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羡美目流转,端详着云安的侧脸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我?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底子好的很,生病的原因只是伤风了而已,每天从山下爬上去,到了山顶比较凉,水汽又多,被风一吹就伤风了,睡一觉就好了。”
林不羡沉默片刻,歉意地回道:“对不起,让你因为我的原因淋了雨。”
“没什么,这种事儿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我以前顶着瓢泼大雨,背着七十斤的包袱跑了十里地呢,这点小事儿不算什么。”
林不羡想:云安大概是不小心说出了她从前的生活,主动提及从前的事情,是接纳一个人的开始。
林不羡不想让云安意识到她说错了话,因为这势必会加固云安的心防,当她意识到问题,再想让她敞开心扉就难了。
若是……今后她再不小心说错话,自己竭尽全力帮她找补回来就是了,至少在自己面前,这样子就很好。
嗯,没错。
林四小姐非常认真地想着。
“来人呐。”林不羡唤道。
片刻后,小院内的粗使丫鬟来到门外,回道:“启禀小姐,姑爷身边的大丫鬟不在,奴婢莲藕,敢问小姐有何吩咐?”
“进来回话。”
“是。”
丫鬟推门而入,正是刚才那位遗落斧头的丫鬟,只见这位姐姐垂着头,不敢看火炕上的二人,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
林不羡继续说道:“你上山一趟,去找由仪,就说是我说的,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回山上去了,让她禀报母亲一声,明日一早我和夫君一同上山去。”
“是。”
“再有,这些话只告诉由仪一人便是,不必禀报母亲,告诉她,明日带人抬着抬山轿,到小院里来接我。”
“是。”
“去吧。”
丫鬟转身准备离去,却被云安叫住:“姐姐请留步。”
“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的斧头,别忘了拿……”
……
子母山山势陡峻,虽然云安的小院建在半山之上,但对于由仪来说爬上爬下还是很辛苦的,林不羡在吩咐的时候特别交代让由仪带着丫鬟过来接她,由仪岂敢怠慢。
天刚蒙蒙亮,由仪就带着抬轿子的丫鬟们下山了,到了小院半刻都不曾停歇,又跟着林不羡上了山,林不羡是故意为之,由仪不是犯懒吗?她先要好好治一治她的惰性,其余的回府之后再细细追究。
林不羡脚扭到的事情没有瞒住,好在两位玄字辈的道长医术高明,给了跌打酒,又给林不羡做了针灸,在结束清虚观之旅前,林不羡的扭伤痊愈了。
林府一众人在山上住到了八月十三,再有两日就是中秋,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临走前,大殿之上,林夫人转头看了丫鬟一眼,后者将厚厚一沓银票递给云安:“姑爷。”
云安看到银票两眼直放光,想着这能到瓷器店淘到多少奇珍异宝,还以为是这段时间自己表现优异,林不羡的妈妈给自己发的零花钱呢,拿过厚厚一沓银票,咧着嘴笑了起来。
高兴没维持三秒,就听林夫人说道:“安儿,去把香火钱放到功德箱里,记你的名字。”
“啊?!哦……”云安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会错意了,有种从天堂回到现实的感觉,捏了捏厚厚的银票,走到功德箱前将银票投到了里面。
管理大殿的小道士敲响三叉铃,颂道:“福生无量天尊。”
林不羡将云安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俊不禁的同时,也好奇了起来,云安她,很缺钱吗?
既然缺钱,上次她去缥缈楼自己命林福给她送了一万两银票,过后她为什么要把剩下的退还回来了呢?
林不羡粗略估计了一下,云安好像真的没什么钱,新婚第二日母亲给的一千两银票上次喝花酒估计也用光了……
林不羡扫过云安腰间那枚自己送给她的玉佩,自己之所以一直没给云安什么钱,是因为云安若是需要,大可凭这枚玉佩到林府旗下的任何一处产业随意支取银子,她想要多少没有呢?可云安为什么不用呢?是还没来得及,还是自己上次没有说清楚?
一行人下了山,来到山下云安吃了一惊,形销骨立的玄一道长居然还跪在山门外……
云安对这位提出同极双修的道长印象很深,且充满了好奇,她甚至觉得玄一就是这个时代同性之爱的先驱者,十数日不见玄一瘦了一圈不止,可玄一虽然面色极差,但目光依旧炯炯有神。
再想想林不羡和自己说的,有关于玄一身世的传说,云安对玄一更加好奇了。
她转而对林不羡说道:“玄一道长这么跪着也不是办法啊,我们都走了没有人照顾,她恐怕会出事的,你快想想办法。”
林不羡轻叹一声,说道:“玄一道长虽然被逐出山门,但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想看她如此,只是……”林不羡将目光投向瑞儿,对方朝林不羡摇了摇头。
林不羡继续说道:“只是玄一道长的性格是出了名的执拗,我们也不好强行把她带回府中疗养,至于其他的,是清虚观的山门内务,我们更没权力插手了。”
云安转了转眼珠,问道:“要是我有办法说服她跟我们一起离开,你能收留她一段日子吗?”
