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宅之后云安立刻招来了荟兮,有件事情她必须要确定一下……值此危急之际,每一个细小的线索都有可能成为翻盘或者崩盘的导火索。
“笃笃笃”荟兮敲响了云安书房的门,说道:“老爷,奴婢荟兮。”
“进来吧。”
云安坐在茶台的一头,示意荟兮坐到对位,云安的眼底透着青色,面色亦白的发青,发丝凌乱……说不出的憔悴。
趁着云安沏茶的功夫,荟兮抿了抿嘴唇,说道:“爷……宅子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伤心难过都应该,咱们没能护住几位主子更没什么脸面去劝您,只是……就像您之前和奴婢说的,那些个杀千刀的绑走了宅中女眷,分明是想以此要挟您为他们做事,按照这个道理,那些人是不敢伤害几位主子的,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别没等到他们露头您就先垮了,哪怕是为了几位主子,爷也该保重身体,养精蓄锐……才能找机会把人给救出来。”
云安努力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回馈给了荟兮,说道:“是呢,就是你说的这个道理……”在云安平静的声音里疲惫难掩,云安给二人都倒了一杯茶,从颜色上就能看出这是一杯浓到发苦的茶。
“走神了,茶泡的浓了一些,尝尝看……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惯。”
“谢老爷。”荟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五官瞬间扭曲到一起,看到荟兮滑稽的模样云安也忍俊不禁,不过云安的目光并未在荟兮的脸上停留,而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里的苦涩同样逼得云安皱起了眉头,但她却发出了类似爽口的叹息,神情一振。
荟兮不禁把眼前这人与数日前那个神采飞扬,平易近人的云安做了个比较,顿时心酸起来。
云安放下茶盏,直入主题,问道:“淟州城里的粮食,是咱们的人给买空的吗?”
荟兮目露不解,反问道:“爷是说,淟州没有粮食了?”
“我在码头上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回来的路上我也沿途打听了几个粮庄,也不能说是一点儿粮食都没了,只是各家的余粮都不多了。有的或许还能拿出个几千斤,有的连几千斤都没了……看铺子里空荡荡的样子,也就是几百斤的存货。碰到来买三五升米的百姓倒是不耽误做生意,但是大宗的是肯定做不成了,我试探性地问了问,能拿出三千斤米的铺子都没几家。”
“怎么可能?爷这批粮食要的急,奴婢的确是通过暗地里的渠道在淟州收购了一些,但就咱们那点粮食……远远不足以让整个淟州粮市出现这么大的亏空啊……,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京城来的那道圣旨?不是说要推行勘合制,朝廷全面接管淟州港了吗?可能是百姓们担心吃不上饭,开始屯粮了?”
云安思索良久,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事情发展的速度好像不太符合逻辑,圣旨才刚一下来……大多数还抱着探究真假的态度,面临着生计被断,当务之急是先讨个说法,实在不行才会转而去寻找其他的退路,可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就已经不够了,我担心再这么下去淟州会出乱子。”
“那……咱们要不要也囤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与其屯粮食,还不如去多雇佣几个人品好,身手好的人到家里来当护卫。咱们宅子僻静在淟州又无甚根基,这偌大的淟州城一旦陷入没粮食的恐慌里……势必会有饿疯了的百姓将主意打到咱们家里来。”云安留了个心眼,她的空间里至少囤积了几千斤粮食,云宅就这么几口人……别说是暂时无粮,就算是闹饥荒也饿不死他们。
“是,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发密令出去,调几个暗桩到宅子里来护卫。”
“嗯,外面的人终究还是没有咱们一手栽培起来的人靠得住,传完这道命令,你就让外头的那些人都隐藏起来吧,等待下一道命令。”
“是。”
……
荟兮走了,云安拄着额头思考良久,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集中精力思考,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可眼下这个争分夺秒的趋势,云安实在不想,也不敢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她从空间拿出一瓶宁宁留下的口服液,据说有神奇的效果:能使服用者焕发出蓬勃的精力,一瓶下肚没多久……云安果然感觉自己疲惫全消,精神百倍!这感觉就像饱眠一觉刚刚起床一样舒服,暗叹神奇的同时云安开始整理思绪……
淟州无粮……这件事和宁安王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为什么要不远千里派人过来将自己的家眷绑走呢?
到底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还是……淟州这个地方对宁安王来说有着某种特殊的战略意义?
