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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婉婷挡着眉眼,静止几秒后,匆匆地从身上摸了包烟。她急迫地想靠烟草找到些放松之意。
打开烟盒,点烟的动作却又顿了顿。
“妈妈,你没有对不起我,”傅景见状把茶几上的白色烟灰缸往她面前推了点,接过话说,“你赚钱那么辛苦,要供我吃穿开销,供我读书,还要给我买房子。哪里会对不起我。”
乔婉婷动作停顿片刻,把烟扔进包里了。
“最最重要的是,”傅景目光望着她,语气平淡,却字字认真地说,“妈妈,你让我从小就知道女孩子也能有很强的事业。”
“……”
“虽然你不会围着我团团转,天天问我要不要吃这个蔬菜那个点心,虽然小时候我也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那么忙……但我从来没觉得我的妈妈比别人家的妈妈差。”
听到这话,乔婉婷喉咙滑动,眼底不自禁浮现一层泪意。
她没有说话。
傅景长睫低垂不动声色,继续说:“虽然不会来给我开家长会,但妈妈会把我拿到的奖状认真封起来保存着,哪怕只是一张交了报名费就会拿到的作文参与奖。我当然知道你很爱我,很爱很爱。”
乔婉婷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掉脸颊上的热泪,忽然嗤笑了下,笑了几声却又哭了。
她唇角是微微上扬的弧度,泪水却随着眨眼而掉落。
很快再次擦掉。
视线重新聚焦,她打量着自己这个女儿。
一张娇稚的脸蛋,浓密长睫烘托着黑白分明的杏眼,清澈见底,又波澜不惊。分明还是个孩子的相貌,内心却逐渐成熟起来了。
竟然在冷静地跟她这个当妈的谈判。
乔婉婷长长叹气:“你可真是喜欢顾青瓷……明明是一个从小到大,稍微有点不开心就不肯再开口说话的小孩,现在为了不让我反对,第一次……”
傅景平静地打断她:“因为你是我妈妈啊。”
“……”
“你又不是什么甲乙丙丁路人甲同学,可以不在乎无所谓,”傅景垂下眼,努力抑着哽咽情绪,缓缓的话说得难过且温柔,“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妈妈……我宁愿自己断手断脚也不想害你因为我哭的。”
半晌,乔婉婷刚止住的泪再次盈湿眼眶。
她忍住了,疲倦地按着太阳穴说:“行,看来妈妈是真没办法对你说不行了。”
“……”
—
夜里市中心的灯光太亮,星星很难每晚都看见,举目望去,只有散着清辉的月亮半隐在云翳里,一天比一天圆润。
晚风浅浅,吹久了身上也冷。
凉意从面颊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顾青瓷却还是开着车窗。
她目光时不时地落回不远处,路对面的小区门口,并不清楚自己等了多久。随着重重思绪,不知不觉里时间过得也很快。
再一抬眼,宽敞无人的两道马路之间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大概是看见车了,悠悠的步伐顿了顿,继而奔跑过来。
“姐姐,你怎么在等我呀,”傅景弯眼笑着问了一句,就转而到副驾驶,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这才继续说,“不是让你回家吗?”
顾青瓷望见她盛满轻松的笑眼,不由弯了弯唇。她抬手系好安全带,关掉车窗,脸庞的冷意跟着融了。
“晚上打车不安全。”
“噢,”傅景很快转过话题说,“姐姐,下周六你有空吗?”
顾青瓷点了点头。
“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好。”
“嗯?难道不先问一下要去哪儿吗?”
