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府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既然如此,在找到新的嫌犯,或者有力证据之前,你的嫌疑目前最大,云安,你可有话说?”
李知府说完了例行必须要说的话以后,才将话语权抛给了云安。
云安跪在地上思索良久,虽然被她打过的那个人第二天就死了,死亡本身给云安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这是出自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在蓝星所受的法制教育。
可云安冷静下来之后,还是觉得凭自己昨晚的那通拳打脚踢,不至于令人丧命,她虽然气急了,又是黑灯瞎火的胡同里,但是分寸还是有的,每一脚都踢在了那人的身上而不是头上,以云安的常识推断:最多最多也就是骨折,或者软组织挫伤,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耳畔,林不羡的叮嘱再度回响,她告诉云安:你要对自己有足够的信任,不是你做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承认,不管面对怎样的局面,一定要坚定自己的立场,模棱两可的话也千万不要说……”原来,她早就猜到了吗?是怕自己乱了方寸,所以才没有直说的吧?
云安深吸了一口气,回道:“大人,草民有话要说。”
“起来回话。”
“谢大人。”
云安刚想起身,坐在小案后的钟萧廷竟开口劝道:“李大人,云安无官无品,更无功名傍身,面见朝廷命官,理应跪地回话,况且他身上现在还牵连着一桩人命官司,外面赵金的家眷都看着呢,您看……”
李青山斜眼看了钟萧廷一眼,说道:“头已经磕过了,礼也行过了,本案尚未宣判,不能断定云安就是凶手。况且,赵金的家人本官早就让他们起来了,只是他们自己不肯起来罢了。本府断案自有章程,钟大人初来乍到,还是静静看着吧。”
李青山还在介怀钟萧廷借自己之口推迟了接风宴,偷偷跑到林府去拜访的事情,心里正提防着他呢。
钟萧廷前几天刚刚私下和林府示好,现下又公然在公堂上挤兑林府的女婿,如此违和的行径,令李青山心中的警铃大作。
李青山知道林府不会这么轻易舍弃好不容易招来的女婿,一会儿定会派人过来,要是看到云安还跪在地上……云安若真的是杀人凶手还好说,万一到最后云安洗脱了嫌疑,再被“有心人”挑拨几句,自己和林府之间怕是又要再生间隙。
李青山觉得:钟萧廷这是在故意拿话激自己,指不定正布置着什么圈套等着呢!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不管对方做什么它都会慢慢生根发芽。更何况李青山经历过官场上的大风浪,疑心本就比一般人重一些,他的心里自有一杆秤,秤杆子上标记着的都是利害关系。
无论如何,商贾和士族之间不会存在你死我活的冲突,但上下级之间可就不一定了,比如他和钟萧廷。
云安垂着头,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有关案情的问题,也有钟萧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钟萧廷刚才和李知府的对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
可惜时间太短了,云安能考虑的问题很有限,她只是看出了李知府好像并不买钟萧廷的账。
云安端起手臂朝李青山行了一礼,说道:“李大人,昨夜草民虽然与赵金之间的确发生了冲突,但小人自知分寸,以小人当时所用的力道,打在一个身材精壮的成年男子身上,伤痛或许难免,致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小人昨夜虽然喝了一些酒,但绝非酒后胡来,动手事出有因,而且……当时小人是与一位朋友在一起,他可以证明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赵金还活着。”
“哦?证人是谁?”
“昨夜和小人在一起喝酒的朋友,姓李,名元,字空谷。”
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李青山的脸色微变,或许是出自避讳的考虑,去调查的衙役并没有告诉李青山李元也在的事情,毕竟李元自从被逐出府门后,就成了李青山心中的一块禁忌。
“报!”衙役拖着长音,一路小跑地来到公堂之上,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大人,林府派了讼师陆状前来,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李青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林府并没有放弃这个赘婿的意思。钟萧廷的脸色则有些不好看,陆状的盛名,钟萧廷也略知一二,有陆状出手的案子鲜有败绩。
钟萧廷恨得牙痒痒……
还以为苍天开眼,竟然不用自己动手,这个乞丐就栽了?却没想到林府竟然派了陆状来,而且目击证人还是知府的儿子,真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传陆状,另外……”李知府从签壶中取出一支红头签丢到地上,吩咐道:“立刻传证人李元,酒馆老板,伙计,还有……去查查赵金昨夜和什么人一起喝的酒,一并传来。”
“是!”
