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小姐不过看了七八页便停了下来,将手中的书卷合上,随手放到桌面上。
她看着面前的一点烛火,陷入了沉思。
橙色的烛火映照在林四小姐的脸上,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泛出温馨的光晕。
这一天,林不羡并不比云安轻松多少。
林不羡的父亲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作为唯一的嫡子自幼便没有压力可言,坐拥林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养成了一副闲云野鹤的性子,自三年前将林家交到林不羡的手上后,林威便轻易不再过问府中事宜,虽然林不羡在做出某种重大决定之前都要谦说一句:待我禀明父亲,再做定夺。但到最后多半都是林不羡自己决定。
就像今日对董大桑说的那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不羡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个跟随了林府三十几年的老掌柜安置了。
这阵子林府积压了很多事务,林不羡看了一天的账本,精神有些不济。
可是她不能睡,还有太多事情要去考虑,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养活了数万人的林府。
董大桑定是要打发了的,不管原因如何,这件事已经触碰到了林不羡的底线,无规矩不成方圆。
至于堂三房那边……
林不羡也打算三日后去拜访一番,想到这里,林四小姐的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愁绪,自己的那位三从兄,性子乖张,言语轻佻,自己身为一名女子,每每与他相处都会不觉间落了下风,堂伯父又是最宠爱这个儿子的,说不定又要碰上一场软钉子。
林四小姐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云安身上,这人睡的很沉,睡颜如孩童一般纯净,可谁能想到呢?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与七八个男子酣斗一场而不落下风,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女子呢。
林不羡的眼中划过一丝艳羡,或许在许多人看来,云安的行为粗鄙,性子莽撞,出身又不好,当属厌而远之的行列。
可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拥有一切的林四小姐,竟会对这样一个人生出羡慕之情。
“若是带上这人同往,以她的性子说不定可以牵制一下三从兄。”
该带上她一起么?林四小姐不由得在心中问自己。
……
林不羡又想到了云安的那把家传宝剑,如果董大桑所言不虚,按照三从兄的个性,那把剑应该已经到了宁王的手上。
若真的到了宁王那儿,林不羡的心里很清楚,是不可能要回来的。
她曾见过那把剑一次,如此神兵利器宁王绝无可能拱手让人,可林不羡还是想试一试,甚至已经将府库中的旷世奇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找找有没有哪一样能抵得了那把剑的价值……
民不与官斗,商贾之流更不应该与皇族讨价还价,放在平常……林四小姐一定不会起这个主意。
只因为……她见过云安落魄时的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怀中抱着一个粗布包,里面装的全是铜板。
那,是她用自己的传家宝剑换来的。
如此落魄却只当一两,足见这把剑对她来说有多重要,这背后或许是一个家族振兴的希望。
三更梆子敲过,林四小姐吹熄了桌上的蜡烛,这些事平日里都是由仪和瑞儿做的,顾忌到云安的身份,今日只能自己做。
林四小姐不太适应眼前的黑暗,缓步来到床边,脱下衣衫,摸索着就寝,一不小心碰到了云安,林四小姐收回手,这张床不再只属于自己一人了。
……
翌日,林不羡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有山贼在追赶自己,但是梦中的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林不羡猛地睁开眼睛,感觉到了一阵憋闷。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居然搭着一条雪白的手臂,双腿也被人用腿给压住了,转头一看云安睡的正熟,胸口大片雪白暴露在空气中。
林不羡的呼吸一滞,转过头,不再去多看一眼。即便二人都是女子,林不羡依旧觉得不妥。
她正思考着如何在不惊扰到云安的前提下,将这人的手脚拿开,耳边却传来一声舒服的轻哼,林不羡立刻闭上了眼睛。
一夜饱眠,云安睡醒了。
发觉自己的睡相,云安的脸一红,屏住呼吸,轻轻地松开了林不羡,轻声说了句:“抱歉。”
只能怪林不羡的床实在是太舒服了,云安趴在上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且睡的很好。
云安用一条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胸口,转头盯着林不羡的脸,拿过枕头边的运动背心,快速穿上,又套上中衣,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云安一直想和林不羡提出分房睡的事情,之所以迟迟没有开口,是顾虑到二人“新婚燕尔”,现在就分房会让林不羡的父母担心。
可毕竟自己的性取向是同性,睡相也不好,人家可是清清白白又什么都不懂的大姑娘,这让云安很有罪恶感。
看到屏风上挂的破衣服,云安想起了正事儿,趿着鞋来到屏风前,翻找了一番,从里怀的兜里摸到了粉底。
林不羡适时睁开眼睛,问道:“你在做什么?”
