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正堂,主位上只有林威一人独坐,这是很反常的,平日里的晨昏定省林夫人是从来都不会缺席的,就算是偶尔缺席也是林老爷。
云安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一如往常的林不羡。
二人来到林威面前,跪在蒲团上:“给父亲请安。”
“嗯,起来吧,坐。”
“谢父亲。”
作为一个现代人,云安是不喜欢有事没事就下跪的,但晨昏定省是林府的家规,再加上林威长的很像云安的父亲,每次磕头的时候云安就把林家二老想成自己的父母,心里就没那么多排斥了。
这么多天过去,云安的心态也在发生着明显的变化,从最开始的抵触,到想尽办法去释然,到最后引发了云安对“孝道”的一系列思考。
愚孝固然是不值得推崇,但古人的孝道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还是很值得现代人去思考和学习的。
种花家尊奉儒家思想,“忠孝仁义礼智信”是凝聚在骨子里的传统美德,可是随着全球化的快速融合,兼收并蓄的同时,种花家的传统文化也在承受着某种冲击。
就比如说某些世世代代都属于种花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和节日,正在被隔壁邻居觊觎,频频申遗,其原因是多样化的,但会发生这些事情的诱因,很值得每一个种花家人去深思。
再过个千百年,端午节,风水文化和中医,还是否如现在一样,是世界公认的源于种花家,发扬于种花家的文化呢?
云安一直觉得文化认同是高于地域认同的一种感情,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若是这个根被宵小之辈蚕食剥夺,真到了那一天……这个民族的凝聚力要从哪里体现呢?
“相公?”听到林不羡温柔的呼唤,云安恍然回神,望去,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渗透出的担忧,当然云安知道这都是她的个人看法,做不得真。
“怎么了?”
“父亲在叫你,你在想什么?”林不羡问。
“抱歉,想到了些事情,一时间走神了。”云安将凌乱的思绪重新藏在心底,起身朝着林威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请父亲恕罪。”
“坐吧。”
“是。”
“最近日子过的还习惯吧?吃的用的可还习惯?”
“很好,身边的人都很周到,谢谢父亲关心。”
“嗯。”
林威继续问道:“我听说你现在身边还没专属的奴才丫鬟,是吧?”
“是。平日里都是瑞儿和由仪顺带着照料我,挺好的。”
“这不像话,羡儿掌管这么大的家业很难面面俱到,后院的这些事都是你母亲管着的,不过她年岁大了,一时忘记也是有的。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人,这不行。这样吧……我看林涛手脚麻利,人也稳妥,就把他派到你身边,做个随身的家丁,至于丫鬟……”
“父亲。”林不羡接过了话头,唤道。
“嗯?你有合适的人选?”
“是,女儿觉得瑞儿就不错,就把她派到相公身边做个一等丫鬟吧。”
“瑞儿?那不是你身边负责内务的大丫鬟吗?把她给了云安,你呢?”
“女儿再物色一位就是,再说女儿平日里在府中的时间并不多,还不如放了瑞儿去照顾相公的饮食起居,瑞儿毕竟是女儿身边知根知底的老人,女儿也能放心。”
“那好吧,你一会儿吩咐下去。”
“是。”
林不羡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但心里却升起了一丝不安,这个林涛,云安是不认识的,林不羡却是很了解。林涛是两代家生子,林涛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贴身小厮,这对父子对自己的父亲可谓是忠心耿耿,哪怕是自己父亲命令他们上刀山下油锅,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府中的下人多如牛毛,父亲却偏偏将林涛指派到云安身边,这个行为本来就有待商榷,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昨天云安刚刚从缥缈楼回来,事后林不羡虽然尽力弥补,派了马车把人接回来,又叫瑞儿去门口等着,可林府的家主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只要他想知道什么,就绝对瞒不住。
林涛……林不羡略有耳闻,据说帮着父亲料理过许多“麻烦事”。
所以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林不羡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将自己身边最贴身的瑞儿指派到了云安身边,不管父亲对云安存了怎样的心思,云安女子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罪臣子女的身份更不能被林涛洞悉分毫,不然以父亲的性子……云安很可能会出意外。
别看林威平时一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样子,但所有大家族家主应该具备的品质他都有,若非如此,旁支的那些人也不会安生这么多年了。
云安还浑然不觉,夹在这对父女之间,林威亦多少明白自家女儿的心思,父女间各怀心思,表面平静,端坐着。
林威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放下茶盏便随口问道:“听门房说,你昨夜很晚才回来?”
终于问道主题了,林不羡的眼皮一跳,云安也坐直了身体。
“是,出门去见了一位朋友,回来的晚了一些。”
林不羡抿了抿嘴唇,没有开口。
“是故友还是新交?有时间请到府里来坐客。”
“算是一位老朋友吧,父亲也是认识的,就是李元,李空谷。”
“哦,原来是他。李元虽然被逐出了李府,但到底还有功名傍身,即是宴请可不能怠慢了,挑些好地方。”
云安一听就明白了,自己去缥缈楼的事情这老爷子应该是知道了,话里话外的在点拨自己。
云安犹豫了片刻,林不羡叮嘱自己不要说,但云安总觉得这件事应该解释一下,正为难着,就听到了林不羡的声音。
“父亲,相公初入林府,对咱们府内的事情知之甚少,有些咱们旗下的产业他还不知道,女儿打算下次巡铺的时候请相公同去,一来是让相公了解一下家里的事情,二来也是让底下人见见相公,日后也好方便些。”
“你安排就是,爹老了,不管这些。”
“是。”
“父亲,昨天相公出去见李三哥哥的事情,女儿是知道的,回府后相公也和女儿说了经过缘由,此事……女儿心中有数的。”
云安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外,自己“逛”青楼这件事,场中三人算是心知肚明了,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林不羡这么说不就等于告诉林威,自己相公“逛”青楼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而且也不打算追究?
