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买保险?”贾文宇傻了。这怎么每一步都出乎他的预料。
他下意识撇头,看向坐在后排的自家监正。
晏孤尘:“开你的车,别东张西望。”
训斥完下属,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同原晴之交握:“当然,这是我们分内之事。如果事情能够顺利得到解决,司天监还会直接向上级申请顶格费用。”
本来都做好被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没想到只是买个保险。
司天监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位救命稻草小祖宗撂摊子不干,如今见有一举拉上贼船的苗头,那不得赶紧应下。
“多谢多谢。”
这很好地安抚了原晴之的心。
打工人就喜欢和这样出手阔绰,好说话还听调摆的甲方老板交流。
“所以,对目前的情况,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敲定报酬,原晴之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先排除掉虞梦惊这个巨大隐患不说,天生戏骨也不是万能的,单凭我一己之力,想要阻止现实和戏曲的融合,绝对是无稽之谈。嗯......除非你们有切实可行的计划。”
虽然很想赚钱,但她从不刻意夸大自己的本事。
“这我们当然明白。事实上,司天监在找到您之前,已经查阅过不少古籍,对阻止现实和戏曲融合的办法有了眉目。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戏曲才能封印戏曲。”
晏孤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于是我们请来大师,在戏祭大典的戏台上布下阵法。若一切按照步骤进行顺利,司天监至少有九成把握,能够将《夜行记》重新封印回去。”
“哦,既然有办法了还来找我,那就是出了意外呗。”
闻言,前排开车的贾文宇又是一阵咳嗽,差点没踩稳油门。
晏孤尘无奈道:“让原小姐见笑了。事实上,司天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你们不是主管神秘事务的吗?”
“确实是神秘事务,但或许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神秘事务。我们司内平时最常做的事,就是打着名号,带头劝人不要封建迷信。”
“是啊。”咳完嗽,贾文宇又冒出头:“以前咱司天监这个主管超自然事件的名头都是拿出去吓人的,监内大伙也就会会风水堪舆,最多用奇门遁甲来个寻龙点穴,哪里想到会遇见真的。”
原晴之不敢置信:“哈?”
敢情你们就是个草台班子啊!
说话间,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停下。
晏孤尘率先下车绕到这边,为她拉开车门,还不忘多说一句:“原小姐,虽然这次情况十分棘手,但它的确是个例外,平常时候请务必相信科学。”
原晴之:“......”
行吧,你出钱你说什么都对。
离开梨园时已是傍晚,如今恰好入夜。
为了准备三天后的戏祭大典,整个青城古街焕然一新。仿古建样式的街道两旁高高挂满红色灯笼,树枝被一节节金色灯带缠绕,景观灯在人造河道里不分昼夜地工作,为撑着小船夜游的梢蓬船提供光源。
显然今晚天气好到不能再好,吹拂的风带着些暖意微醺,吃完饭出来散步的行人们懒洋洋地漫步在这金光琳琅之下。风一吹,沐浴火树银花。
工作日古街上的人就这么多,足以想象三天后周末大典当日的人流量,定然是个水泄不通,摩肩接踵的局面。
晏孤尘望着天空,脸色并不好看。
“这几天都是晴天,但气象台预警,戏祭大典当天会有小雨。”
水是连接现实和戏曲的媒介,是《夜行记》现世的关键。
这一点他方才在车上已经说过,原晴之点头表示明白。
“意思是说我们必须在戏祭大典之前结束这件事?”
“不,恰恰相反,大典当天才最重要。”
司天监众人带领她穿过滚滚人流。
青城名胜古迹众多,附近不少专程赶来参加戏祭大典,围在各个景观造物前打卡拍照的年轻人。他们看见司天监众人出奇一致的古代装扮,还以为是大典工作人员或专业cos团队,纷纷举起手机录像。
见状,贾文宇连忙亮出工作证上前阻拦。
“刚刚说到哪了......哦,对,我们在中央戏台上设下了将戏曲从现实剥离的阵法,为此请来四位当今首屈一指的戏曲名角做阵眼。”
被手机镜头对准,晏孤尘仍旧目不斜视,避开闪光灯低声讲解:“可那时司天监还未能完全确定戏曲同现实融合的媒介,也没有意识到状况竟然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们的疏忽,其中三位名角,在前几天排练的当口,全部在戏台上意外失踪。”
听到这里,原晴之心里已经有了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具体得让我看看现场。”
“没问题。”
说话间,他们已经快步走到青城古街最中心的位置。
这里是片极其空旷的广场,四周躺着矮矮的楼,中央放置着一个四面镂空榫卯结构的深棕色古木戏台,雀替顶着飞檐四角,正中悬着戏如人生的烫金牌匾。
因为前几天这里出现意外失踪的变故,古街中心放置中央戏台的周围区域已经被黄色警戒线封锁。为了不将事情闹大,引起群众恐慌,每一个入口都有警察伪装的保安在巡逻,借口戏台正在维修,禁止游客随意入内。
“晏监正。”见到司天监众人,正在反复调取监控录像的女警长连忙快步走来:“我们又在青城古街范围内地毯式找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人。”
几位名角在戏台上彩排,彩排到一半,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这样离奇又古怪的案子,当了几十年警察的薛珠玉也是第一次听说。
“没关系,薛警长,这本来就已经不是可以用常理解释的范畴,更何况我们已经找到了专业对口的人才。”
闻言,薛珠玉看向原晴之,眼里不免染上好奇:“这位就是程老师所说的天生戏骨?”
