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风起诡谲

云安将林不羡送到了卧房,心生不舍。

林不羡仅通过云安的眼神,就能洞悉对方的想法,她又何尝不是呢?

朝廷变了天,即便她们是“夫妻”身份,可未来的四十九日都要保持距离,林不羡同样舍不得云安。

陛下下达了全国守制的旨意,和林不羡预想的差不多,四十九日。

但守制的圣旨略有不同,不会受路途上耽搁的时日影响,所有地区皆是从收到圣旨的那一刻开始计算守制时间。

“那……我先回去了啊?”云安背身朝门口退了一步,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林不羡的身上挪开。

林不羡想了想,答道:“天色尚早,不然……嗯、还有些账本没有处理,府里诸多事情也在等待定夺,我们到书房里去如何?”

“好!”

云安的表情明媚起来,推开门率先出了卧房,二人并肩走在去书房的路上,云安脸上的笑意是如此明显,林不羡见了亦是欢喜,只是眼下毕竟是特殊时期,她不敢如云安那样表露心思,同时也有些担心云安的笑容会被下人们看去。

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似地,只见云安从怀中摸出一物握在手里,正是林不羡送的那把折扇。

“啪”的一声,折扇抖开,云安在胸前抖了两下,随后遮住了半边脸。

云安用扇边抵住额头,转头去看林不羡,挑了挑眉,那意思仿佛在告诉林不羡:你送的扇子很管用,不必担心。

须臾之间,目光已然交汇,林不羡的嘴角勾起,又瞬间隐去。

二人来到书房,相对而坐,林不羡为云安和自己倒了一杯水,随后发出了一声轻叹,喃喃道:“变天了。”

“对林府的影响大吗?”云安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不羡沉吟片刻,答道:“眼下还不得而知,但我想……会有影响的。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明面上看着离朝廷远着呢,实际上这里面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听父亲说……当今陛下当初并非一开始就是太子,在几次太子之位更迭的过程中,夺嫡之风从内廷一路蔓延到地方。特别是在太子之位空悬之时这股风气更甚,各宫皇子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广招幕僚,笼络朝臣,这些东西要大笔的银子才能支撑。父亲说:林府那时候也收到了某位皇子的垂青,多亏那时候爷爷他老人家在幕后坐镇,又有当朝陛下亲赐的铜鼎,林府才得以平安保持中立。到了本朝,薨太子乃元后嫡出,早早就被立为太子,民间也免去了一场风波。如今太子殿下薨逝,陛下膝下再无嫡出皇子,情况与前朝何其相似?林府作为一方巨贾,这一次怕是很难避过了。”

“那……府外御赐的匾额,还有前院儿的那个铜鼎,都不管用了吗?”

林不羡的眼中划过一丝怅然,说道:“那两样东西,分别是前朝和大前朝的御赐之物,虽然成功保护林府躲过了一次夺嫡风波,但福祸相依,到了陛下登基,由于林府全程没有参与支持,所以……再没受过御赐。等到皇位再传,咱们府上的这两样御赐之物年头就太久远了,应付一般商贾或许还有余威,可在这一代皇子们看来,已经可以算作是没用的死物了。”

云安沉默了,林府没有明哲保身的机会了。

为什么她看的小说里,主角穿越都多多少少都有些金手指,至少能预知个“剧情”的后续走向,可到了自己这儿,一切都变得如此无力而残酷了呢?

“也就是说,只要有皇子找到林府,林府注定要选边站了,是么?”云安问。

“即便能顶住一次两次,最后的结果还是要低头的。陛下龙体虽然康泰,毕竟也不年轻了,如果林府再‘冥顽不灵’,怕是等不到新帝登基要覆灭了。”

“那我不明白了,既然你已经想到这一层,为什么还要拒绝二皇子的拉拢?你不是说,尚书府是二皇子的势力,钟萧廷是来当说客的吗?”

