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代价沉重

陆状起身说道:“大人,师爷,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询问云安和李公子。”

李知府说道:“准。”

“云安,小巷酒馆的伙计和掌柜的,说你突然殴打赵金,此事是否属实?”

“不属实,我是打了赵金,但是因为他说了一些污言秽语,触碰到了我的底线,侮辱了我的家人。我忍无可忍才动手的。”

“哦?赵金说了什么?”

云安扫了一眼公堂上的人,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赵金昨夜说的话字字在心,句句在耳,可事关林不羡的名誉,云安不想二次伤害林不羡。

思索良久,云安答道:“赵金说,我从前是个低贱的乞丐,傍上林府这颗大树,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说……我娘子她瞎了眼,才会看上我这么一个人。”

陆状盘珠子的手指一顿,看云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在陆状来之前林不羡已经将案子的起因经过一五一十和陆状说过了,陆状之所以在公堂上问云安这个问题,也是想让所有人明白:云安动手是有原因的,不论赵金因何而死,云安打他并不是因为“发狂”。

虽然云安没说全,但也没有作假,陆状没再追问。

另一位知晓真相的人同样看着云安,感受却和陆状全然不同,那人就是李元。

昨夜李元就坐在云安对面,还是他先听到旁边桌人的对话的,那些龌蹉之言他听的很清楚。

在李元看来:若是云安照实说了,在道理上就站稳脚跟了。即便最后判定凶手真的是云安,但在诸多杀罪里,也细分为:凶杀,仇杀,斗杀,错杀,误杀。

罪责的轻重依次递减,凶杀和仇杀是死罪,斗杀是杖责后刺配,错杀和误杀的罪责要更轻一些,若是能获得家人的谅解并积极赔偿,大多只是流放或者关押。

李元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云安的用意,他看着云安,脑海中又闪过他和玉纤纤彻底决裂之前,玉纤纤说的其中一段话。

玉纤纤说:“你所谓的那些‘为我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命风流罢了,青楼女子在你心里只是标榜你痴情的物品而已,你想要的不过是世人对你‘有情有义’的称颂,你根本就不懂如何尊重女人。”

玉纤纤的这句话对李元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耿耿于怀了很久。

怒气消散后,李元也曾静下来反思自己,可怎么也想不明白玉纤纤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吗?难道她没有良心吗,自己都不嫌弃她卑贱的出身,愿意将她明媒正娶抬做正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直到今日,李元听到云安的话,心中恍然多出了一丝明悟,具体是什么李元也解释不清楚,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

或许,玉纤纤说的……就是这个吧?

林不羡根本不在场,云安完全不用顾忌,先保住自己才是头等要事,即便云安的供词传到林不羡的耳中,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云安没有,半个不利于林不羡名声的字眼,都没有提。

李元扪心自问,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会实话实说。

……

“李公子,李公子?”

“啊!哦,杜先生,学生在。”李元回过神,发现杜状在叫自己。

“敢问李公子,昨夜你是否目睹了整个过程。”

“是。”

“后来发生了什么?”

“云兄将赵金拖出了酒馆,我们三人来到一处胡同,我守在胡同口,云兄和赵金在里面,云兄教训了赵金一顿。”

“你们离开的时候,赵金是否还活着?”

“是,他叫的声音很大,我们走出一段路还能隐约听到。”

杜状拨动手中的珠串,点了点头,转身朝李青山拱了拱手,说道:“李大人,据在下所知,李公子身系功名,他的证词理应作数。”

“这个自然。”

“如此,本案的第一个疑点浮出水面了。赵金的尸体既然是在胡同内发现的,胡同应该是赵金的殒命之地,根据在下的经验判断,被殴打致死一般为两种情况,当场死亡,或者腹内脏器因震荡出血,次日而亡。赵金显然这两种情况都不符合。”

赵金的母亲擦了擦眼泪,欲言又止,坐在小案后的钟萧廷瞧见了,出声道:“老人家,可是有话要说?”

