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长长的沉默后,李钺突然爆发出一声喝彩:“好!”
云安吓了一跳,这中气未免也太足了吧?
李钺咂了咂嘴儿,似乎在品味着什么,突然将云安适才背诵的唐寅的《桃花庵歌》又背诵了一遍,一字不差,听的云安阵阵头皮发麻。
李钺抚掌赞道:“好一个老死花酒间,好一个鞠躬车马前。正所谓进亦得失,退亦得失。做词之人能有此心性觉悟,想必是有过一番刻骨经历了?”李钺看着云安,颇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李元阅历不及其兄长,听完《桃花庵歌》全词后,激动的和什么一样,搓着双手,一连说了三个“秒”字。
云安的笑容有点僵,问道:“李大哥听了一遍就背下来了?”
李钺微微一笑,李元答道:“大哥从前是洛城出了名的神童,十二岁就博得秀才身份,原本同年就有望金榜题名,只是年龄不合适,父亲便做主让大哥延了一届,是以十六岁才登科。”
在燕国,男子十四岁才算成人,十四岁以下的虽然也能参加科考,但就算是考上了朝廷也不会委派官职,李青山深谋远虑,知道若是让大儿子去考,即便博得功名赢了一个神童的称号,也要再等几年朝廷才能给他派官,很可能要等到地方出缺再行委派,地方官哪有京官前程好?李青山当机立断只让李钺博了一个举人出身,将名望打出去,就回家休整了四年,请了最好的私塾先生悉心教导,在李钺十六岁那年一举夺魁。
李钺不仅贵为李府的嫡长子,其读书的天赋,人品,书法,以及诸多品质,同样是李府三子中的佼佼者。
李元商央道:“大哥,不知可否将这首词誊写下来赠与我?”
“如此精彩的词,自然是可以的。”
云安暗自叹息一声,冷静了下来,虽然有点超出预料,但云安并未因此乱了阵脚,更没有后悔……
这是云安在林不羡身上学到的品质,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无论发生什么,绝不后悔。
相比于李元的痴迷,李钺倒是平复的很快,他对李元说道:“时辰不早了,先上酒菜。”
李元一拍脑门,笑道:“瞧我,一听到精妙诗词便什么都忘了,掌柜的!”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钺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对云安说道:“今日能结识云小弟,愚兄甚是欢喜,这杯我敬你。”
云安与李钺碰了杯,一饮而尽。
随后李钺竟立刻又端起了酒杯,说道:“这一杯,我以李府长子的身份,敬云小弟一杯。”
云安起身,躬身道:“大哥何出此言?”
“来,先喝了这杯。”
“是。”
又是一饮而尽,云安坐下,李钺沉吟半晌,说道:“岁入银子的事情,还要感谢云兄弟高义,不然就要酿成大错了。”
“说起这件事,其实全是我家娘子的功劳,我家娘子常说:李府与林府是世交,她虽为女子,这份情分也绝不能在她这一代断了,林府在洛城欣欣向荣,有半数以上的功劳要仰仗李大人,做人可不能忘本。我家娘子还很支持我与空谷来往,娘子说……患难见真情,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疏远了。”
李钺点了点头,赞道:“我与林四妹妹的年纪差的有点多,没有多少机会见面,不过却时常听母亲说,林府的四小姐是极好的姑娘,云兄能娶到如此贤良女子,也是福分。”
“大哥说的是。我家娘子还说……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一定要和李府结成儿女亲家。”
“哦?果真这样说?”
“当然了,李家儿郎如此丰神俊秀,姑娘想必也不会差,若是我和娘子来日生了儿子,我一定要备上厚礼把亲事定下。”云安心道:反正我和亦溪也生不出孩子。
李钺拉拢之意如此明显,云安也要有所回报才行,她故意说想和李府的女儿结亲,就是告诉李钺:这次不会再弄什么入赘之事了,李家的女儿嫁过来也一定是坐当家主母的位置,这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林府的一半是李府的,但前提条件是……林不羡必须要坐稳继承人的位置,这桩婚事才有价值。
李钺笑了笑,答道:“我看此事大有可行,今日一见果然如三弟所言,云兄是个聪明人。”
“承情。”
李钺和云安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的李元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目光灼灼。
二人看似随意的交谈,其实已经把今日李青山交代的“大事”给定下来了。本来李元还很担心,他担心云安“听不懂”自家兄长的话,李钺十六岁入仕,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他的言行举止早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有时候李钺说的话李元都要好好琢磨一番才能想明白。
万万没想到云安不仅听懂了,甚至可以说这场“招揽”是云安主动促成的。
李元不禁有点怀疑:云安真的只是乞丐出身吗?
