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寅时(一)

杨白泽站在台阶之下,抬头望着那块写着‘犬山城宣慰司’的牌匾,下缘位置的一排还用倭语标注着翻译。

这是隆武皇帝刚刚征服倭民区时候设下的规矩。

不过随着倭民的教化深入,明语已经成了这里的通用语言,不再需要用本土文字进行翻译。由此足以看出,这块牌匾的历史恐怕不短。

衙门左右立着两根半人高的巨大石柱,上面卧着两头械狮,脚下踏着的也不是帝国本土常见的石制绣球,而是两头倭民区文化中的狛犬。

守衙械狮睁着暗红色的眼眸盯着这个面相陌生的少年,胸腔之中发出淡淡的嗡鸣之声。

咔哒。

杨白泽头顶发冠两侧弹出两根对称的乌纱帽翅,只见他撩起青衫的前襟轻轻一抖抖,一头鹭鸶跃然胸口,引颈高鸣。

两头呲牙咧嘴的守衙械狮顿时偃旗息鼓,眼中警戒的光芒也立马暗淡下去。

“连两头死物也欺软怕硬。”

杨白泽摇头苦笑,在心中腹诽不已。眼角的余光瞥向故意站在自己身后一步的李钧。

“还好我提前找了个更硬的。”

跨过门前与小腿齐高的门槛,按照帝国礼部制定的‘东生西死,东进西出’的规矩,杨白泽带着李钧走过长长的雨道,迈进仪门。

仪门之后,便是整个宣慰司衙门最重要的地方,公堂。

一张公案摆在正中,“肃静”“回避”四个鲜红大字投射左右,悬浮半空。平时插在左右的杀威棒被撤走,换成了两排椅子。

此刻虽然已经是寅时,但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唯有左手边的首位,尚且空缺。

“在接到吏部通知的时候,本指挥使还以为是上面把时间写错了,没想到杨同知你居然真的到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爽朗的笑声。

说话之人宽鼻厚唇,虬须浓眉,身穿红色武官袍服,胸口处的补子是一头金毛彪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杨白泽身上那头鹭鸶。

“在下是犬山城宣慰司戍卫指挥使,黄钺。”

杨白泽躬身行礼,“见过黄指挥使。”

“杨兄弟不必客气,以后咱们就是朝夕相处的同僚了,来日方长,兄弟你总这么客套可不行。”

黄钺此刻眼中只有杨白泽,根本没有理会跟在身后李钧,殷勤的引着对方在那处空位坐下。

被晾在原地的李钧也没吭声,提着一把黑伞自顾自站到杨白泽身后,静观其变。

今天他只是配角,用不着出这些无意义的风头。

“除了宣慰使大人已经按照朝廷诏令返回了帝国本土以外,咱们衙门其他的同仁们全部都到了。”

黄钺坐到右排首位,笑道:“我给兄弟你逐个介绍介绍?”

“不用麻烦黄指挥使了。”

杨白泽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抬眼看向坐在自己手边的儒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就是宣慰司负责政务的佥事,骆河骆大人吧?”

“在下骆河,见过杨大人。”

这个叫骆河的人长相打扮清秀斯文,正气凛然,简直和帝国历史文化中对于清官相貌的描述一模一样。

放在帝国本土之中,足以成为各大黑医馆中‘官相’的标准模板。

“没想到杨大人如此年轻就能被提拔为从六品的同知,当真是年少有为。让我们这些而立之年,依旧碌碌无为的人着实汗颜啊。”

虽然卖相不错,但骆河一开口,眉宇间便挂上了阿谀的神色。

“以后推行新政,还请杨同知多多照顾。”

“骆大人客气了,您可是儒七,我只是个刚刚入门的儒八。按照儒序‘达者为师’老规矩,我可还要称呼你一声师兄了。”

杨白泽虽然是

当即只是笑着和骆河互相吹捧了两句,便将目光投向了剩下四人。

“四位应该就是犬山城的倭民都事了吧?”

犬山城分为五大区,东南西北中。除了栽在锦衣卫手中的中区秦都事之外,剩下的四个都在这里。

“属下见过杨同知。”四区都事同时起身,对着杨白泽拱手见礼。

略显生硬的明语落入李钧耳中,不禁眉头一挑。

这几个人是倭民啊.

不过他随即便想起了鬼王达曾给他介绍过的一些,关于宣慰司衙门的情况。

在倭民区刚刚建立的初期,是由宣慰司衙门、驻军军镇和锦衣卫三足鼎立。

其中既有互相协作的原因,同样也有互相制衡的考量。

驻军军镇负责维持秩序,宣慰司衙门负责维护治安,而锦衣卫毫无疑问,是负责打击在倭民区活动的鸿鹄和其他一些反叛组织。

不过在‘大朝辩’之后,新东林党推行了‘教化’政策。为了安抚民心,下令将驻军全部撤到了十城以外的无人地带驻守,轻易不得入城骚扰百姓生活。

因此宣慰司衙门身上的压力陡增,不得不在扩大各城戍卫数量的同时,吸纳了本地颇有名望的倭民担任都事,在宣慰司和百姓之间充当润滑剂的作用。

这些能当上都事的倭民,要么是本城大姓家主,要么是有后代在序列重企中工作,要么本身就是入了序列。

平日间主要他们都归于中区都事管理,也算是宣威司衙门重要的中坚力量。

“以后犬山城的安稳,还需要各位齐心协力啊。”

四人点头哈腰,齐声附和:“请杨同知放心。”

“怪不得兄弟你不用我介绍,原来是早就做好了功课呀。既然大家都见过面,那不如再增进增进感情?”

黄钺语气豪爽,起身抬手,凌空一拍。

早就候在旁边的偃人杂役立刻鱼贯而入,手中托盘上端着各色酒水菜肴。

其余五人见状纷纷起身,准备入席。

唯有杨白泽坐在原位,岿然不动。

“兄弟你这.难道是累了?”

黄钺脸色一僵,随即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拍着自己的额头道:“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了,从重庆府赶到倭民区何止千里,一路上舟车劳顿,现在肯定已经十分疲倦了吧。”

“那不如这样,我们共举一杯,权当是为杨兄弟你接风,然后兄弟你再去休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