向来不争不抢,因体弱多病总躲在院里不出来的三妹妹无甚交集,她依旧喜欢不起他。
哪怕他在自个面前晃得在勤快,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像她不喜欢吃香菜是一样的道理。
对于她的恶言冷意,宋辞全然不在意,反倒是见她嘴边沾上一星芝麻,还好心的用绣帕为她擦去:“姐姐可真是爱开玩笑,不过我最近听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正打算说出来给姐姐解解闷。”
沈橙尔却是厌恶得不屑一顾:“别以为本小姐今天大发慈悲地和你多说两句话,你就忘了自个什么身份。”
一个庶出,也敢和嫡出称姐道妹,恬不知耻。
宋辞却是不受影响的说下去:“我听闻太子殿下不日就会迎娶太子妃入主东宫,虽说如今太子妃人选未定,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二姐姐是最有力的人选。”
“而且此次殿下前往青州赈灾,二姐姐也跟着去了,还是殿下准许的。说不定等他们回来后,我和姐姐就能吃上二姐姐的喜酒了。”
郎有情妾有意,家世登对,相貌才学旗鼓相当,又正处敏感的时间点,很难不发生点什么。
对比于他们的发展,他更喜欢看沈橙尔的反应。
毕竟整个汴梁城谁人不知,沈家大小姐有多痴迷太子殿下。
但凡是和太子殿下说过两句话的宫女,路人都会被她盯上教训一顿,就连殿下宫里的几位良妾都曾被找过麻烦。
有意思的是,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从未责罚过他的好姐姐,有时还会为她开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