林不羡无奈地解释道:“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之前……”“装晕”两个字差点说漏,好在林不羡及时止住。

想了想继续说道:“之前之所以拒绝钟萧廷,是因为太子薨逝的消息非同小可,无论钟萧廷如今投靠了谁,以他的官职,说出这种话是不能冒然相信的。再有就是……太子殿下的身子一直都不好,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早在我接管家业的第一年,父亲就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都认为这一次以陛下对林府的态度来看,若是再发生夺嫡之事,林府是不可能避过的。皇子们不来拉拢则以,一旦皇子们向林府抛出邀请,林府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即便是选择一位皇子支持,也要待价而沽,将手中的筹码押对宝才行。”

林不羡冷笑一声,轻嗤道:“钟萧廷不过是尚书府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尚书府也不过是贵妃一派的棋子罢了。咱们林府即便是不入流的商贾之家,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泄了底儿。到时,如山般的真金白银舍出去,却换来一个为他们做嫁衣的下场,这怎么能行?”

林不羡深吸一口气,浅浅吐出,坚定地说道:“夺嫡本就是一将成名万骨枯的事情。林府若真的避无可避,总要良禽择木而栖,不管是哪一方想要林府这个钱袋子,至少要拿出一些表示,指望着随便打发什么人来,林府便跪地乞怜了?痴心妄想。”

短短的一席话,林不羡的表情变了几次,开始的无奈,到过程中展现出商人的精明算计,再到最后将豪门掌权人的气魄和傲气释放地淋漓尽致。

看着这样的林不羡,云安的心跳乱了节奏,双眼更是一眨不眨,半寸也挪不开了。

……

云安一直觉得,林不羡这样的女子,出生在这样一个时代何其可惜?

云安见惯了林不羡的端庄大气,温柔知性,以及面对父母时的那种唯命是从。

云安无数次替林不羡觉得可惜,她认为是这个男权时代下的种种糟粕,将好好的女孩禁锢成了这样,却不想自己所看到的林不羡,不过是冰山一隅。

她也有精明算计的时候,也有霸气难挡的一面,她的骨子里原来是那样的骄傲,肩负着全族人生死存亡的大任,委曲求全的她,同样具备玉石俱焚的气魄。

云安的脑海中闪过玄一对林不羡的评价,她说:困兽则噬。

云安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跳动的心上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焰,是那样的炽热。

……

林不羡见云安一言不发,只是红着脸呆呆地望着自己,抬手按上了云安的额头,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感受到林不羡手指的温度,云安的脸愈发红了,她竟有些贪恋这样冰冰凉凉的触感,见林不羡就要挪开,快速抓住了林不羡的手腕,央道:“别动,给我冰冰。”

“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脸好红。”林不羡问。

云安抿了抿嘴唇,干脆壮着胆子拉过林不羡另外一只手贴到了自己滚烫的脸颊上,顺便将林不羡的另外一只手也贴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用双手压住了林不羡的手背,学着病娇的口吻说道:“可能是秋天太燥了,你手指的温度正好,帮我冰冰嘛~!”

林不羡却认真地说道:“你这是起了心火吗?那冷敷是不行的,会把外散的火气强行逼回体内,很容易起热症的。应该从内至外的调理,吃一些清热祛火的药膳,或者喝些汤药调理一下才好。”说着,林不羡将自己的手强行从云安的手中抽了出来。

见云安用哀怨地目光看着自己,林不羡还以为云安不信自己的话,觉得是自己不想给她降温,连忙解释道:“这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白大夫。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每年到了换季的时候都会生病,算是久病成医了。”

“你这人……真是的,我又没说我不信。”

林不羡这才放下心来,她端详着云安的面色,诊断道:“肺主皮毛,你只是脸颊赤红发热,额头无事,应该是有些肺火,回头我让厨房给你炖些冰糖雪梨,你喝几日应该就没事了。”

……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云安只能悄悄白了林不羡一眼,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何事?”

“小姐,敢问姑爷现在何处?奴婢找了好多处都不见人。”

“相公在这儿帮我看账目。怎么了?”