“既然你都已经有了时间地点,还多问什么,”顾青瓷手搭着方向盘,扬唇无声地笑了下,“反正没有哪儿是不能陪你去的。”
—
深秋的偏远墓地人烟稀少,门口的停车地方都是空荡荡的,静得一丝风也没有。
步行进去,林子里的树木挨着尺寸排列整齐,中间是写着红名的冰凉墓碑,墓碑间隔着树木排列。依稀几缕光照进来,阳光都透着一股凄沉。
傅景重新扎了下马尾辫,接着又把散乱的发往后抚弄了下,挽着顾青瓷的手臂,小声说:“姐姐,我爷爷奶奶的坟墓在山顶,我们要走很长一段路呢。”
“嗯,”顾青瓷抬手摸了下她的发顶,温和地应着,“你跟我说过好几次了。”
傅景唇动了动,想把话咽下。
却还是轻轻说出来:“是有点怕你会觉得麻烦……”
顾青瓷说:“怎么可能,谁会嫌跟星星一起去看爷爷奶奶麻烦。”
会有人嫌的。
当然会有。
傅景更用力地抱住她的胳膊,扬起脸笑了句,“反正,我是一定想让你跟我先去见见爷爷奶奶。”
“……”
傅景是被爷爷奶奶一手养大的小孩。跟着爷爷学种菜,跟着奶奶去钓鱼。
要不是一场意外车祸,她的童年不至于过得那么封闭自我。
爬山的路很长。
傅景兴致勃勃地跟顾青瓷讲着,自己的爷爷当年是怎样赤脚考上大学的,他跟奶奶是家里长辈早订下的娃娃亲。
奶奶是封建地主家的大小姐,被抄家之后,生活陡然变得很惨,后来吃过很多苦,却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再后来生活慢慢变好些,傅家是怎样重新发家的。
“……”
在乡下的院子里,奶奶会抱着傅景给她讲以前的事情。人饿着肚子,怎样在田里捡麦穗,又是怎样抽绳抓麻雀吃,麦穗的香味,雀毛的焦气。
她语气缓缓慈祥,把那些小事描述得绘声绘色的,故事末尾总是在讲改革开放之后,现在的日子有多好。
傅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能明白,奶奶的那些娓娓道来的那段时光并不是平和欢快的。
平和的是奶奶而已。
—
慢慢走到山头,树木渐渐稀少起来,石碑上跳跃着金灿的阳光。
傅景带着顾青瓷走到更上面,这里一片的墓很少,每人的空间变大,看起来比底下的规格高级许多。
大理石做的围栏,两块石碑前还有漂亮可爱的迷你石狮子。日光泛滥地落在雪白的狮子身上,看起来竟有种温暖的感觉。
傅景爷爷奶奶的墓碑上还有照片。
浮着一层浅浅的灰,唇角的笑容显得有些模糊。
顾青瓷从包里拿出包湿纸巾,躬身给两位老人的遗像擦干净,接着用纸巾又擦了遍。
傅景打开自己那单薄朴素的帆布单肩包,她从里面抓出一大把锡箔元宝,弯下腰轻轻地放到墓碑前。
接着又抓出一把,再一把。
很快堆成小堆。
直到帆布包变得干干瘪瘪。
顾青瓷才发现她那鼓起的包里,全都装着这些东西。
傅景抬眼,对她小声解释说:“我知道现在山里是不让烧这种东西的,但今天的空气湿度那么大,含氧量那么低,一点风也没有,旁边又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她打量着无人的四周,旋即紧张地摸出口袋里藏的打火机,碎碎念地说:“烧完的余灰我也会等到凉透再走,如果被抓到也会乖乖罚钱……所以,我现在要不道德地偷偷烧点纸钱了。”
“别那么紧张,小心烧到手,”顾青瓷好笑地看着她,“姐姐帮你望着风呢。”
“噢,”傅景用打火机点了好几下锡箔元宝都没烧起来,她垂眼,把东西垂直地拿着,“这还是我奶奶生前自己叠的。”
她说着很快笑了下,“我奶奶可逗了,业余爱好除了钓鱼就是给自己叠锡箔元宝,地下室里几箱几箱的全都是……她从小就嘱咐我说,也不指望我给她叠,她自己都会准备好的,就让我以后每年在墓前烧点给她。”
谁知道最近几年,已经不让烧这种东西了。
弄得傅景每回上山看望他们,都得先算好日子——挑个人少且火烧不起来的天气。
顾青瓷忽然说:“你先等会儿再点。”
傅景:“嗯?”
顾青瓷弯腰,从小堆锡箔元宝里面,把那几个压成纸片的挑拣起来,“元宝都给你弄成银元了。”
她边说着,边拆开手里那个瘪掉的锡箔元宝,她手上拆得很慢,又拿起来,迎着光打量了下折痕。
然后很快地还原回去。
几下重新叠成一个圆润润的元宝,轻轻放到墓前。
第二个就拆折还原得很快了。
傅景看着她的动作,愣了又愣。
就这样蹲在顾青瓷的身边,静静地望向她手上的折纸。
“……”
两个人在爷爷奶奶的墓碑前。
傅景仍由顾青瓷叠着,她抱着手臂,也不帮忙,只是抬眸笑吟吟地说:“爷爷奶奶,看看你们孙女的媳妇儿,多么乖巧的媳妇儿。”
顾青瓷稍弯了下唇,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