赵金的母亲不敢直视高堂,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青山道:“老人家,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大老爷,说不定是我儿被打的没力气爬起来,才死在胡同里了。”

陆状点了点头,答道:“老人家的推测很有道理,但老人家别忘了,令郎在云公子和李公子离开之时,还有力气高声求饶。他二人行出很远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小巷酒馆在下经常去,地处闹市,夜里更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云公子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会有胆子大的去一探究竟的,若令郎真的到了爬不起来的地步,只要喊几声救命,自会有好心人前来搭救,结果如此,原因只有一个,云公子和李公子离开后没多久,令郎就死了。我猜……是有人在云公子之后进了胡同,杀死了令郎。”

赵金的母亲听完,悲从中来,用手帕捂住脸,哭诉道:“青天大老爷,求你给民妇做主啊!民妇家中只有这个一个男子顶梁,他这一走,整个家都完了!”

听着老人痛彻心扉的哭声,云安很愧疚,赵金虽然不是自己杀的,可赵金的死自己有脱不开的责任。

云安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成熟,即便是差了千年文明的现代人又如何了?想想今天早上林不羡在对待这件事情上的表现,自己的心智上和她差的真的是太远了。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现代,不管这件事出自什么原因,赵金之死到底是不是自己造成的,自己都脱不开或轻或重的法律制裁。

凭现在的自己,还说什么帮助林府脱离困境这种话,真是贻笑大方。

……

陆状趁机说道:“老人家,您老要是真的想弄清真相,将真凶绳之以法,便听在下一句劝告,允许仵作验尸吧。只有这样才能弄清楚令郎真正的死因。”

……

惊堂木一拍,今日的堂审告一段落。

陆状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动赵金的母亲允许仵作验尸,验尸需要时间,李青山宣告退堂,明日午时再行开堂宣判。

原本云安作为嫌犯,是要被暂且收监等候宣判再行定夺的,但燕国的讼师有担保的资格,陆状出面为云安做了担保,李青山允许云安归家等待。

出了大堂,经过赵金蒙了白布的尸体,云安的双腿犹如灌铅般沉重,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条鲜活的生命……昨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云安浑浑噩噩地出了衙门,脚下一空,原来是踏空了台阶。

“小心!”云安撞到了一个柔软馨香的怀抱里,抬眼便看到林不羡遮着半面轻纱的脸庞,露在外面的眼眸里满是担忧。

“相公,你不要紧吧?”

云安动了动嘴唇,只挤出两个字:“亦溪。”

林不羡掏出手帕来为云安擦了擦额头,柔声道:“相公,我来接你回家。”

林不羡搀扶着云安上了马车,为云安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柔声道:“喝杯水润润?”

云安捧着水杯,对林不羡说道:“我没有杀人,可是我现在也不确定了,我只是觉得……觉得那种力道应该打不死一个成年精壮男子,可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觉。”

林不羡按到云安的胳膊上,柔声宽慰道:“我相信你,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云安放下水杯,对林不羡说道:“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严重的事情,赵金的尸体就停在院子里,蒙着白布。他的家人都那么伤心,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我一直在想,即便赵金不是我杀的,可若是我早点听你的话,稳重一些,成熟一点儿,是不是可以避免这场悲剧?我已经听到他们工作的地方了,想要查到他们很容易,完全可以事后用别的办法处理这件事,可是我却选择了最暴力,最鲁莽的方式。赵金的死,我难辞其咎。你说的对……我太不成熟了。总是要你来保护我,其实……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是、是我突然强化了自己的身体,仗着有一些身手,潜意识里有些肆无忌惮了。我根本不配来这里……”云安痛苦地捂住了头,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时光岛的那大半年的生活,强化了身体素质的同时,也让自己丢掉了一些敬畏之心,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并不是什么沉浸式的游戏,自己已经身处其中了,却一直没有正视这个问题。

林不羡牵过云安的手捧在手心,在心里发出一声长叹,云安如此失态,证明她良心未泯。

其实林不羡本想告诉云安,她相信云安没有杀人,即便是最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云安,她也会尽最大努力把云安的罪责降到最低。

不过,经过这件事,云安应该也会成熟一些了。

林不羡暗自发出一声叹息:只是啊,这份成长的代价对云安来说,太沉重了一些。

可总比她莽撞行事,得罪了林府也惹不起的大人物,如宁王之流,导致丢了性命要好多了。

只是这些话,林不羡是不会对云安说的,万一让云安觉得她很冷血,那便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