云安不相信自己在宁安王的心里会那样重要,那般神奇……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正好是宁安王战略布局中的重要位置。
云安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她只不过是这个时空的“NPC”而已,只是她这个NPC总是莫名卷入“主角”的副本里,也是够倒霉的了。
云安决定去找吕颂,希望对方还没有离开吧。
……
来到吕宅,院内出奇的忙碌,一看这架势云安明白了,吕颂这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准备收拾细软带着家眷跑路了。
云安让吕宅的人带自己找到吕颂,对方正在书房收拾东西,看到云安来,忙请云安落座。
“大姐夫这是要走了?”云安问。
“是啊,还要多谢妹夫……你来的正好,有件事我正准备晚一点儿到云宅去告诉你,来。”吕颂示意云安坐近一点。
云安和吕颂一齐前倾身体,靠近之后,吕颂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淟州没有粮食了。”
云安亦低声说道:“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刚好打算告诉姐夫。”
吕颂的眼中划过一丝钦佩夹杂着感激的光彩,他坐直了身体,抬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放到云安面前。
云安扫了一眼,这是一串用铁环圈在一起的钥匙,大概有十几把……钥匙的新旧不一,但串着它们的铁环却锃亮发光,明显是被人用手给盘出来的。
“这是?”
“在旧港那边……最东面第五趟把头的五间仓库……都是我的。这些是仓库的钥匙,仓库里面有不少粮食都是我未雨绸缪备下的,多年前便养成的习惯……不过你放心,每年我都会买了新粮替换旧粮,所以里面的粮食都还算新鲜。这几日我就要带着全家老小往西走了,这些东西……恐怕是保不住了。这几年妹夫和妹妹帮了我吕家颇多,这仓库里面的东西就留给妹夫,希望能在今后的日子里……给妹夫增添一份安定吧。仓库里面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正好能应对接下来的事情,你拿着!”
云安将钥匙攥在手里:“谢谢大姐夫。”
“哎……家人之间何必说这些呢?只希望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咱们兄弟俩还能把酒言欢。”
“但愿。”
“保重啊,秉初。”
……
云安回家后睡了两个时辰,趁着夜色再次乔装出门。
宁安王的人迟迟没来,云安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主动出击”能掌握多少力量就掌握多少,为将来救回家人做准备。
云安再一次来到码头,经过昨日的安抚,今夜的码头没有再发生混乱,但码头上的人并不比往日少……
再过几日衙门就要接管码头,推行勘合,不少船主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多捞点是点儿,只是这看似红火的景象中明显透着压抑。
云安刚到广场没多久就被一个番邦人给抓住了,那是一个发色如火的少年水手,瞪着一双碧翠色的眼眸,一手拿着羊皮卷,一手抓着云安的小臂……激动地问道:“请问您是相先生吗?”
“我是,你……”
“太好了,我找到了他了,我找到他了!”那个水手依旧抓着云安,扭头朝后喊道。
云安瞥了一眼,看到羊皮卷上的内容,画的不正是自己易容后的样子吗?
“你是谁?”云安问。
“相先生,我是海豚号上的水手,我的名字叫乔治,我们船长想见您,和您谈谈。”
云安警惕地说道:“我听过这艘船的名字,但我与贵船长似乎并无交集,你最好和我说清楚来意,还有解释一下这个画像是怎么回事,否则我是不会去的。”
乔治正要解释,跑来另外几个水手打扮的番邦人,他们一看到乔装后的云安均表现的十分激动,将云安围在中间,有的做了自我介绍,有的邀请云安到某艘船上去,有的则直白地请求云安救救他们。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云安为了降低影响只能往番邦船那边走去,水手们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安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
走到广场的尽头,云安也差不多听明白了:这些人是受到了淟州无粮的殃及,朝廷突然下令封港他们不敢停留,却惊恐地发现城里竟然买不到返航的粮食了……
大概是从海鸟号上听到了消息,知道“相林”的手里有许多粮食而且还精通他们的语言,所以才会有适才的事情。
云安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主意,跟着其中一个人上了船,并放话出去:其他船长想要谈的就到船上去找自己,她只有一个人就不到处跑了。
水手们一哄而散,没过多久数名番邦船的船长出现在了云安面前……
云安和这些人从深夜一直谈到天明才离开,从各位船长恨不得“十八里相送”的态度上来看,商谈的结果应该是很成功的。
和诸位船长分开,云安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回到云宅,云安将四大护卫连着荟兮都叫来布置了一番,并将吕颂给的钥匙一并给了出去,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云安也做不到事事亲力亲为了,而眼前的这五个人……是云安最信赖的属下。
……
从出事到现在,云安逐渐压下了惶恐和悲伤,默默地在心里描绘出了新的“蓝图”,她告诉自己:不管发生怎样的变故,哪怕是把自己和林不羡这几年积累起来的身外之物都化为灰烬也不要紧,只要人还在……一切就都有希望。
