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地下城紫霞区复兴大道176号,保卫局大厦。
“注意,注意,暴雨黄色预警,各单位做好减灾防护工作。”
悦耳的甜美女音在高耸的电网围墙周边回响。随着几枚曳着红光的催雨弹射入天穹,被碘化银颗粒激发的雨云不再忍耐,挟半个月以来积蓄的磅礴水汽,暴雨倾盆。不出片刻,世界便是白茫茫一片。喷着灼灼蒸汽的工厂烟囱,瞬间从贯穿天地的赤红立柱,成了条细细的红线。
污河汹涌,波涛如怒,如此逼仄的天穹容不下一轮太阳,纵是僭越了它的光辉,但谁又不知,举头三尺再三尺,才是苍穹白日?但几乎要打弯伞骨的雨珠,连绵不断,熄灭了多少人仰望苍空的梦想?
所以,在保卫局中,梦想是一个贬义词。
暴雨,但是无风,垂直砸下的雨珠敲在黑色的伞面上,触及礁石般四散飞溅,将黑色的长摆风衣湿透。握住伞柄的手掌,白皙得几近苍白。她轻轻抬起头,望着雨幕中闪烁着赤红廓灯的保卫局大厦。
保卫局大厦正门守卫严密,一辆巷战款“白马义从”式步战车赫然入目,炮塔斜指半空,其四联装30毫米穿甲转膛炮宣示着它兼具部队基层防空单位,与步兵绞肉机的功能。
防洪沙包筑成的障碍两侧,是一整个小队的单兵机甲。
“铁浮屠”型单兵机甲,基于明光甲操作系统的重火力重装甲型外骨骼。正面装甲厚达30毫米,完全免疫轻武器与小口径炮弹碎片,即便是枪榴弹直射也无法撼动它的防御。用于协同步兵作战的“铁浮屠”配备了大量重型武器。左手臂悬挂一门备弹200发的23毫米智能机炮,右手一门40毫米六连发追踪火箭弹发射器。不仅如此,“铁浮屠”最强悍的武器在于它背负的一门155毫米榴弹发射器。可想而知,一旦“铁浮屠”投入巷战,会是何其恐怖的街垒摧毁者,效率甚至不比巷战版的“东北虎”主战坦克更弱!
为了驱动这台高4米,重逾3吨的单兵机甲,“铁浮屠”的引擎标准出力可达到150马力,液压装置可产业3万牛的力,其行走装置、悬挂系统在残酷的地表废墟战斗中证明了强大的适应性与可靠性。
光是这一个四人小队的单兵机甲,就能压制住千头以上的小型异兽冲锋,若是放在镇暴类型的巷战中,其杀伤力,不言而喻。
步战车、单兵机甲,雨珠在它们的装甲上碎裂,黝黑的炮管与高峻的胸甲头盔,若是寻常人从阵列中穿过,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安全检查。”
温月站在检录摄像头下,多束扫描激光照射而来,几秒钟内对照温月的虹膜、指纹、步态姿势等独一无二的生物信息。以及最重要的一环,置于头骨内的半侵入式颅腔模块,内中的感电芯片有温月的脑电波信息。绝对无法仿造。
“身份确认,放行。”
温月扶了扶墨镜以作表示,握着防弹雨伞拾阶而上,一路上,各型防地雷镇暴车、浮空车、飞行滑板等尖端载具随处可见,若是事有不遂,紫霞区保卫局大厦顷刻间能动员出一千两百名武装探员,短暂整备后,加上文职与技术人员,便是两千名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
保卫局、国防军、紫霞警察系统,三足鼎立,控制着紫霞区的明暗面。
雨珠顺着伞尖,淅淅沥沥落在大厦黑边白纹的大理石瓷砖上,温月映着酒红色光芒的墨镜便是她的名片,路过的探员无不投以注目礼。
但今天的注目礼显然带有一种戏谑的成分。
仿佛在说,看,这个美妞,玩着玩着差点把自己脑子玩坏了。