想明白这里,云安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抛开被时代束缚而过于守旧这一点上,林不羡放在任何一个时空都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好妻子,端庄美丽,典雅知性,家世优渥还有个人能力,再想想昨夜自己对她的态度,云安觉得很不应该,有些话明明可以好好说的。
其实林不羡说的也有道理,不管放在任何一个时空,好人家的女孩确实不应该去风月场所,只是放在现代用一句“清者自清”就能解释,在这个时代则行不通。
林威看着林不羡,长达几个呼吸之久,最后像是妥协般收回了目光,说道:“去吧,今日的早膳你们回自己的院里去吃,你母亲身体不适,我要去看看。”
“是。”
林不羡和云安双双起身,朝着林威拜了一拜,退出了正厅。
走出好一段距离,林不羡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浅浅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累了?”
林不羡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先去用膳吧,吃完了饭到书房再说。”
“好。”
……
吃完了早饭,林不羡和云安来到书房,在书房门口看到了等候已久的瑞儿。
瑞儿双手捧着一方锦盒递给林不羡:“小姐,这是您要的东西。”瑞儿看到一旁的云安,明白了什么。
“你来的正好,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是。”
“从即日起,你去服侍相公,照顾她的日常生活,饮食起居,此事我已经和父亲商量过了。”
“是。”
“去吧,住的地方不用挪动,仍旧在那儿。”
“是。”
“瑞儿姐姐今后请多多关照。”云安笑道。
瑞儿向云安行了一个万福礼,说道:“瑞儿见过主子。”
“瑞儿姐姐别客气。”
“我们进去吧。”林不羡说。
“好。”
进到书房,林不羡却并没有选择坐到书案后,而是请云安坐到一旁的长桌前,二人相对而坐,林不羡翻过两个杯子给云安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水。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云安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主动对林不羡说道:“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想了想云安又继续说道:“我昨天的那个行为……我也不知道和你怎么解释,我反思了一下的确是有欠妥的地方,但你也不能、不能那么说我,你冤枉我了。还有就是我不应该和你那么大声的说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云安能这么说让林不羡很意外,毕竟昨天云安的反应不可谓平和,回房以后还在生气,刚才林不羡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抚平她的情绪。
“事已至此,全当吸取教训吧。昨夜我的话也有不当之处,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吗?”云安问。
林不羡看着云安,总觉得这人很难懂,也不是难懂,而是很多变,就像现在这般,和小孩子一样。
“嗯。”林不羡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和云安相处让林不羡很轻松,她不用思考太多,更不用顾虑太多,这种放松的状态本身就很难得。
林不羡将锦盒推到云安面前,说道:“这个,送给你。”
“是什么?”
云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牌,雪白雪白的,不过在玉牌的中间位置有血红色的纹路,居然组成了一个燕国的字,“四”。
“这件玉佩是我在及笄之年父亲赠给我的成年礼,凭着这块玉佩你可以到林府旗下的任何产业自由行走,十万两以下的银钱随意支取无需通报,林府在洛城的产业有很多,最好的两处便是七宝楼和听潮轩,以后若是招待朋友,大可以去这两个地方。”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吧,在外人眼中你毕竟是林府的女婿,出门在外,放着自家的产业不去,到别人的地头去捧场,要被人议论的。有了它要方便些,传个话回来也好有个信物。”
“可是这块玉牌的权力太大了,你就不怕我把你们铺子里的银子都卷跑了?”
林不羡轻笑一声,说道:“我信你。”
“好,那我就收了。”云安的心里暖融融的,将玉佩攥在手中摩挲片刻,郑重地揣到了怀里。
“亦溪。”
“嗯?”
“你爹好像知道我去缥缈楼的事儿了。”
“情理之中。父亲虽然这几年不问世事,但这府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那怎么办?会不会给你造成不良的影响?其实刚才我是想坦白的,好好和他解释一下。”
“切莫如此,你的身份是绝对的秘密,即便是我的父母也不能透露太多的信息,万一被他们捕捉到什么,我怕我不能保护好你。”
林不羡看了看云安,说道:“林涛这个人,你要小心了。”
“我知道,他是你父亲派到我身边监视我的,对吧?”
林不羡点了点头,心道:这人到底是士族出身的小姐,虽然心思单纯,但却并不是一张白纸,如此自己多少也能放心了。
“林涛这个人对父亲忠心耿耿,你对他不要说太多,平日出府偶尔带上他,也不要每次都带着,让他看不出你在防备他,也让他多少了解你一点儿,但不要掌握的太彻底。不过林涛这个人身手不错,有些家传的功夫傍身,平时让他保护你的安全还是可以的。”
云安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是惹是生非的人,没必要带打手。”
林不羡嗔了云安一眼,似笑非笑的。
看着林不羡的眼神,云安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自己去砸通广当铺,痛打七八个伙计的“英勇事迹”,脸红了。
林不羡见状,亦勾起了嘴角。
这次,两个人想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