陆状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身穿一袭藏蓝色绸缎长袍,手中盘着一串珠子,信步进了大堂,一撩衣襟下摆跪到堂上:“陆状见过李大人。”说完也不等李青山开口便主动站了起来,一旁的衙役也不用李青山吩咐,搬过来一方小凳,放到陆状身后:“陆讼师,请坐。”
“多谢。”陆状朝衙役拱了拱手,坐在了凳子上。
云安看了看泰然的陆状,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李青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讼师在燕国的地位如此之高。
李青山从大案上拿过一沓纸,交给身旁的师爷,说道:“把这些拿给陆讼师看看。”
“是,老爷。”
陆状接过衙役的初步调查,部分证词,以及师爷手书的案件经过,快速看完以后,问道:“敢问大人,其他证人的证词,还有仵作判词在何处?”
“证人已经去传了,至于仵作的判词……”李青山看了看堂外,说道:“赵金的母亲不同意仵作验尸,她想给赵金留个全尸。”
陆状将手中的珠子盘的飞快,大概盘了两三圈,起身将一沓宣纸交还给师爷,来到了云安身边,说:“姑爷,在下陆状,受四小姐所托,来为您申辩。”
“谢谢。”
“姑爷稍安勿躁,等证人都来齐了,咱们再开始。”
“好。”
证人中第一个到的是李元,他事先接到林不羡的通知,在半路遇到了传令的衙役,之后来的是酒馆的跑堂伙计和掌柜的,以及发现赵金尸体的两名寻街衙役,和赵金一起喝酒的那个人还在调查中,需要一些时间,其他的证人也在寻访中。
李青山扫视堂下,目光在李元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自从将李元逐出家门,他们父子这还是第一次见。
李元看起来比在李府的时候沉稳了不少,李青山表面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满意的。
当初,逐李元出府一方面是为了平息林府的怒火,另一方面也是李青山听从了宁王的意见,放李元出去历练几年。
按照燕国的律例,若被逐出家族的之人行了光宗耀祖之事,便可以重新回归宗族。
李元本就有功名傍身,待到他日金榜题名,就能顺顺当当地回家了。李青山并没有放弃过这个儿子。
由于赵金的尸体是衙役发现的,实际上本案并无真正的原告,出于尊重,李青山命人将赵金的母亲请到了公堂内,并赐了坐。
惊堂木一拍,李青山低沉说道:“升堂!”
两排衙役快速进了大堂,分立左右,用大棒撞击地面,唱道:“威武。”
李青山看了师爷一眼,后者拿着几张宣纸来到堂前,朗声颂道:“乙酉月癸酉日,五更,寻街衙役王全,傅贵,在城西一处胡同内发现了一具男尸,死者名叫赵金,洛城人氏,生前乃是玉香楼伙计,卒年三十五。经仵作判断,死者被发现时体温尚存,推断被害不超过两个时辰。无中毒表现,头上有外伤和血迹,衣服上有若干足印,身上多处淤青,系遭人殴打致死。”读完一张,师爷问道:“卷中所述,是否属实?”两名衙役和仵作上前回道:“属实。”
师爷又翻开第二张宣纸,读到:“经小巷酒馆跑堂伙计王南,掌柜的纪余,目击称,昨夜赵金与朋友在酒馆内喝酒,邻桌的客人突然用酒杯砸了赵金的头部,登时鲜血横流,随后那人将赵金拖出了酒楼,拖至临近胡同内。纪余,王南,你们看看昨夜那个殴打赵金的人,是不是他?”师爷说着,指向了云安。
掌柜的端详了云安一阵,谨慎回道:“回老爷,师爷,看这位公子的身量,胖瘦,和昨夜动手的那位客人很像,但小的当时离得远,容貌看的不太真切,公堂之上不敢说囫囵之言,还望老爷恕罪。”
李青山点了点头,说道:“王南,你去辨认一下。”
“是。”
不等王南凑近,云安主动说道:“不用辨认了,草民一直都没有否认过昨夜和赵金发生了冲突,那个人就是我。昨夜草民的确因为一些原因动手打了赵金,但绝对没有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