“回小姐的话,适才玄一道长命奴婢来给姑爷传个话,道长问姑爷:愿不愿意随她走一趟京城,道长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想带个知根知底儿的人跟着,料理一些她不便出面的事情。”

书房内,云安和林不羡对视一眼,云安本想拒绝,话到了嘴边,心中又划过了一个念头,朝林不羡投去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说道:“这件事要问过父亲才好,你且回去告诉玄一道长,稍后再行答复。”

“是。”

丫鬟领命去了,林不羡秀眉微蹙,喃喃道:“玄一道长怎么选了你?”云安到底是林府的主子,可玄一道长德高望重,不会提这么无礼的要求,其中定有深意。

云安想了想决定还是将此事告知林不羡,说道:“其实……咱们第一次在清虚观山门外救下玄一道长的时候,玄一道长就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

林不羡这才舒展眉头,反过来宽慰云安道:“玄一道长的人品我信得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如此……便说的过去了。”

“那我应该答应吗?”

“玄一道长对林府有恩,她的要求轻易不能拒绝,而且此次玄一道长是奉旨进京,手持御赐令箭,只要她开口提出要求,就连知府大人也不会拒绝,何况是我们了。不过适才丫鬟禀告的口吻是商量的语气,你若是不想去,我有办法推过去,你不必担心。”林不羡到底记挂着云安“罪臣之女”的身份,虽然她改妆了性别,却也担心被人认出来。

云安说道:“其实,我觉得这次我应该去京城看一看,你不是也说了吗?林府要待价而沽,将筹码最大化,那么我作为林府的女婿,合情合理地走一趟京城才是最好的。虽然我不能随玄一道长一同入宫,但京城那些想要拉拢林府的皇子,一定会想办法和我取得联系的。”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不过恐怕不能带上你了。咱们毕竟是夫妻,这一路上……”

“我明白。”

“那要是到了京城,我该如何向各方势力表态?”

“此事,我要问过父亲才行,问问他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再来告诉你。”

“好。”

“那我亲自到后院去一趟,告诉玄一道长,我愿意和她一起去。”

“好。”

二人出了书房,云安不舍地看了林不羡一眼。

“怎么了?”林不羡问。

“我这一走,大概要去多久?”

林不羡也怅然起来,答道:“这一来一回,光是路上少说也要半个月,到了京城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快则一月,慢则两个月,过年之前应该是到家了。”

“哦。”

云安的声音闷闷的,一想到所剩不多的倒计时,心里很难受。

不过云安分得清轻重,纵然有万般不舍,她也明白自己应该尽快为林府做些实事。

林不羡柔声道:“我等你回来,年关里的林府很是热闹,各地的掌柜来的来的也是最齐的,他们还等着看一看林府姑爷的风采呢。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

云安大步流星地向前跑去,又突然转过头来看了林不羡一眼。

有那么一刻,云安好想告诉林不羡,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心火,只是单纯地想让她摸摸自己。

……

林不羡先是来到正院卧房寻找林威,被林夫人告知林威正在书房,林不羡将玄一想要云安跟着去趟京城的事情和林夫人说了,后者想了想答道:“道长对咱们林府有恩,安儿能代替你去她身边尽尽孝心也是好的,再有……”林夫人愁容满面叹了一声,说道:“多事之秋,让安儿出去躲躲也好,免得他惹了什么麻烦。”

“母亲说的是,女儿这就去书房请示父亲。”

“去吧。”

林不羡能看出自家母亲对云安的不满,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委屈云安了。

来到书房,房门紧闭,房内点着灯,门口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林不羡有些疑惑,平日里除了他们父女在书房谈事情之外,门口都是有下人伺候的,这是怎么了?

“喜儿,你过去通报一声。”

“是。”

喜儿来到书房外,禀报道:“老爷,四小姐有要事求见。”

屋内沉默片刻,方传出林威的声音:“我还有事情要处理,让她一会儿再过来吧。”

喜儿领命回了,林不羡也听到了林威的声音,这下她更疑惑了,林不羡不动声色地带着丫鬟离开,行至拐角处却停下了脚步,命丫鬟们先行离去,自己则借着回廊的柱子挡住身形,望着书房那边。

又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开了,一位挽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手中攥着绢帕,不住抹泪。

林不羡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

这人正是宁王府的琴师刘氏,那段时间自己正和母亲还有云安去清虚观打蘸修斋,刘氏被父亲收了房,做了第九房小妾。

林不羡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林不羡了解自家父亲,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一位小妾密会?刘氏又因何哭泣?

