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羡心口一滞,竟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痛苦。
不知从何时起,云安的真实身份成了悬在林不羡心头的一把刀子,万一云安的身份不慎泄露,按照燕国的律法:以女子之身迎娶妻子的云安,必死无疑。
这是林不羡发誓要守护一生的秘密,这四个字,林不羡平日里绝不会开口说出,甚至连想都不会想的。
林不羡不像云安那样“没心没肺”,有时候还带着自己一起女扮男装,林不羡生恐“女扮男装”这四个字被自己身边的人听去,造成了某种提示……
在这样一个场合,这四个字被神秘的玉纤纤说了出来,林不羡慌张到痛苦。
不过她毕竟是在商场上历练过三年多的人,忍着心口的痛意,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只是扫了玉纤纤一眼,惊奇道:“玉姑娘好胆识。”女扮男装向来都是惊世骇俗的事情,自己如此……该是没错的。
“过奖了,我也是形势所迫……一介女流在外头寸步难行,不得已。”
林不羡感觉玉纤纤的话并非另有所指,稍稍放了心,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问道:“容民妇斗胆问一句……”
“好。”
“玉姑娘为何不告而别?又是如何成为玉夫人的?”
玉纤纤沉默片刻,看着林不羡反问道:“这个问题……究竟是四小姐心有困惑,还是替旁人问的呢?”
玉纤纤口中这个旁人……指的到底是谁呢?是李元,还是云安?或许不同立场的人听到这个问题,会有不同的答案吧。
“民妇与玉姑娘相识一场,姑娘突然不辞而别,民妇难道不该问问吗?”
玉纤纤幽幽道:“凡是宁王殿下想要得到的,无论是物也好,人也罢,就没有他得不到的。至于我因何不告而别……这结果对你和云爷而言,难道不是最理想的么?”
诚然,从一个重利商人的角度出发,林不羡也觉得眼下这个发展对她和云安而言是最有利的。
在这件事上林不羡尊重云安的决定,鲜有表态,但不表态不代表同意……
林不羡一直都觉得玉纤纤身份特殊且太过醒目,不太适合成为小林府中的一员,虽然林不羡承认玉纤纤的优秀。
在燕国,选择人的标准不能像云安一样,只择贤择优……还有许多问题必须要考量,玉纤纤离开林不羡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然以李元的个性,他日定当迎娶玉纤纤为正妻,李青山会喜欢这个儿媳吗?
即便李青山会因为“失而复得”的儿子默默退一步,可谁能保证他不会迁怒于收容,帮助李元促成这桩亲事的云安呢?
林不羡收回思绪,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只是有些出乎意料,民妇还以为玉姑娘远走高飞了。”
玉纤纤用竹夹夹住林不羡的茶杯,将里面有些凉了的茶倾倒在一旁的木盆里,然后又为林不羡续了一杯,将杯子推到林不羡面前,玉纤纤淡淡道:“左右都是不想嫁,不如选一个好的,茶要趁热喝才有滋味。”
……
另一边,装着宝石的鹅绒袋子被放置在宁王身边的小几上,有些随意和冷落。
宁王把玩着手中的黑铁折扇,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不错不错……世间罕见。”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云安向宁王拱了拱手,问道。
宁王手腕一甩,“啪”地一声,铁折扇发出特殊声响,宁王顺势让折扇在自己的指尖转了两圈,卸去了上面的力道,然后才握在手里。
宁王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依本王看,你也快成为一名狡诈的商人了。”
“王爷过奖了。”云安淡淡道。
“本王可没有在夸奖你。”
云安挑眉,故作惊奇道:“是么?草民怎么觉得这与我而言是莫大的夸奖呢?商贾虽然放在士族眼中为下品阶层,但放在我一个乞丐出身的眼中便是豪门贵人了,毕竟草民从前的身份,连下九流都挤不进去呢?”
宁王笑了一阵,答道:“你这么想倒是也没错。”
“王爷……拍卖会一事不过是您抬抬手就能促成的,若您能答应,草民除了献上这把折扇之外,还愿将拍卖会所得利润与王爷三七分成。”
“我七?”
“草民七,王爷三。”
宁王又被云安给“气”笑了,说道:“合着本王一手促成的事情,却只能拿个零头?”
