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又是一路小跑下了缥缈楼,登上了林府的马车。
林福坐在车厢外,一手拉着缰绳,问道:“姑爷,您坐稳了吗,小的要赶马了。”
“坐稳了,出发吧。”
“驾!”
林府一拉缰绳,马车起步,向城南驶去,云安坐在车厢内,双手按在膝盖上,大脑飞快运转。
她在思考林不羡如此反应的原因,照理说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误会什么,而且她们也只是名义夫妻,正处在各自安好,互相合作的状态下,互不干涉才是她的风格啊。
在云安的心中,林不羡是那种界限分明,有分寸,活的规规矩矩,生活在自己规划的格子里,不会踏出半步的人。
是自己会错意了吗?
为什么感觉通过林福的描述,感觉林不羡有些“阴阳怪气”的呢?
是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名义上是人家的女婿,这么做对林府的名声不利?
云安越想越觉得靠谱,毕竟以林府这样的地位和名望,入赘的女婿去逛青楼是一件有失颜面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云安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感叹道:“真是,世间安得双全法啊!”
自己寻找李元的目的要不要和林不羡解释呢?云安有些犹豫……
马车停住,车厢外传来林福的声音:“姑爷,到了。请您下车,步行入府。”
云安推开车厢门,跳下马车朝林府走去。
刚一迈入府门,云安就感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
瑞儿提着灯笼,朝云安行了一礼,说道:“姑爷,小姐在书房等您,请随奴婢来吧。”
瑞儿和由仪都是林四小姐身边的贴身一等大丫鬟,由仪负责外务,瑞儿负责内务,平日里瑞儿的活动范围大多是林不羡所居住的院落,今天却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了门口,毫无疑问这是奉了林不羡的命令,专门等在这里的。
云安的嘴角无意识地勾了起来,适才的惴惴,迷茫好像也淡了。
云安有些想笑,相处了这么久,别看那人平日里端的一丝不苟的,到底还是有些口是心非的。
也不知道是谁,明明告诉家丁让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实则还派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丫鬟提着灯笼在府门口等自己回来。
云安摸了摸鼻子,快步来到瑞儿身边,说道:“走吧,麻烦瑞儿姐姐帮我带路了。”
“姑爷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的事情。”
“瑞儿姐姐,你们家小姐在做什么呢?”
“今儿是望日,除了每年的‘三六九’月,小姐都要在望日这天例行巡视洛城内的铺子,偶尔会抽带着拿回几本账来看一看,小姐此时正在书房看账本。”
“哦,她晚上吃饭了吗?”
“回府用过膳了。”
云安觉得林不羡的确是一个很有商业手腕的人,还懂的“抽样调查”,至少洛城境内的商铺是不敢在账目上做太出格的事情。
云安和瑞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走了十多分钟才进了林不羡的小院,来到书房前瑞儿禀报道:“小姐,姑爷回府了。”
顿了片刻,书房内才传出林不羡悦耳的声音:“请她进来,书房外不留人伺候,你也下去吧。”
“是。”
瑞儿为云安推开门,说道:“姑爷请,奴婢告退。”
“谢谢瑞儿姐姐。”
云安关上书房的门,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林不羡的书案前,搬了椅子坐到对位,说道:“我今天去见李元了,有点事儿。”
林不羡合上手中的账目,看着云安,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冷意,又好像是被烛光晃的,激起了层层涟漪。
“七宝楼,听潮轩、是洛城最好的两家酒楼,可是入不了阁下的眼?”
“不是啊,七宝楼我去过一次,我听说还是你亲自设计的,我很喜欢,装潢雅致,菜也很好吃。”
林不羡秀眉微蹙,见云安完全没有理解自己话中的含义,沉吟片刻,方再次开口,说道:“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
“我觉得你是误会了。我去找李元有正经事儿,我知道我去青楼这件事可能对林府的声誉不太好,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
听到云安如是说,再看着云安认真的表情,林不羡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还有淡淡的失望。
“林府能有如今的声誉,靠的是百年来的积累,不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能击垮的,左不过多些流言蜚语,饭后谈资罢了,不差你这一桩。”
“那你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云安有些不明白了。
“身为女子,怎能如此不自爱?即便是林府不需要你来考虑,怎能如此轻贱自己,到那种烟花地去?”
云安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被擂了一拳,尴尬又难堪。
在回来的路上,云安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条。
云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林不羡的眼中好像还有厌弃的情绪,回想到她刚才说的“轻贱”和“不自爱”云安感觉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云安向后一靠,脸上的表情也冷了。
她看着林不羡,问道:“我怎么就不自爱了?我怎么就轻贱了呢?我做什么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去找李元吗?好……你不知道也无所谓,这是我自愿的,和你没有关系。但我做什么了你就这么说我?我告诉你,我在进入缥缈楼之前的几个呼吸的功夫,才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的,而且我总共在里面也没待上半个时辰,怎么话到了你的嘴里就变的这么难听了呢?”
“我……”林不羡看着云安,看着这个平日里和蔼又开朗的人眼中跳动的怒火和涨红的脸,一时语塞。
即便她完全不觉得云安的辩解有任何道理。
在林不羡的心中,云安是女子,那种烟花之地怎能是好女子应该去的地方?即便云安披着一身男子的皮,也绝不能违背礼法,这是一个淑女应该具备的素养。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云安会如此愤怒?
