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看着云安,见云安陷入了沉思,也不打扰,又过了一会儿,玄一在一个恰当好处的当口,问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可明白?”
云安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放下茶盏又沉默片刻,才开口回道:“道长说的……可是与轮回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谓的刀兵火盗相侵,官符口舌相侵,凶病恶疾来缠,说的其实是……人活于世,或许要经历一些口舌是非,灾难官司。人吃五谷杂粮,随着年龄增长,难免会生病,这些事情……上到天潢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就疾病这一项而言,众生万物都不能避免,然后或寿终正寝,或重病而亡,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一生,再开始下一段轮回。”
玄一的话虽然玄妙,但云安是一个标准的杂食类,不仅吃的杂,学的东西也挺杂的,平时总是会利用索引了解一些稀奇古怪,或者偏门冷门的东西,知识储备量放在那儿,再结合玄一的身份,这些话其实也不难理解。
玄一抚掌赞叹:“妙甚,妙甚,贫道果然没有看错人,云施主很有慧根。”
云安只是摇头,不置可否。
玄一正色道:“我说的这些话虽然只是道家最入门的功课,无甚高深之处,但对于一些人而言,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领悟。云施主年纪轻轻,就能参透世间百态,人生无常的道理,不是慧根是什么?”
“有慧根也好,无慧根也罢。今日,晚辈来不是和道长讨论这个的,即便是有慧根……我恐怕也没有遁入玄门的打算,还望道长体谅。晚辈还年轻,觉得这红尘世道还有诸多精彩的事情没来及体验一番,心中亦有难以放下的,牵挂之人。其实……我就是一个俗人,喜财,贪嘴,有时候还有点坏心思。小聪明是有的,却没有道长说的那么好,恐怕会让道长失望了。”
“云施主,容贫道问上一句,世道众生千千万,你我因何相逢?今日,施主又为何坐在这里?”
云安刚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今日是来向玄一道长请教问题的,不是来抬杠的。
“道长,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我家娘子的意思,晚辈心有困惑,不能排解,便问了娘子应该去向谁讨教,娘子让我来您这里。”
“云施主但说无妨。”
云安再度陷入了沉默,斟酌良久,才说道:“昨日出了一场人命官司,虽然那个人不是我杀的,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么说,听起来或许有些假仁假义的,但我的确心里挺难受。再有就是……这段时间以来,晚辈的心中一直想着一件事情,一件我不应该插手,却非常想要达成的事情。但晚辈突然发现,面对这件事,晚辈不仅能力不足,而且时间也不多了。我想请问道长,晚辈应当如何?”
玄一听完云安的话,从广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龟甲,推到云安面前,说道:“如此,我便赠云施主一卦。”
龟甲内有三枚铜板,云安按照玄一的要求摇了六次,形成了一个六爻卦象。
玄一看完之后对云安说:“这件人命官司……本不应该发生,但云施主本身就是一个变数,所以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另外,云施主请放心,从施主的卦象上看,这场官司虽然麻烦,最后一定能得到公正的裁定,自有贵人相助。至于云施主的心结……一条人命陨落,但凡良心未泯之辈,都不会无动于衷,这是人之常情。事已至此,沉溺其中并无益处,不如积极补救,尽力弥补,将后续的影响降到最低才是关键。”
“我会妥善安置死者的家人的,只是,哎。”
“至于施主心中所想的那件事情,贫道认为,应随心而为,不到最后一刻,一些都还是未知,事在人为。若施主一味停留在心思层面而不去行动,一定会后悔的。人生不过匆匆几十载,不要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
云安问的那件“朦胧”的事情,其实就是她是否应该干涉时空发展,改变林府的结局的事。云安觉得道家应该讲求道法自然,顺其自然,却不想玄一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玄一的话,多少推了云安一把,但她依旧担心自己能力不够,于是问道:“我愿意去试一试,可是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做好这件事,而且时间也不多了,又该怎么办呢?”
玄一笑而不语,端起云安的茶盏举到了火盆之上,另一只手提起茶壶,倾斜手腕往茶盏里倒水,眨眼间茶盏就满了,水溢了出来。
“小心烫!”云安提醒道。
玄一却只是笑笑,稍微倾斜了一个角度,热水就绕过了她的手指,玄一还在继续倒水,茶水倾泻而下,滴到火盆里,烧的通红的银炭遇到水,发出“滋滋”声响,冒出滚滚白烟。
云安看着茶盏,苦于寻不到出路的思绪,仿佛突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哗啦”一声,玄一竟将手中的茶盏向前一丢,茶盏掉在地上,应声而碎,茶水蔓延开来。
“云施主,可有感悟?”
