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傅景要给顾青瓷绣的荷包,左右看看,始终觉得不满意。

她琢磨着,要在荷花边缝上一圈珍珠点缀,可库房里收存的珍珠皆是拇指大般颗颗莹润的宝品,没有适合绣到荷包上的细碎珠子。

差人出宫采买回来,她又嫌那些品相太差。

怀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贵妃宫里询问。萧贵妃当场抱出妆奁,挑了几只珠钗,要命人将镶嵌的珍珠全部拆下。

傅景忙给拦下了,她不习惯这样暴殄天物,想了想,扯出一个推辞的借口道:“谢娘娘,可我想要淡粉色的。”

“……”

从贵妃宫里出来。

傅景随手折了根柳枝,拿在手里挥着,想起方才顺口的话。荷包上缀粉色的珍珠的确适宜,小而圆润的粉色珍珠难寻。

难寻便难寻。

这一年,朝中士族间几番变故,以夏阳南氏为首的旧士族接连犯错受罚渐有萧条相。

漩涡动荡虽大,却被皇帝牢牢压制在不透光的深邃海底。对傅景来说,就只是,南氏的女郎们不怎么来献殷勤了。

她想要的圆润粉色小珍珠一直还没找着多少。太小的珍珠,一般直接碾压成粉,很少有收集成浑圆的。

“宫中贵人喜好粉珍珠”的消息传出去,不少民间百姓亦纷纷追捧效仿起来,一下将珍珠市价抬高好几成。傅景差人到处都再没买到。

荷包绣了小半,她也好久没见到顾青瓷这个大忙人了。

总是这样,忙起来便不会再搭理她。

傅景有些生气,干脆将绣到一半的荷包锁进了箱子,不再提这事。

偏僻的西门旁有一棵古榕树,苍老遒劲,枝叶浓密,历经雷电风霜却立而不倒。使百姓深信古刹与它都是上古的神迹遗留。

人在遮天蔽日的树冠底下仿佛是阿猫阿狗般的存在,望不清身处何方。

使人自知渺小。

使人产生顶礼膜拜的欲念。

顾青瓷身着浅色素袍,影子藏在寺庙的参天大树底,一动不动。让人远远望过去,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半晌,几道影子匆匆落下。

他们一瞬便辨认出顾青瓷的位置,跪地行礼。脖颈后,掩藏在衣领中的红色印记。

南临国传言中的影卫是真实存在的。

虽然并非无所不能,但他们比平常人家训练的刺客侍卫还是高明许多。顾青瓷在暗中算计掉几个不听话的后,许多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会交给他们解决。

比如,半个月后,有一场谋划许久的安排。

他们对话,说的是南临国官话。

顾青瓷面色泰然,几句话交代完。面前跪着的影卫却齐齐露出惊诧之色。

领头的大着胆子道:“燕帝尚无子嗣,不若等,等到……”

这是南临国皇帝的意思。

等到顾青瓷入主后宫,诞下子嗣,再想方设法暗杀燕帝,扶幼子登基。到时,龟缩在南临的王,便可翻身将强大的盛世燕国控制于鼓掌之中。

“可知大燕,还有位景星郡主,”顾青瓷挑唇一笑,她脸庞半明半暗,端正庄美的五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轻声道,“景星郡主出生便住离朱宫。”

神鸟离朱,凤凰的别称。

临头的影卫愣住,他喃喃地道,“大燕的离朱宫竟不是皇后的宫殿吗。”

“凤凰凤凰,一定得指后位么?不一定罢。”顾青瓷眸光微闪,表情毫无波澜地淡淡说,“也可以指人皇。”

她说着平静随意,仿佛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听见话的人却两股战战,背后瞬间冒出冷汗。

几年安排,连月筹划,普通杂事间无数的细枝末梢串联起来,他们这才清楚顾青瓷到底要做什么。强硬推翻一朝英主,扶植稚嫩无实力的郡主登基。

他们在布局最末,却足能窥见顾青瓷的疯狂。

异心昭昭,就算只有半个字走露风声,大燕铁骑恐怕会彻底把南临国的国门踏平。

“……”

