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言一出,雅间内的气氛明显安静了下来,不过只是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络,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就连林不羡也忍不住看了云安一眼,不过她见云安的表情自然,目光清明,便知道这只是云安的无心之言,她根本没存那份心思。
坐在林不羡的这个角度,她看不到钟萧廷的表情,对面的宾客也都恢复了常态,但林不羡知道,云安的话已经被他们一字不差地听到耳朵里去了。此刻,想必每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想法。
林不羡坚信云安的心思绝对没有他们想的那般复杂,以林不羡对云安的了解,这人偶尔在嘴皮子上占些小便宜是有的,但是让她说出什么“污蔑”他人的言辞,云安是绝对不屑于如此的,云安的性格中透着一股孩子气,她绝对没有这么“歹毒”的心思,虽然林不羡也觉得钟萧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逾越之举,是该敲打一下。
云安的这句话虽然在阐述事实,但也无形中向所有人暴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昨日,这位新官上任的钟大人,去拜访了林府。
要知道,如果按照原定的流程,昨日应该是商会会长宴请钟萧廷的日子,是对方通过李青山主动更改了流程,以举办谢师宴为由,将接风宴会向后推迟了一天,原本钟萧廷这么做不仅没有任何不妥,反而会给人留下一个他尊师重道的好名声。
可……听完云安那短短的两句话,这个“尊师重道”似乎有些变味了。
众人各怀心思,商会会长刘万舟和洛城知府李青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刘万舟觉得钟萧廷推掉了整个洛城商贾界的宴会,竟然是为了腾出时间去林府“做客”,简直不把他这个商会会长放在眼里。
难道说在钟萧廷的眼中,自己这个商会会长,整个洛城商界,还不及一个林府分量重吗?
虽然从财力上来说,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但真敞开了去做,那就有些令人难堪了。
李青山的不悦表现的要更加明显,刘万舟多少还要顾及一下钟萧廷的官位,李青山作为钟萧廷的顶头上司自然是不用的,即便钟萧廷现在是尚书府的乘龙快婿,但李青山背靠宁王府,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危机到钟萧廷和他妻子的性命,户部尚书不会为了一个女婿和自己为敌。
为官者心思要更深沉,想的也更多一些。
李青山不禁想:钟萧廷为什么要让自己出面推迟了宴席?而且转头就去了林府拜访?
是想借着众人的猜忌图谋些什么么?
李青山根本不相信钟萧廷会愚蠢到这个份上,那么他这么做,定有图谋,只是究竟图某些什么,李青山暂时还没有想到。
钟萧廷攥着酒杯,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暗中却快要把牙给咬碎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该死的乞丐竟然敢反摆自己一道!
钟萧廷不是不知道,自己昨日推了接风宴,却去林府拜访之事于理不合,钟萧廷这是在兵行险着。
第一,如林威所料的那般,钟萧廷突然来访,是为了打林府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钟萧廷断定这件事林府会自己咽下,绝对不会声张,他了解林威,也多少了解林四小姐,像这种会影响到林四小姐和林府名声的事情,林府绝对不会宣扬开来。
钟萧廷自觉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怎么也没想到漏算了一个云安。
在这之前,钟萧廷已经派人详细打探了云安的情报,得知对方目不识丁,家族没落,更曾在林四小姐的生辰宴上大行失礼之事,新婚后还去砸了林氏旗下的一家当铺,看到这些消息,钟萧廷冷笑不已,愈发瞧不起云安了,他觉得以他目前的身份,对付一个乞丐根本不在话下。
结果……却是这样!
这个卑贱的乞丐,我钟萧廷定要让你尸骨不全!