云安转头,笑得灿烂:“早上好,你醒啦?”
“嗯。”
云安坐到林不羡身旁,晃了晃手中的小盒子,说道:“好东西,专门给你准备的。”
“这是何物?”
“这叫……易容粉,嗯,对易容粉,你把袖子撸起来,我给你变个戏法。”
“不是这条,是有守宫砂的那条。”
林不羡依言掀起右臂,露出臂弯下一寸的守宫砂,云安打开粉底先用小拇指沾了一点抹在了林不羡的胳膊上,笑眯眯地说道:“不错不错,我就知道这个色号肯定适合你,还好我俩的肤色比较接近,我涂上这个偏白一些,用来给你做遮挡正好。”
不等林不羡发问,云安已经将粉底涂到了林不羡的守宫砂上,几秒种后守宫砂“消失”了。
林不羡发出一声惊呼:“你是如何做到的?”
云安将粉底递给林不羡,说道:“这就是易容粉的神奇了,遮瑕效果不错吧?这款易容粉是防水的,你平时洗澡的时候也无大碍,每天晚上补一补就行了,如果你想彻底擦掉它,就用棉布沾上酒一抹就掉。你放心我还有很多,足够你用到我离开。”
“谢谢。”
林不羡看了看手上的盒子,如美玉般光滑,却比玉石轻盈,而且这盒子的质地她从来没有见过,玄黑底色,外表透出一层华光。
放眼整个燕国,除了宫廷御用之物,连林四小姐都没见过的东西很少。
林不羡平静地看着云安,漆黑的眼膜中不带一丝情绪,心中却充满了探寻。
先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又是一件做工精巧,材质连自己也说不出的盒子,眼前的这个人……真是只是个乞丐吗?
如果是,那她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如果不是……那就太可怕了,这意味着从她们临街相逢的那次起,到当剑,到入赘林府,再到昨日的大闹一场,全都是她事先部下的局。
林不羡注视着云安的眼睛,只见她在看自己手上的那个盒子,满眼纠结。
“你在想什么?”林不羡问,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云安。
云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等你用完,或者等我离开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把这个盒子还给我?”云安想:这个时代不应该出现塑料制品,万一引起蝴蝶效应怎么办?
“好。”
“谢谢!”之前的纠结一扫而空,云安的目光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
“对了,除了守宫砂,你娘会检查落红不?”
林不羡点了点头。
云安叹了一声,问道:“白纱布准备了吧?”
林不羡从自己那侧的枕头边拿过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块白绢布。
云安从书案上拿过裁纸用的小刀,坐回到床上。
一手拿着刀,张开另一只手,先是将刀尖抵在指尖,想了想又抵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林不羡明白了云安的意图,心中划过一丝愧疚,握住了云安的手腕,轻声道:“我来吧。”云安很怕疼,林不羡知道。
“不行,你身上平白多了伤,万一被发现了怎么解释?我昨天正好打架了,破点皮儿也正常。”
云安咬了咬牙,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不过伤口不深,只溢出了一丝血,云安丢下小刀拿起白纱布,对林不羡说:“快帮我挤呀!”
林不羡用双手挤压着云安的伤口,听到云安倒气的声音,林不羡的贝齿划过下唇,手上的力道松了。
“别停,这点儿哪够啊,再挤!”
林不羡抬眼,看到云安也在咬着自己的嘴唇,小巧的鼻尖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可她的眼神很认真,盯着自己伤口,似乎在衡量着手臂上出的血是否够了。
林四小姐的心颤了一下,眼前这人的所有表现,全都超过了自己的预料。
说到底,她所做的这些,无非是在保名节和让自己的父母放心之间择了一个双全之法,其实,她本不用做这些的。
血,终于够了,白绢布上有了“落红”云安眼中的坚定也瞬间散尽,捧着自己的胳膊,一脸委屈。
这次是林四小姐下了床,拿过昨夜用剩下的金疮药瓶子回到床上,坐到云安身边,用金疮药封住了云安的伤口,轻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