江山为棋盘,她一双纤纤素手拿皇朝之九族下注。

落子无悔。

先帝忌日。

大燕国重视孝道。燕帝清晨便穿着九重玄衣,至皇寺,提笔抄写佛经。底下两道坐满高僧念经。

袅娜青烟缭绕而上,敲木鱼声悠悠回荡。

傅景着白衣,跟在哥哥身后提笔往纸上写悼词,跟着佛经一同放进面前燃着火焰的铜器里。

薄纸凑近火便融了,化为一线线的青烟,绵绵幽幽,往上飘散,将凡间的哀悼传递到另外一个渺然世界。

在大殿里垂手站着文武大臣之首,静默肃然地等在皇族子嗣的祭奠流程后,上前吟诵祭文:

“……功化之隆,万世永赖!”

由士大夫们精细撰写的祭文璧坐玑驰,混合着高僧们低低诵经、敲打木鱼的空荡声音。

人们垂首屏息地沉浸在祭奠里。

突然,悬梁之上直直地掉落下一截木桩,砸落中央,沉重地打断高僧们的念经声。周围侍卫顿时拔剑上前保护住以燕帝为首的贵人,有人上前查看情况。

李子恒不动声色,将傅景一把拉到身后,嘱咐左右:“保护好郡主。”

泛着寒光的刀刃挑开却见到一张发亮的物件。火光映着已然覆盖着泥土青苔的铜锈,透着奇异荧光。

很快有人认出,那是先帝在驾崩前消失的,一直下落不明的虎符。

此刻却浮着层幽幽荧光出现。

无人敢说话。

左相当即跪地,他一边抬袖嚎啕大哭,一边从怀里掏出密诏,带着哭腔掷地有声地道:“昨夜先帝托梦于老臣,直言我大燕江山不可落于卑贱胡人之手!”

“李子恒乃齐氏与其侍卫私通所出,铁证如山!”

“其掘开坟墓,意图毁灭证据,苍天有眼,使其再现于天下!”

“先帝之死,也另有蹊跷!”

“……”

傅景紧紧地牵住李子恒的手,挡到他身前,她惊慌又极力镇定地问道:“哥哥,他们要怎样?”

李子恒看见虎符出现,脸色苍白一瞬,目光死死地盯住左相手里的先帝遗物。

他还未完全明白。

直到本应远在西凉的护政大将军出现在殿前,他心头一静,彻底明白这场局布置得多么狠辣而精妙。

朝中对丢失的这块虎符本就议论纷纷。

李子恒的母亲齐妃,名义上为沦落胡地的俳优,实则却是土生土长的胡人。

这是他这辈子都难掩藏干净的事实。

胡人女子与侍卫私通之子,光这一项,便足以动摇他在各大将军心中的地位。更何况,再冠上谋害先帝之罪。

早有预谋的哗变。

顾青瓷身处百官之中,低眉垂目,仿佛这场政变与她毫无关系。

左相早年也算是忠君爱国,可惜老来得子后,对儿子过分溺爱。纨绔子弟某日喝醉,闯入民宅,令手下捆绑住两位主人,□□女儿,掐死了襁褓中啼哭的婴儿。

此事传开后民愤沸腾。

左相到处奔走,不惜赔光家产也要将儿子救回一条小命。可到头来,燕帝亲自下令把人铡了。

独子死后,左相彻底失了争权夺利的心思,整个人越发苍老衰败,胆小畏缩。

燕帝竟然对其更加信任了。

分明是疑心极重的君王,他却觉得,一个大臣没了儿子,便只能将余生的精力为天下苍生了。

左相唱戏,她搭起戏台备好道具,从先帝遗旨到太后懿旨,应有尽有。

顾青瓷善修书,既要修书,便最懂怎样将赝品制如真迹,怎样将新物件做旧。

她轻轻抬眼,目光越过众人,望着依旧紧紧拉住燕帝的傅景。

同时,燕帝的视线望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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