林不羡索性在花园中逛了逛,果然,片刻后就看到匆匆而过的家丁,家丁看到林不羡后请安道:“四小姐原来在这里,老爷请小姐到书房去。”

“知道了。”

见林不羡来的这么快,林威感到诧异,问道:“从何处来的?”

“回父亲,女儿见小花园的菊花开了,便多看了一会儿,正好碰上传话的家丁。”

林不羡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林威,可惜后者同样是善于藏匿心思的高手,表情不变,点了点头。

林不羡将事情禀报,询问林威:若是皇子们意欲拉拢,云安该当如何。

林威沉默良久,问道:“你就当真如此信任他?这件事,可不是小事。”

“除了她,眼下也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女儿一介女流,与商贾们打打交道尚可,与官家的人见面……身份上多有不便。”林不羡自是信得过云安的,可眼前的林威让林不羡生了疑虑,问题就不能这么回答了。

在看到刘氏的那一刻,林不羡突然生出了一股非常不好的直觉,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林不羡不想多说。

林威沉吟再三,试探性地说道:“事关重大,不如再等等?等到京城那边再派使者过来,我亲自出面和他们谈谈如何?”

林威的回答更加印证了林不羡心中的不安,林威此举,显然是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人脉交给云安,如今自己和云安“夫妻”同体,交给云安和交给自己本无差别,林不羡心中翻涌,却面不改色地分析利害,道:“父亲,此一时彼一时,女儿认为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既然钟萧廷传达的消息是真的,那么他很可能是受了指派,专门给咱们传话的,钟萧廷不过是末流的棋子,可拒绝他就等于拒绝了他身后的人,答应他又是与人做嫁衣,如此看来,云安主动到京城去,借着侍奉玄一道长的名头,置身棋盘中央,才是上上策。再者说,夺嫡之事凶险万分,在事成之前越少人知道此事越好,等到皇子们派了使者过来,那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了吗?”

听了林不羡的话,林威终于松口,可表情依旧透着一丝古怪,问道:“几位皇子之中,你更中意哪一位?”

“二皇子居长,声势正隆。表面上看,理应投靠贵妃一脉,可是……贵妃毕竟不是中宫,皇后尚在,八皇子虽然不是皇后亲生的,却是由皇后娘娘一手带大,母子感情很深,于情于理中宫都会全力支持八皇子。真论起来,八皇子未必会输给二皇子。夺嫡押宝这种事儿,一旦错了,以咱们府上的情况,是不可能逃过清算的。所以……女儿想,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都是一半的风险,自然要谋求最大的利益。女儿听说中宫娘娘贤良淑德,由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德行也不会太差,反观贵妃娘娘这边……之前就已对林府露出垂涎之意,即便我们投靠了二皇子,哪怕最后押对了,结局也未必很好。”

林威看着林不羡,目光复杂,感叹道:“你若是男儿,又何至于此呢?”

“父亲以为如何?”

“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让云安放机灵点儿。”

“是。”

……

玄一道长决定明日便启程,和云安简单说了几句,就让她回房去收整行装。

昨夜,林母到林不羡房里留住,云安和林不羡连临别话都没的说,不过林不羡命人送来了一本账,云安看完之后明白了林不羡想要表达的意思:支持八皇子。

第二日,天还未亮云安便起床了,背好行囊将一个荷包交给身边的丫鬟,说道:“等亦溪醒了,你把这包东西交给她。里面的小纸包里放着药粉,如果她有什么头疼脑热,发烧感冒的话,把这包药放在温水里冲了服下,睡一觉。还有一盒东西,她看了就明白是什么了,转告她,我会尽快回来的。”

“是。”

云安看着丫鬟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声。

昨夜她一宿都没睡,收拾好东西以后总想对林不羡说些什么,拿来纸笔写了好多,最后都被云安烧了。

看着丫鬟拿走了自己的东西去送给林不羡,云安的心里有些遗憾,她特别想告诉林不羡,昨天自己不是心火发热,只是想和她亲近亲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云安自己也不明白,这份“执念”从何而来。

云安来到府门口,惊喜地发现林不羡和林夫人居然已经在门口了!