“三成已经不少了,若是运筹得当,拍卖所得将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况且这件事王爷根本不用露面,只要稍稍泄一泄风声就行,其余的风险都由小人一人承担,即便日后出了什么变故,草民相信王爷大可以说不认识草民,不知晓此事。承担几分风险就拿几分利润,草民觉得如此分成已经是多给王爷了。”
“哈哈哈,既然觉得不公平,为什么还要这么分?”
云安如实答道:“因为我觉得,给少了王爷未必同意。”
“算你坦诚。”
“在王爷面前,没必要撒谎。”
“这买卖于本王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为何要帮你?再说本王坐拥陇地的节度之权,不缺银子。”
云安垂下眼眸,这个问题早在数日前云安就已经和林不羡商讨过了,最佳答案早已滚瓜烂熟,但真到了要说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只见云安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答道:“这是自然,据小人所知:殿下是这天下所有藩王中,唯一具备节度之权的。再加上王爷盛宠优渥,自然不可能会缺银子用。只是……草民担心王爷有一日会坐吃山空,多囤积一些,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宁王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的阴郁起来,他眯了眯眼,盯着云安看了好久,才低沉道:“继续说。”
“是,草民遵命。”云安规矩行了一礼,继续说道:“既然王爷想听,那草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依草民拙见,王爷如今坐拥的荣华富贵,皆决于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王爷可有过殉葬的打算?”
“放肆!”
云安的心跳也乱了频率,却继续平静地说道:“人有旦夕或许,‘英孝贤端睿’太子殿下如何?最后不还是便宜了自家兄弟……殿下青年才俊,又睿智无双,虽然草民今日说的话有些难听,但有些事儿……相信殿下早就考虑过很多次了。殿下是陛下的亲侄子不假,可更替之后便又远了一层,草民听说贵妃娘娘子嗣兴旺,太子爷放着同胞亲兄弟不扶,为何要扶持殿下呢?况且从李知府的事情上来看,这位新太子对殿下您,似乎也不是那么太友好……殿下若无殉葬打算,又怎能确保不会‘坐吃山空’?”
宁王殿下冷哼一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所言,句句都是掉脑袋的话?”
“草民一向不知深浅,若是王爷真的介意,恐怕与王爷的第一次见面草民就已经身首异处了。是以……草民又何必藏着掖着?草民人微言轻,卑贱之身、从未妄图撼动王爷丝毫,又入了商籍永远不能入仕,更无所图谋,草民说的话字字真心,望王爷明鉴。”
“……那你觉得,本王接下来刚当如何?坐回去,坐下说。”
“谢王爷。”云安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搭在腿上,手指曲了曲,思索良久才开口答道:“夺嫡一路,万般凶险……草民觉得新太子此举无论是敲山震虎也好,投石问路也罢……王爷都不宜出面,更不宜表态,甚至要尽量远离京城。李知府连任洛城知府十多年的确是违制了,陛下不说没人会提,但太子却不能坐视不理,太子也是按照规矩办事,若王爷出面……反而落了下风。草民之前从未听过陛下龙体不适的消息,却在二皇子坐了东宫后突然将监国之权交给了太子,说不定陛下也想借此观察些什么,王爷就更不应该有所‘表现’,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
云安看了看宁王,淡淡地丢出一句话,说道:“历来皇位的传承,于国家社稷而言乃是千秋万代的保证,可对于每一代帝王而言……感觉都是复杂的。”
一段长长的沉默过后,云安继续说道:“殿下与草民不同,若捏死草民只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想要除掉殿下……就像砍倒一颗百年古树,费力不说,还要随时提防大树倾倒之后会不会砸到自己。眼下殿下大可以凭着血缘纽带维持常态,但若想要‘树大不倒’从此刻开始,殿下就该着手准备了,要把根系广布到每一个角落,盘根错节,形成大而不能倒的局面,要让新君明白,若是清除了宁王府,整个社稷都要动荡,在朝要有权臣,重臣、或者是桃李满天下的老臣被王爷说话讲情,在民间王爷也要把持住让朝廷忌惮的力量,虽然这是一把双刃剑,但做一个扎在别人的心上触之即疼的存在,也比任人拿捏,生死富贵皆由天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