云安现在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把自己的家人救出来,只要她们都在……云安便不会丧失重新开始的勇气。
随着云安的积极部署和吕颂“无心插柳”的馈赠,如今云安心中这个蓝图越发清晰了……
云安甚至做出了一个推测,天下大变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
一转眼,朝廷下达的十日最后通牒来临了,在“相林”先生的帮助下,滞留在码头的番邦船得以成功“返航”。
第十日早子刚到,衙门便全面接管了淟州码头,兴隆了百年的淟州港,正式推行勘合制。
……
与此同时,云宅。
一抹黑影如无声无息般出现在了云宅的内院,书房的灯亮着,那人抬眼看了看天色,背过双手如闲庭信步般朝云安的书房走去。
“笃笃笃”书房的门被敲响了,书房内端坐的云安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一闪而过。
这位访客的来访的时间……和云安预测的差不多。
“请进。”
那人推门而入,和云安犹如老友般相视一笑,然后自然地坐到了云安的对位。
今日云安书案的对位放了一张椅子,案上的文房四宝也被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碟糕点,一壶清水和两个已经倒满水的杯子。
来人扫了桌面一眼,笑道:“云爷……的确是个聪明人,难怪我家主子欣赏你。”
在来人看不见的地方,云安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软肉一把,用痛意驱散了动手的冲动,云安恨不得生剐了他,却不得不强颜欢笑。
表情总算是控制住了,云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来者是客,我已经恭候大驾多时了,请吧。”
那人也不客气,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说道:“想必在下的来意,云爷已经清楚了?”
“我的家人在哪儿?”
来人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推到云安面前,云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家娘子随身携带的绢帕,眼底一热但咬着牙把眼泪逼回去了,云安心若明镜……真正的角逐现在才刚刚开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对方眼里,若是被他抓到了“七寸”自己就更加被动了。
也多亏了云安在林不羡身边耳濡目染,虽然不能说是将对方控制情绪的功力都学来,至少也学到了六七分。
在对方的眼中,云安只是淡淡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表情很平静……然后很随意地伸手过去,用两根手指夹着绢帕一角掀开看了看便收回了手,随后……云安靠在了椅背上,体态放松,问道:“这是什么?”
“这两样东西,云爷不认识?”
“一张帕子,一条红绳,怎么?”
“云爷,这绢帕可是尊夫人的随身之物,红绳是从令媛的手腕上取下来的,您……不会没见过吧?”
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曾几何时林不羡手持这条绢帕给云安擦过汗,云安还夸过帕子角上绣的那对蜻蜓的选色特别又雅致——天青色的。
而那条红绳,更是云安亲手系在妮妮的手腕上的,林母给妮妮准备了纯金的长命锁和银质的手镯,但孩子的皮肤太嫩暂时戴不了,云安就拧了一股红绳系在了妮妮的手腕上图个吉利。
看着这两样东西,云安的猜测被完全坐实,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痛的她手指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云安将手搭在腿上,蹙眉道:“虽是清水一杯,两样不起眼的糕点……到底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只是……我似乎并没有看到阁下的诚意。我夫人曾是陇东南林府嫡出的千金小姐,何等富贵?她的帕子没有一千条也有八百条,就算我是入赘的女婿……也不至于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要记得吧?还有这一截子破烂红绳,大街上随便找家布庄都能扯出来一筐,阁下深夜独自前来,就是给我看这个的?”
藏在书案之下的手握成拳,紧了又紧……
云安之所以如此,一是为了让对方动摇对自己的判断,至少让对方怀疑:自己并非传言中的那样深情。
二是,云安知道自己即将参与到一场颠覆天下的大事中,对方不可能这般草率只带来这两样东西,以云安对林不羡的了解……如果对方逼迫林不羡出示一份让自己信服的“证据”的话,林不羡一定会选择一件特别的东西,说不定里面会留下什么线索。
那人沉默着注视云安良久,云安也平静地与对方对视,那人开口道:“看云爷这态度……是还没准备好了?”
云安勾了勾嘴角,答道:“这句话放在阁下和你背后主子的身上,才更合适。”
“云爷这是不想谈了?”
“阁下要是没准备好,就回去想想吧。”
那人果然朝云安拱了拱手,说道:“那在下就告辞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云爷可别怪在下不仁义。”
云安看着对方起身,朝门口走去才慢悠悠地说道:“狠话说尽也无妨,只是……破坏了你主子苦心的布局,恐怕咱们今生无缘再见了。”
那人足下一顿,云安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这一轮,是自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