温月自然不会搭理这种目光,在今日局里更显郁郁的压抑氛围里,这种带有恶意的目光转瞬即逝,几乎与温月懒得注意的窥视目光一致。
这种微妙的气氛在温月乘电梯到第五分处所在楼层后,变得更加明显。往日虽然来去匆匆,但面上总能读出情绪的女文职们,今日飞快踩着高跟鞋,连见面的举手招呼,也变成眼神致意。
这无不在提醒温月,今日局里,有变故。
二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冷淡而明亮的灯光下,一阵极具规律与力量感的皮靴踏地声渐次传来,若不是温月听觉敏锐,都不好察觉到隐没于响亮踏地声的皮鞋声。
很快,温月亲眼见到了气氛压抑的源头。
一名胸前勋略鲜艳,灰蓝色军装外的臂章金星,昭示主人的少将军衔,其后簇拥着数名臂章杠星交错的校官,肋下枪套未卸,把跟在周围的保卫局众人隔绝开来。
国防军军官团迎面而来,温月忽然生出一种敬军礼的念头,不过她旋即让开路,低头致意。
放在一年半前,一身原野绿军装的她尚是一名国防军少尉,碰见此情此景,必须立刻站直敬礼,直到将军离开。
将军在温月面前停下脚步,他的个头并不比温月高,但温月低着头,自然是将军微微俯视着她。
“你的姓名,探员。”
“报告,温月。”温月抬头大声道。
将军似是沉吟了几个呼吸,他审视起温月的面容,细眉、凤目、狮子鼻、抿起的薄唇,瘦长的瓜子脸。这些,构成了美人的要素。
显然,将军不是当着保卫局第五分处处长田冠秩的面,跑来特意欣赏第五分处处花的,几个眨眼后,将军开口道:“温月……令尊名讳?”
声线是威严的硬朗感,这位其貌不扬,鹰目炯炯的将军,对一个年轻的前少尉,言语多有客气。
温月搜索起脑海,并不知道自己近六年的服役生涯里,有认识将军级别的大佬。授勋时候确实见过,但那时候是集体授勋仪式,没道理旅长会记得在几十号人专门记住那会儿十分男人婆的她。
“报告,家父名字是温斌。”
也许是认识父亲?父亲牺牲后,追授军衔为中校,但考虑到父亲最后几年,任职于驻守龙山地表天池周围的某个步兵营,属于二线部队,谈不上有机会认识强力人物。
“温斌的女儿……”将军皱纹迭起的脸上露出几分追忆神色。
“转眼快十三年了,白云苍狗啊。”
将军朝着温月伸出手,温月虽感意外,但面色如常,二人简单握了握手,随后将军说道:
“我与令尊共事过一段时间,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虎父无犬女。”
……
“月姐,那人是谁?”
等到国防军一行人在温月顶头上司,第五分处处长田冠秩的陪同下离开。躲一旁观望的孙柚可便立刻跳出来,好奇追问道。
温月耸耸肩,摘下墨镜放进口袋里,拧着风衣的水,说道:“灰蓝色的陆军制服,说明他是紫霞区国防军驻军代表,一个中将两个少将,统帅部直属一个,陆军空军各一个,你说他会是谁?”
孙柚可吐吐舌头,摊手表示自己没动脑子,想了想,试探着说道:“任鼎甲?”
“那是国防军陆军上将!你想什么呢?”温月没好气道,堂堂陆军总司令能记成少将。
得亏孙柚可没实际在部队里待过,在地表军医院里待了三年,否则光刚才那句话,就足够温月给她一脑瓜蹦。
“他是赵成钢,紫霞守备司令,知道了吧。”
温月忽然想想不对,于是怀疑道:“你别是和我一样刚来吧,前几天你干嘛去了?”
被抓包了的孙柚可露出尴尬笑容,小声说道:“跑腿嘛,不得偷偷放个假?”