林夫人正和玄一道长说话,林不羡则指挥家丁往马车上搬东西。

云安快步上前,叫了一声:“娘,道长,亦溪……!”

“相公。”

“安儿啊,一路上稳妥些,手脚麻利些,好生侍奉道长,知道么?”

“是。”

“京城可不比洛城,出门外在的,你……沉稳些。”

“是!”

“娘,孩儿想和娘子说几句话,行吗?”云安搓了搓手,满眼期待。

“去吧,莫要走远了,也不要说太久,别耽误了出门的时辰。”

“谢谢娘!”

云安向林不羡使了个眼色,二人来到一旁,云安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小包东西,里面有几个分开的小纸包,是治疗伤风感冒的奇药,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拆开一包兑上半杯温水服了,睡一觉就好了。”

“嗯。”

还有……云安向前迈了一步,低声道:“盖守宫砂的粉底,我也给你装了一盒新的,足够你用的,小心收好。”

“知道了,路上小心。”

林不羡指了指玄一道长坐的那辆马车,上面插着一面黄色的三角旗,说道:“玄一道长奉旨入宫,那面旗就是令箭,任何人都不敢打你们的主意,万一……要是遇到了不长眼的山贼强盗,只管躲在马车里和玄一道长待在一起就好,府衙派了胡黎和杜仲两位大人沿途护送,他们从前是京城的名捕,身手了得,对付山贼强盗游刃有余,你可千万不要逞能!”

“嗯,我听你的。”

“回去吧,母亲都往咱们这边看了好几眼了。”

“亦溪!”

“嗯?”

云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有件事我憋了一宿,本来想写个小纸条告诉你的,但又怕纸条落到别人手上,留下把柄,正巧你来了,我……我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要抓狂多少天。”

林不羡的脸瞬间红了,越过云安的肩膀朝林夫人那边望了一眼,低声道:“你要说什么?”

“我、其实昨天,我根本不是什么心火燥热,我就是、就是单纯地想让你摸摸我的脸,我没病!”

云安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又有些担心冒犯到林不羡,想解释,就听到林不羡温柔地说道:“这有外人,母亲也在看着……我、等你回来。”

撂下这句话,林不羡擦过云安的肩膀匆匆离去,后者不可置信地望着林不羡的背影,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云安快步上前,神清气爽地说道:“道长,我准备好了!”

“那就出发吧。”玄一朝着林夫人打了一个辞别的手势,登上了马车。

云安从家丁手中接过缰绳,潇洒地跨上马背,挥了挥手:“娘亲,娘子,保重。”

……

云安骑着马行在马车左侧,快乐地哼着小曲,一手扯着缰绳,一只手把玩着林不羡给的折扇,别提多美了。

车窗被掀开,瑞儿探出头来,说道:“姑爷,道长说她昨夜没有休息好,想睡会儿,请你安静些。”

云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守制期中,怎么能哼曲儿唱歌呢?

“知道了。咦?瑞儿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是……奴婢是来伺候道长的。”

“哦,那你家小姐怎么办呢?”

瑞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说道:“姑爷无需担心,府内丫鬟多得是,再说由仪的禁足期已满,她可以照顾小姐。”

说完,瑞儿“啪”地一声放下了车窗。

来到城门口,杜仲和胡黎两位官差已经等在那里,看到马车过来,二人翻身上马,一行人出了洛城。

……

另一边,云安走后林不羡就“病”了,由仪去请来了白大夫。

“你们都下去吧,我头疼的很,想清净清净。”

“是。”

房间内只剩林不羡和白大夫,林不羡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自我小时候,就是白大夫一直照顾我的身子,已有多年了。”

“是。”白大夫手上一顿,索性将刚刚展开的针灸布又给卷上了。

林不羡见了,知晓对方已经洞悉了自己的意图,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府内几位姨娘的平安脉,也是白大夫负责的吗?”