“这个自然。”
“那好。”云安狡黠一笑,快步来到玄一身边,蹲下,伏在玄一耳边说了些什么。
玄一听完后,猛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云安足有五六个呼吸之久,在此期间云安一直微笑着与玄一对视。
场中的所有人都注视着二人,包括林不羡和林夫人。
一声惊呼传来,是瑞儿发出的,只见她捂着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玄一,玄一竟然主动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个膝盖犹如生根,瑞儿用尽浑身解数劝解也不为所动的人,竟然被云安短短的一个耳语给劝了起来。
林不羡的眼中也划过一丝愕然,不过很快她就有了一个猜想,或许……云安能劝动玄一道长的论据,与“同极双修”有关。
云安扶着玄一道长,朝着空马车走去,路过林不羡的时候还朝她使了个眼色,那模样得意极了。
“出发回府。”林夫人对自家女儿的决定并无异议。
云安将自己的坐骑绑在了马车上,钻进了玄一道长的马车,在燕国,对女子的那些世俗的眼光并不会涵盖到出家人的身上,一则,玄一被逐出山门知道的人并不多,二则,按照燕国道教的规矩,玄一被逐出山门这件事,清虚观没有开坛禀告天地,也没有张榜公布天下这两个步骤,那么对玄一只能算是山门的放逐,仅表明玄一不再属于清虚观,玄一在正气宗内的辈分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她还是正气宗德高望重玄字辈天师,只是没有山门了而已。
即便云安是“男子”,二人同坐一辆马车也不会惹人非议。
若非如此,林不羡和林夫人也不会一言不发。
车厢晃动,云安坐在玄一对面,对方似乎精疲力竭,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良久,突然睁开眼睛盯着云安的眼睛,说道:“你是女子。”并非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声音不大,却十分笃定。
云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面色变了几变,自从来到这个星球,云安还从未如此不安,惶恐过。
玄一的眼神如一把尖刀直插云安心口,仿佛洞悉了一切,云安即便穿着高科技的伪装,也有种无所遁形之感,甚至连狡辩的话都说不出。
云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就在喉咙里跳动,随时都有可能蹦出来,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丝。
就在云安苦无计策之时,玄一却再度闭上了眼睛,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适才还要多谢你点醒了我。”
刚才,云安伏在玄一耳边只说了一句话,她说:“你找到传人了吗?你若是跪死了,你的那套同极双修的法门可就要彻底失传了。”
云安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云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仿生喉结,喉结突起,代表着男子半身仿生皮是开启状态。
玄一沉默片刻才闭着眼睛回道:“你的伪装天衣无缝,若不是我所修法门极为特殊,恐怕也看不透你的真身,相信山上的那几位,除了……玄谷有可能瞧出端倪外,旁人都是看不出的,不过你放心,她……亦不是多嘴之人。”
“请问一下您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是什么原理呢?”云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
“你刚才,摸了一下喉咙,还抬手擦了擦汗,是不是?”
云安彻底惊了,玄一可是一直闭着眼睛的!
玄一继续说道:“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一本古卷,清虚观所修法门重在修心,而我所习之法门重在修气,每个人都有一股气从丹田发出,环绕周身,形成一股专属本人的场。容貌和身体或许可以伪装,‘场’是伪装不了的。你所展现出来的场,温润如水,证明了你是一个简单善良的人,你的水是活水,像涓涓流淌的小溪,虽不奔腾,贵在不息,说明你是一个贯彻始终,坚定不移的人。虽然有时行动力不足,就像那个小溪,也许一块巨石就能阻断它的去路,但溪水并不会因此而停止,当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依旧会喷薄而出,或是另辟蹊径。但在水面上却弥漫着一股灰黑色的气,这股气……是你内心深处的郁结,也是你内心深处的秘密,若我所看不差,你正在辛苦坚守着一个秘密,或是使命。但它与你的本心并不契合,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股灰黑气,我劝你早日排解,以免积累到一定程度幻化成心魔,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而在这层迷雾之下,你心海里的那汪清泉之中,端坐着一个女体,那个才是真实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