“来,钟大人,我们干一杯。”
云安主动碰了碰钟萧廷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钟萧廷也只好喝下了杯中酒,只是这甘醇的千日醉好像变味了,酸苦酸苦的。
……
酒席结束,已是夕阳西下,但这场接风宴并没有结束,刘万舟包下了一艘画舫,请了洛城最有名的歌舞姬班子,邀请所有人游湖,听曲儿。
李青山随口找了个理由拒绝了,众人也没挽留,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李青山作为洛城的知府,是不会和一群商贾之流公然出现在公众场合的,让百姓们看到不成样子,几乎每一次宴请,李青山都是只吃酒席,不参与其他活动。
钟萧廷作为接风宴的主角,再加上并非地方最高长官,所以可以去。
林不羡称身体不适推脱了,她不想再和钟萧廷共处一刻,这场宴会她之所以会来也是出自钟萧廷的威胁,对方言之凿凿地说:李知府会在宴会上有所安排,结果李青山什么都没说,既然知府都走了,林不羡再无留下来的理由。
况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云安她喝醉了。
宴会进行到后半部分,其他雅间的宾客开始串场敬酒,林不羡他们所在的雅间自然是必到的,全场喝的最多的人就是云安了。
李青山和钟萧廷身份尊贵,一些商贾不敢敬酒,刘万舟是老油条了,知道如何打太极,只有云安这一位心实眼实的,加之她放出话来,要替林不羡挡酒,其他雅间的宾客们来敬酒的时候,刘万舟直接把云安给推了出去。那些个从前顾忌林四小姐女子身份不敢敬酒的商贾们听到后,一个个双阳放光,摩拳擦掌,端着酒杯,排着队来敬云安的酒。
云安笑的爽朗,来者不拒,那豪迈的饮酒之风,看的林不羡阵阵心疼。
犹是定力高深,喜怒不形于色的林四小姐,也破了功,暗中拿眼睛剜了刘万舟好几次。
云安强撑着身体与众人一一作别,林不羡知道云安是强撑着,她离云安很近,能闻到从云安身上透出的,浓烈的酒味。
林不羡再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看,如何说,守在云安的身边,扶着她的胳膊。
看到二人如此亲密,不少人都会露出会心的笑容,藏在轻纱下的脸庞早已红透,可林不羡依旧坚守在云安身边,她很怕自己哪怕稍微离云安远了一点儿,这人都会不小心栽倒在地。
终于,林不羡和云安目送宾客们登上了画舫,林不羡用双手搀住了云安的胳膊,吩咐道:“林涛,速去把马车赶过来,林福,你骑上快马回府,吩咐厨房煮了醒酒汤来,要浓一些。喜儿,你过来搭把手,到那边去扶着姑爷,等马车过来扶着姑爷上马车!”
“是!”
林不羡和喜儿一左一右搀扶着云安,云安却还是站不稳,眯着一双迷蒙的眼睛,脸颊通红,眉头紧锁,长叹了一声,将头靠在了林不羡单薄的肩膀上,低声道:“头好晕。”
林不羡疼惜不已,云安炽热的呼吸夹杂着酒气,打在林不羡的耳际,她紧了紧云安的胳膊,柔声安慰道:“再等等,马车马上就来了,等上了马车你略躺躺,就不会这么晕了。”
林禄见自家小姐擎着姑爷很是辛苦,好心上前说道:“小姐,让小的来背着姑爷吧。”
“不必,我自己来。”林不羡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虽然通过林不羡的观察,云安平日里对男子并无明显避讳,但是就算伪装的再像,云安也不是男子。
男女授受不亲,要不是林不羡担心自己一个人扶不住云安,她都不会让喜儿来帮自己,云安的身份是绝对的秘密,不仅关系着林府,也关系着她自身的存亡。
林涛赶着马车停在了林不羡和云安的面前,林禄跑过去将脚蹬摆好,林不羡扶着云安,贴在她耳边用仅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相公,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咱们回府以后再睡,我……不想让旁人把你抬回去。”
千日醉是顶级好酒,虽然云安感觉身体不听使唤,意识却基本清醒,她明白林不羡的意思,可酒精也让云安的情绪有些紊乱,失去了逻辑,云安觉得好难过,女子怎么了?难道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就是罪过吗?
云安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乖巧地贴在林不羡身边,脚步随着林不羡而挪动。
林不羡率先上了马车,回过身朝云安伸出手:“来,相公。”
云安看着林不羡,咧嘴一笑,握住了林不羡的手,登上了马车。
进了车厢,林不羡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扶着云安,将人安置到了座位上,然后坐到了云安身边。
林不羡正准备去拿一旁的靠垫,垫在云安身后让她歇一歇,就感觉自己的肩头一沉,云安再次枕到了林不羡的身上,只是林不羡的肩膀单薄不吃重,云安的头顺着林不羡的肩膀往林不羡的怀里滑去。
后脑结实地扫过林不羡的胸口,惊的后者呼吸一滞,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那份触感是如此陌生而羞耻,自打有记忆起,那处就从未被旁人触碰过。
待林不羡回过神,云安已经枕到了她的腿上,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难受地哼哼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