云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身体不自觉前倾,焦急地追问道:“好像想到什么了,可是怎么都抓不住。”
玄一问道:“茶盏满了,还能再装进去水吗?”
“不能。”
“那若是继续注水,会如何?”
“会溢出来。”
“会不会烫手?”
“会。”
“烫到了手之后呢?”
“茶盏就会被丢掉,碎了。”
玄一问一句,云安便喃喃答一句,云安的目光有些空,看着地上茶盏的碎片,玄一却笑了。
良久,玄一又问道:“云施主,问的是什么事呢?”
云安脑海中的一潭死水突然翻涌起来,犹如惊涛骇浪,再难平静。
她懂了!
云安虽然问的是自己内心的困惑,但实际上,她困惑的根源确实林府的事情,那么……
如果做个比喻,林府是刚才的茶盏,当今的掌权人就是端着茶盏的人,水就是财富的话……
如今,林府的这个量器,已经濒临满载,甚至早就溢出来了,炙手可热的财富正从林府这个量器之内疯狂地溢出,滴到通红的火盆里,激起声响和白烟。
那么……火盆是什么呢?
火盆……
火盆大概就是眼红林府财富的那些人吧?林不羡曾说过,林府每年要拿出一部分银子来上下打点,那些人见识过林府的财富,已经激起了他们最真实的贪婪,弄的整个屋子都乌烟瘴气的。
可这并不是林府这个“茶盏”被摔坏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茶盏内装不下,溢出来的滚烫开水,烫到了端着茶盏之人的手!
所以,茶盏被毫不留情地摔碎了,虽然茶盏碎了以后,茶盏的主人也喝不到茶了,可是却不烫手了!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林府的量器已经承载不了这么多的财富,早晚有一天会烫到皇帝的手,被砸个稀巴烂。
可应该怎么办呢?停止注水吗?这或许是个办法,可是要如何做呢?要如何做呢,而且……茶盏的作用就是泡茶,若是停止注水,茶盏不能泡茶,就失去了茶盏的作用,那要这个茶盏还有什么用呢?不如换个新茶盏!
林府存在的价值就是让皇帝能喝到“称心如意”的热茶,茶的味道要好,成色要亮,温度还要正好,不能烫也不能凉,更不能溢出来烫到主人。
怎么办呢?这要怎么办呢?
云安想的两个太阳穴都在发痛,可是却怎么都想不到答案。
她将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玄一,虚心请教道:“道长,茶盏要如何才能保存?”
玄一的眼光中尽是赞许,云安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是慧根是什么呢?
玄一随手拿起自己的茶盏盖子,盖到了茶盏上。
云安的眼前一亮,是啊,别人给你倒茶,但你若是把盖子盖上,就不会再给茶盏加水了。
可转念一想,套到林府上又不是太行,林府的产业链已经成型,每天纵然什么都不干,钱财也和流水一样进账,这就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停止注水的茶壶,悬在林府的这个茶盏上,不停地注水。
就算盖上盖子,水还是会来,还是会烫到拿茶盏的人。
“道长,若是茶壶悬在茶盏之上,水源源源不绝,时时不断,又该如何?”
玄一思索片刻,回道:“换一大容器,或是……”说着玄一打开了茶盏的盖子,反过来倾斜了一个角度贴在茶盏口,做成了一个半边的阻挡,正好能挡住端茶盏的那只手,让热水烫不到人。
“引流?!”云安惊呼道。
玄一想了想,说道:“云施主如此形容,倒是贴切。”
云安整理了一下思绪,脸上终于露出笑颜。
这一趟不虚此行!
她懂了,以林府目前的情况和格局,换一个大的容器恐怕暂时行不通,但是……如果引流呢?用茶盏的盖子作为挡板,水浇在上面的时候都流向了别处,虽然也会溢出茶盏,却烫不到端着茶盏的人了!
也就是说……林府一直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是时候应该出来一个人,作为茶盏盖子般存在,帮林府将财富挡一挡,引流到别的地方,虽然这会减少林府的收入,但却能短暂地转移矛盾,让热水烫不到皇帝的手,趁着这个时间再积极寻找更大的容器替换茶盏,才能真正保住林府!
云安想:这个茶盏的盖子,最合适的人选不就是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