……
另一边,林夫人喜滋滋地来到了林不羡所在的小院。
林不羡正在房间内看书,看到林夫人来了,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相迎:“母亲。怎么也不见通报,女儿好去迎您。”
“一家人,不要总是被这点虚礼拘住,你多和安儿学学,在这方面安儿就比你强多了。”
“是。”
林夫人心情不错,拉着林不羡坐到圆桌前,拍了拍林不羡的手背,高兴地说道:“女儿啊,你爹已经决定还是将管家的大权交给你,昨日我将两位大夫的话和你爹说了,我也好好劝了他一番,你爹终于松口了。他还让我告诉你,他这么做并不是责怪你,而是在保护你,毕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爹作为宗家的家主,总不能不闻不问,与其等到分家那点人发难,还不如你爹先小惩大诫,也好把他们的嘴给堵住。”
“还请母亲代女儿谢过父亲。”
“咱们一家三口何必说这点,你爹还是最疼你的,这家主的位置最后也一定是你的,他不传给你传给谁呢?我们这个年纪,再不可能有子嗣了。”
听到林夫人的话,林不羡的心里百般怅然,对于林威的变化林不羡已经释然了,可看母亲如此,林不羡阵阵心酸……母亲口口声声说“家人”“家人”若是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跟了一辈子的夫君,早就不把她们母女俩当家人了,等到父亲抱着那个孩子回林府的时候,母亲该有多伤心呢?
林夫人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你的肚子了,你和安儿成亲也大半年了,怎么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呢?是你冷了他了?还是他不够勤奋?”
“母亲……”
“你和安儿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娘亲是过来人,不会害你的!这女人生孩子啊,就是到鬼门关转一圈,成了就成了,不成便去了。所以生孩子一定要趁早,特别是第一胎。你成亲本来就晚,平常人家的娘子在你这个岁数儿女都该生齐了,你都二十一岁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是。”
林夫人见自家女儿面有难色,瞬间“会意”捧着林不羡的手,压低了声音认真地问道:“女儿,你和娘说句实话。”
“是。”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女儿没有。”
见林不羡的回答好像没什么底气的样子,林夫人更加笃定了,清了清嗓子追问道:“你别瞒着娘,这是你的人生大事,你现在的位置并不稳,只有诞下嫡子才能尘埃落定,趁着爹娘还能为你撑起一片天,你可得抓紧了,拖到我和你爹都不在了,分家那点人欺负你怎么办呢?你和娘说实话,是不是安儿不行!”
“娘……”
“这种事可不能讳疾忌医,你要是不说,娘就让你爹去问安儿了。”
“别!娘……别去。”一向克制守礼的林四小姐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偏偏逼问她的人还是她不能打发的人,一听到自家母亲要让父亲去问云安,林不羡眼前一黑,云安可是女子啊,被一个男子问了这种问题,让她如何自处?
“那你还不快说?”林夫人一脸认真,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林不羡顶着通红的脸,垂下眼眸,目光涟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答道:“相公她……行。”
林夫人松了一口气,凑到林不羡身边,低声问道:“你们平日里,几日一次?”
“……这种事情,女儿不做主,都听相公的。”
“也对,娘和你说啊……”
……
夜幕沉沉,云安与李氏兄弟的饭局终于结束了。
李钺是老官油子,不仅酒量好,劝酒的功夫更是一流,云安有求于人,只好舍命相陪,饭局结束,云安也快到极限了。
李钺没有为难云安,适时提出告辞,李元和云安勾肩搭背走出酒馆,云安问:“你怎么回去?”
“我家离这儿近,我走回去就行了,云兄?要不要我给你叫一辆马车。”
“不用了,那东西颠簸再把我给颠吐了,我骑马来的,骑马回去就行,正好吹吹风,醒醒酒。”
“好,那就就此别过吧。”
“告辞。”
云安目送李元远去,也翻身上马,扯了扯缰绳慢悠悠地往林府走去。
行至一段僻静小巷,马儿突然打了一个响鼻,把昏昏欲睡的云安吓了一跳,云安抬眼一瞧,今日的小巷好像有点奇怪,大年下的怎么连盏灯笼也没有,黑咕隆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