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6年,温岳第一次上地表时,他的表现让连长大为恼火。这不单单是说温岳在行军火车上违规接受了车站民众给的东西,还朝送东西的姑娘抛了个飞吻。虽然说温岳也知道连长比他更眼热这个脸蛋红红、眼睛大大的地表妹子,因为比起长在地下,终年晒不到阳光,只能靠吃劣质维生素,去补那一点奇奇怪怪又必不可少的元素的地下女孩们,地表的女同胞就有很特别的美,嗯,就像中学课本上的战前姑娘走了出来一样。
以上都不算原则性问题,至多是屁股挨皮靴几脚的问题。真正惹毛了连长的是,温岳在上级检查的时候出了岔子。
在连部挨连长的打时,温岳知道这次上级检查还有龙江集团、海兰江集团的领导。在营房挨排长的打时,温岳知道这次检查光是随行保安都是从大名鼎鼎的保卫局里拨的人。在操场挨班长的打时,温岳知道营长当场被保卫局一个妹子狠狠叼了一通,于是轮到他这个大头兵倒霉了。
当时挨打的时候,温岳就心想,等老子到危险区,杀个千百头异兽,领一堆勋章回来,我不仅要泡到那个美到全操场人窒息的保卫局妹子,还要从营长开始,挨个承认被老子和保卫局妹子生的崽子兜头尿一泡。
不过再后面,温岳很快就忘了那个保卫局妹子,也忘了那会儿他在操场,用头上的月亮的名义发的誓。
因为到了他服役的第二个年头,他想要报复的对象们,都纷纷死在了战场上。在空荡荡的营房里,温岳有时会想,这帮人若是能活回来,别说被他们的崽子兜头尿一脸了,干点什么他也愿意。
所以温岳第二次看到那个保卫局妹子时,他什么表示也没有,更别说流哈喇子了。他只是晚上在哨楼站岗时,盯着那座闪闪发光的海兰江双子塔出神。
地表只有那一个方向有光亮,其他的东西南北都是一团无止无终的黑暗。好多人说,喜欢看双子塔,说这就是大家的未来。觉得确实会和上面说的那样,等到某一天,地表没那么冷,没那么污染时,一家发一片地,想做什么做什么。
第9机甲旅的驻地就在隔壁,温岳望到一群开着无畏机甲半夜拉练的弟兄,温岳是哨兵,他穿着一代外骨骼带了视觉增强,能清楚看到无畏机甲坐着的活死人,全身插管全身义体,朝着背离双子塔光芒的方向行去。
现在军队里因伤改义体的人越来越多,他身在地表,也能听到一些关于义体老兵到了地下,却没有厂子接收的原因,然后才有上边说给发土地的事。不过温岳对此觉得奇怪,地下的工厂搬去地表,特区每天大兴土木,双子塔建的时候一节节攀高,按理来说是要回到战前那个城市化很高的年代才对。怎么到头来,要给大家发片地去修理地球?
防空气球上贴的是地表秀丽远方景象,里丢了,改成战斗义体。赛博精神病这件事只能私下里说,有人说这有传染的风险,就像打喷嚏一样。说这么话的人当时就被人叼了,说你打喷嚏可以换个铁做的,大不了做个全身赛博格人,死了的时候找个安静地方爆了,哪来的危险?
但是说来说去,赛博格人也好,义体人也好,要的是电池和燃料,他妈的跑去玩乡土情怀做什么?拿手刨土豆呢?
另一个防空气球上贴的是地表特区高楼林立的宣传画。这才是让温岳想不透的地方,按说地下城是百分百城市化的,靠着捺钵区水培农场,过去几十年活的不错。怎么好好的厂子到了地表上就要缩小,把人发配去边疆种地?
一代代的,咱们都是地下城的顶梁柱,怎么上到地表,就成了用过了还嫌不好用的边角料?参天大树也能缩成让尿一冲都立不住的积木塔?
远方双子塔流光溢彩,一列列火车拉着汽笛,推开冷霾,开入特区火车站。温岳有种直觉,有一列火车是载着义体零配件,在火车站就让人以一纸批文,很低的价格买下,流入到销金窟里。
譬如丽姿酒吧。温岳有次放假时去过,他的军用义手,加上其他兄弟的战斗义体,却敌不过一个地表阔佬的脉冲干扰,搂着一个皮肤改造成乳白色肌体的赛博格女人,往她的胸衣里放了一叠配给劵,一叠所有兄弟掏干净底裤都摸不出的配给劵。
而那仅仅是配给劵。
如果不是第9机甲旅的无畏机甲战队恰好路过,反制干扰救下了温岳他们,兴许他们真的在酒吧门口趴到宪兵找上门为止。但所有人却没法对无畏机甲说什么。这些全身插管,全身改造,只剩了个脑子却还在服役的弟兄,脱离了机甲就马上得死。
而他们这些手脚换了义体的人,只有去修理地球,或者是去紫霞区换工具义体,苟一天是一天的日子。
生产一批又一批不属于他们的货品,再装车,一纸批文买走,到地表高价卖出,再回来吹嘘纯血的高贵。
远方的海兰江双子塔仍是光辉无限,将哨兵的身影,将整个远郊基地的影子盖住,仿佛他们不存在。
随着一声哨响,通讯频道里响起团长的声音。然后整个驻地骚动起来,整个第49机甲团集结起来,主战坦克、步战车、多功能运输车、装甲外骨骼步兵,一支可摧山河的军队倏忽整顿完毕。
风雪开始呼啸起来,本就很冷的地表,气温骤降到雪花静止,月光模糊。大到站在高台上的团长的声音,在通讯耳蜗都有些模糊不清,但所有人依然听得很清楚,团长说,他要朝着特区进军,支援那些准备轰平海兰江双子塔的弟兄们,再把投机倒把者统统挂路灯。
风雪中,无数个穿着外骨骼的士兵们静静听着,等到坦克热机完毕,履带隆隆碾过结冰的道路,便是无数双铁靴整齐踏步,朝着光辉盖住了他们身影的双子塔行去。
海兰江上冻结住的水汽,空中的冻云,柔展成白练,悬垂着,飘散着,拔升着,飞进遥远的龙山之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