“正是。原小姐是柳大宗师的女儿......”
在司天监逼逼赖赖的时候,原晴之已经无师自通,走到中央戏台旁边。
她围着这个样式极其特殊,违背传统戏台样式,罕见四面可观赏的四开戏台为起点顺时针绕了两圈,然后无视身后保安的惊呼,掀开上边垂下的暗红色帐幔,二话不说爬了上去。
“没事没事,那位是专业人士,不会有问题。”贾文宇连忙赶过来给她担保。
收钱办事的原晴之一向靠谱。她踩了踩戏台表面,又蹲下来摸了摸地上散落的灰尘,看着指腹上湿润的痕迹,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彩排那天是不是在下雨?”
“对,那天忽然下了暴雨。”
“嗯,那就没错了。”原晴之接过司天监递来的平板,看到平板中几位分开排练的名角忽然在戏台上消失,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直接说出结论:“他们入戏了。”
“啊?”
“怎么,很奇怪吗?你们不是已经调查出来了,水是连接戏曲和现实的媒介,而这媒介其实是双向的。”原晴之反问:“其实我一直在好奇,既然已经察觉到《夜行记》有和现实融合的趋势,你们为什么还会一直将目光放在现实出现的戏曲上,完全忽视了现实也有能进入戏曲的可能。”
“所以您口中‘入戏’这个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贾文宇犹豫着开口:“戏中人能够来到现实,现实中的人也能够进入戏曲?”
“对,这个情况其实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原晴之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你没听说过入戏这个名词很正常,因为这个词在进入现代后就鲜少提起,现在能知道的,估计只有一些老戏骨......比如给你们当参谋,建议你们来找我求救的程老。”
在她说话的关头,晏孤尘同薛珠玉交涉完毕走了过来,恰好听见这番话,眼里闪过了然,自然而然接口:“入戏是所有戏曲演员毕生追求的至高境界,相当于佛教术语里的‘顿悟’。一旦触发,戏曲演员将全身心投入到戏中,将整场戏完成度和观赏度推进到不可思议,乃至于艺术品的地步。”
“可惜即便是成名已久的名角,唱了一辈子戏的老前辈,一生能够入戏的次数同样屈指可数,甚至可能一次都碰不到,可遇而不可求。”
自家监正不愧是老资深戏曲爱好者,就是见多识广。
站在一旁的贾文宇肃然起敬。
“嗯,没错。”原晴之给出一个赞赏的眼神:“至于这次为什么三个名角会同时入戏......肯定就是受了《夜行记》和现实融合的影响咯,刚好那天还在下暴雨,水不就是最好的媒介吗?要不然普通触发的概率堪比彗星撞地球。”
司天监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其实,司天监之所以将您请来,也并非想直接让您一人解决。”
“我知道,封印戏曲对我来说过于强人所难,但我可以帮你们唤醒那三位入戏的名角,这样等到戏祭大典开始,再让几位名角充当阵眼,将戏曲封印。”
“原小姐聪慧。”晏孤尘抿了抿唇:“我们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入戏的危险不言而喻......但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您的确是唯一一个能够力挽狂澜,改变这一切的人。否则继续融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自从戏曲式微后,当代戏曲名家越来越少,一个巴掌能数出来。
若是这入戏的三位名角无法苏醒,阵法自然无从启动,更遑论将《夜行记》封印回去。到头来目前唯一的希望还是落在了当世唯一一位天生戏骨身上。
“嗯,我明白。你放心,我这个人很有职业操守,拿了钱,就会尽力而为。”
原晴之在原地伸了个懒腰:“既然全部扯掰明白,那就差不多可以开始了。第一个倒霉蛋入的是哪部戏?把戏本拿来给我看看。哦对了,你们确定要不计一切代价去找回那几位名角,阻止戏曲和现实的融合吧?”
“对,我们确定。”
“即使损失几件珍贵文物也不要紧?”
“那是自然。”
“那你们赶紧通知有关部门,去把收藏在青城博物馆里的《夜行记》古籍残本原版也给找过来,到时候会有用。”
“等等,原小姐。”贾文宇有些懵,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变快:“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通知戏班子的人,他们过来可能会需要时间......”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啊?您要唱独角戏?”
“......”
原晴之一言难尽地看了贾文宇一眼:“去找你家监正给你解释吧。我现在没空。”
“把化妆师,管行头的道具师,吹拉弹唱队伍全部都叫过来,快!”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一改方才懒散咸鱼作风,雷厉风行发号施令:“现在是七点钟,努努力,我们争取十点左右开场,不要拖到子时。”
遥望原晴之远去时掀起的衣角,贾文宇满头雾水,转头看向自家监正。
“不对啊。老大,原小姐之前不是说自己没唱过戏吗?现在这个情况,能行吗?”
“听她的。”晏孤尘摆摆手,二话不说,开始和薛珠玉一起着手准备现场。
“总之,只要原小姐说的话,你全部无条件照办就是。”
临走前,他再一次叮嘱贾文宇,言语间不免惋惜如今戏曲的失传和没落。
“毕竟,你们根本不知道天生戏骨的恐怖之处。”
只有晏孤尘这样的老戏迷才清楚,天生戏骨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天生戏骨天生就能入戏。
他们是为戏而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