“……”
进到二组办公室,一个伤愈归队,一个迟到早退,陈潇湘瞟了一眼两人,没说什么,招手把温月喊来。
“温月,和我去技术室。”
技术室正中的拘束椅上,躺着双目只剩眼白的洛北晴,浑身不着寸缕,但失去了仿生皮肤的义体骨骼毫无美感,乳胶垫层外下,覆盖了一层很薄的碳—铍编织纤维的超轻护甲,这应该是十三少女既能防御子弹,又能轻盈舞蹈,还能钻入重力立方体下电浆池的奥秘所在。
温月皱眉,她知道十三少女义体改造程度很高,但没想到竟是到了“赛博格”,也就是接近百分百改造的程度。拆掉仿生皮肤后,能直观看到洛北晴的体内。
她整个骨骼系统替换成了交织着聚酯纤维肌肉系统的内生钛合金属骨架,白色的电浆液在缓慢循环制冷。除了敏感部位出于某种目的,留存了一定肉体组织外,全部的重要器官已全部仿生赛博零件化。
譬如,肺部替换成一个高效滤网与氧化系统,通过加压空气储存单位为其余器官提供必要的能量置换。少部分传递去大脑,维持肉体大脑的运作。因此,洛北晴根本不需要呼吸,找个氧气罐吸两口便足够。
透过已透明化的颅骨,温月看着那只缩成一团的核桃仁大脑,插满了导线与数据线。这是洛北晴最后属于人类的1%。与其说是她把肉体改造成义体,不如说是把携有她人格记忆的大脑移植去了一具机械身躯。她的身体已完成客制化,通过把寿命缩减到两三年,换取了一具钢铁之躯
这值得吗?
温月无法回答。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赛博格人?”一旁敲代码的林泽星一边操作一边感慨道。
“我也是第一次见,我之前以为这样的全赛博改造多少有以讹传讹的成分,现在真见着了,反而更有点不相信了。”
“你不相信什么?”
“我们有这样的技术,却还窝在地下。”
温月无话可接,她摇摇头,说道:“‘pon-pon酱’乐队我来的路上查过,她们虽然是紫霞区最好的地下偶像乐队,但十三个人都改成这样的超级义体,不是光唱唱歌跳跳舞就能做的到的。”
“而且,控制这么多义体的芯片,集成的客制化子系统,都不是在地下生产的,即便是青龙特区,产量也很少。”
这是肯定的,洛北晴这一身,不带外骨骼辅助,徒手力量就已十分惊人,掀翻一辆轿车实在太轻松了。在更关键的液压悬挂系统上,她这系统构造,徒手举起500公斤重物同样很随便。反正皂绢甲做不到,不能要求一个空重低于10公斤的轻型外骨骼举起超过它重量几十倍的物体。没有这么扭矩,也没有这么力量。跑步撞墙和原地举重是两个概念。
若是洛北晴穿上一套“黑冰台”呢,温月真不认为自己能打赢她。她穿“明光甲”能一打十三,好比是一名甲士对砍十三个练了金钟罩的妹子,对面穿上甲,可就另一个说法了。
机甲练武术,温月是肉包铁,人家是铁包金,这能打吗?
没得打的,姐们。
而洛北晴这一身义体,明显是成系统的。尽管刻意打乱了系统配线,换了关键程序,但保卫局内行人眼里,仍有很浓重的行动局风格。
温月开始猜到路遇国防军少将的原因了。恐怕赵成钢并不是就煤气管线又双叒出事来向保卫局兴师问罪的。真炸了的话,也不是他来问罪,而是孙柚可口中的陆军总司令提枪找上保卫局局长。
“这样的义体,是国防军订制的。”温月不需要去问,她在猎兵部队里待得够久,猎兵的补给序列最高,经常能享受到一些实验性的超尖端科技。义体也如是。
换言之,行动局拿了属于国防军的尖端义体装备,而且准备用它把国防军兵工厂炸上天。
吃里扒外,不如如是。
陈潇湘颔首,抱着胳膊表示国防军直接向海兰江集团提出了严重抗议,要求彻查青龙工业园区。这是十三个全身用赛博改造机体,两个战术小队的装备,一个季度的产量。
但陈潇湘下一句话却让众人毛骨悚然。
“地表能在满足国防军每季度订货基础上,再多出一季度产量。”
“他们的义体科技,不论是量,或是质,恐怕已经追上我们了。”
陈潇湘手放在连接洛北晴头颅的电缆上,神情复杂。
“而且,他们的意志和决心,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