“从前是的,不过前几日,九姨娘刘氏的平安脉突然停了。”

“哦?多久了?”

“五天,算上今日的……是第六天了。”

林不羡心头一沉,又问道:“父亲近来身子如何?”

“老爷的身体一向康泰,偶尔有些咳嗽,时时进补一下也就没事了。”

“父亲平时都吃些什么药?”

白大夫一脸了然,如实答道:“回小姐的话,除了之前旧例的那几副,两个月前老爷拿来一张不知名的方子,命小人将那副药也加到了固例里。”

“是什么方子?”

“是一副强身健体的方子,里面有虎骨,鹿茸,肉苁蓉、冬虫夏草、杜仲、补骨脂、锁阳,冰糖。这几味药材。”

林不羡略通医理,虽然没到能给人看病开方子的程度,但一些药材的药性她还是知道的,听到这副‘不知名的方子’里面所含的药材,大致也知道这副药的功效了。

昨夜,林夫人说:是林威让她过来和林不羡同住的,林夫人觉得林威是担心林不羡和云安新婚分离,怕他们做出犯忌讳的事情,才让自己来的。

林不羡顺水推舟,借机和母亲说了不少“体己话”。言谈中,林不羡得知这位九姨娘刘氏入府后,父亲经常会留宿在小院,林夫人说这些的时候也有些幽怨,不过更多的是对自家夫君身体的担心。

林夫人说:刘氏来请安的时候,她见过几面,是个标志的人儿,无怪林威喜欢,只是老爷一把年纪了,不懂节制,伤了身子总是自己的。

林夫人叹了一声,便不再说了,林不羡的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联想到父亲反常言论,强自克制却不甚自然的脸色,还有刘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到书房去和自家父亲密会,以及刘氏擦着眼泪从房间走出来的一幕。

林不羡的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

在听到白大夫告诉她的消息,林不羡的心情很复杂。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刘氏有身孕了,而且就在最近。

至于父亲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宣布这个消息?很值得品味一番。

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呢?还是为了提防自己呢?

林不羡宁愿相信是前者。

曾几何时,林不羡是多么希望家里能有个弟弟,即便不是母亲生的也好,总比父母一提到传承问题,就愁容满面要好的多。

可渐渐地,林不羡一日日长大,被迫接管了家业,又到遇见了云安。

从云安身上,林不羡看到了身为女子的另一种活法,她很庆幸是自己接掌了家业,虽然很累,但命运多少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想必这一点,父亲应该也是看出来了。

刘氏有孕,他隐瞒了消息,防的不就是她们母女么?

林不羡有些心凉,她也明白了:林威为什么不想让云安去接触皇子们了。

林不羡哀极反笑,说道:“谢谢白大夫,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容小人说句万不当讲的话。”

“请。”

“小人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小姐虽是女子,但这些年小姐所做的一切,咱们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呢。小姐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

送走了白大夫,林不羡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心口隐隐作痛,内忧外患亦不过如此。

可,真正令她心痛的,是自家父亲陡然变化的态度,为了一个不合时宜,且不知男女的子嗣,就这样防备,疏远了自己。

林不羡回忆起从前林威对自己的谆谆教导,曾经的自己觉得:能有这样一位父亲是何其的幸运啊,能力排众议将偌大的家业交到一个女儿的手上。

可这两日来的种种,让林不羡突然明白了,自己不过是父亲走投无路的下下策,若是家业不传到自己手上,那就只能从旁支过继儿子,与其大权旁落,不如传给亲生女儿。

如今,刘氏有孕,一个尚且不知男女的孩子刚一出现,便打破了从前的诸多美好。

……

只可惜,这一次自家父亲聪明反被聪明误,人算不如天算,不管他隐瞒刘氏受孕的消息为了什么,都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如今全国守制,这个孩子一旦暴露,整个林府便是一场覆灭之灾!

想到这里,林不羡的心内疚而挣扎,因为她有那么一刻,心里竟有些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