为什么自己看着这样的云安会有些发憷?
为什么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产生了一种类似愧疚的情绪?
云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咱俩谁也不懂谁,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应该用我的一些东西去要求这样的你。有些东西啊……就算我明白我也没有必要去强迫自己遵守,更没打算强迫你去理解我什么。你慢慢看吧,我先回去了。”
“你……”林不羡叫了云安一声,可对方已经快步出了书房,关门的动作很轻,没有制造出一点声音。
过了良久,林不羡犹自发出一声叹息,她是欣赏云安的,欣赏她身上那股一般女子没有的气质,欣赏她的潇洒和随性,欣赏她对待下人时那种发自内心,丝毫不见造作的平易近人,更惊艳于云安的聪明才智和商业能力。
林不羡感谢云安陪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感谢她没有在得知林府面临危机而离开,林不羡希望这段缘分能善始善终,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帮云安一把。
适才听到云安去了青楼,林不羡是不信的,在她心中云安到底是士族家的小姐,即便是沦为乞丐也是为了掩盖身份。
一个落魄至此也不愿让出传家宝的人,心中必定是背负了重振家业的使命的,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去烟花之地?
可那店小二说的绘声绘色,形容描述与云安分毫不差,林不羡不能不信。
她立刻吩咐林福带着一万两银票,驾着马车火速赶过去,就是怕云安会因为这件事污了名声,万一被什么人无意中记住了,日后对她产生不良的影响。
她还特意叮嘱瑞儿守在门口等云安回来,为的就是让下人看到,云安晚归的事情自己是知情的。
可是……她怎么就发火了呢?
林氏在洛城有那么多产业,随便她去哪一个,为什么偏偏要去那里呢?
林不羡不愿再去深思,将目光重新投向账本,可她的脑海里总是闪过云安受伤又无奈的神情,这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对账最忌讳分心,林不羡索性合上账本,唤了瑞儿,回了房。
云安已经躺下了,留下了一个后背冲着林不羡,双手抱着胳膊,身体弓成了虾子。
见状,林不羡倍感无奈,独自洗漱完毕,来到床边脱下鞋子,从云安的脚下空隙上了床,还没等躺下云安就转了个身,再次将后背留给了林不羡。
林不羡看了云安的背影片刻,躺了下去。
一夜无梦,林不羡再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睡意瞬间消失,林不羡坐了起来,看了看身边的空位,一阵无言。
“瑞儿。”
“是,小姐。”瑞儿推门而入,来到床边。
林不羡张了张嘴,将到了嘴边的询问咽了回去,改口道:“洗漱更衣。”
“是。”
林不羡坐在梳妆台前,问正在给自己梳头的瑞儿:“父亲赠我的那块玉佩,你收到哪儿了?”
瑞儿笑道:“老爷送给小姐的玉佩有好几块呢,奴婢都小心收着,小姐问的是哪一块呢?”
“就是在我及笄之年生辰那日,父亲赠的那一块。”
“那块玉佩太过贵重,奴婢把它放在府库高阁的柜子里锁着呢,小姐这是要用?”
林不羡垂下眼眸想了想,回道:“嗯,一会儿你去取来,送到我的书房。”
“是。”
瑞儿没说什么,心中却在纳罕:她有些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突然提到那块玉佩,那不仅是一块玉佩,更是林府的信物,所有林府旗下产业的掌柜,伙计都认得它。
凭那块玉佩,可以在林府任何产业自由行走。以林不羡目前的身份已经用不到那块玉佩了。
……
换好常服,林不羡出了卧房,准备去给双亲请安。
清晨的阳光晃到了佳人的眼,林四小姐眯了眯眼,在金灿灿的晨曦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云安正在院子的另一端,指挥几名家丁在搭建着什么东西。
林四小姐当即迈开步子,朝着与目的地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来到云安身边,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云安转过头对着林不羡笑了笑,说道:“早安。”
“……你在让他们搭什么?”
“搭个双杠,怎么固定是个问题,可能还需要一个图纸。”
“是什么样的东西?”
云安比划了一下,说道:“就像……两个横着放的门框,两边要一样高,要牢固一些,最少能承受住一个人挂在上面的重量。”
林不羡想了想,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请安吧,一会儿我们到书房去,你说,我来给你画草图,交给工匠量过再在地下打个桩。”
“好。”
林四小姐浅浅地呼出一口气,莫名地,晨起的那股子燥意消失了。
……
来到林主院外,林不羡低声嘱咐道:“若是父亲问及昨夜你晚归的事情,你就说去拜会了一位朋友,提及李元亦无妨,就是……”
“我明白,就是别告诉他们我去哪儿了,对吧?”
“嗯。”
“亦溪。”
“嗯?”
“你不生气了吧?”云安轻声问道。
“一会儿到书房里说吧,我们先去请安。”
“好。”
云安的这个问题,也是林不羡想问的,不过从今早云安对自己的态度上看,林不羡觉得云安应该是已经消气了的。
林不羡暗道:这人的脾气,来得快,倒是去的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