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是仙人球花,你可别给我浇死了。”
“……”
“还有,你不是我的顾阿姨吗。”
“……”
半晌,顾青瓷轻轻笑了下,柔声说:“星星,你还挺会欺负人的。”
这种含着嘀咕的语调叫她的小名。
听得傅景耳根泛红。
她低着头,抬手用掌心使劲按了按脸颊,仗着她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继续憋住气说:“我欺负你什么了?”
“是后天回来,对吗。”顾青瓷又笑,语气转而正经地问,“需不需要姐姐去机场接你?”
傅景沉默几秒,突然低声咬牙切齿地问了句:“秦子衿总不会跟你是关联账号吧?!还是你把她的账号盗过来用了吗!”
她刚刚才跟秦子衿讲的事。
还热乎着呢,竟然就传到顾青瓷耳朵里了。
“跟她关联的人怎么可能是我。”顾青瓷轻轻叹气,“你别冤枉姐姐。”
傅景的手机突然“嘟”一声,提示又进了一个电话。
是江建华打过来的。
傅景目光环视着周围,并没有看见任何熟人的身影,机场实在太大,不接赶紧电话肯定是不行的:“姐姐,我开始要找导师了,先挂了啊。”
稍微有点着急时。
她又下意识地叫起姐姐来了。
“好的。”顾青瓷声音带着笑意,“好好学习,早点回家。”
“……”
—
傅景接完江建华的电话,快步走去他说的地方集合。
也见到了学妹。
一个个子矮矮的女生,剪了个齐耳短发,身高才刚一米五出头的样子。
她穿着烟灰色的卫衣卫裤和球鞋,眼睛和脸都圆乎乎的,外表看着比傅景还像是稚嫩的初中生。
傅景愣了又愣。
江建华给她们简单介绍了下:“她叫蒋秋彤,一个跟你一样很有科研天赋的努力派。”转头又说,“傅景,你的榜样学姐。”
傅景还没来得及说话。
蒋秋彤挠了挠头,盯着她,弯眼笑了下说:“老师之前从来没那么夸过我。”
话有些轻松逗趣的卖乖之意。
傅景是真憨,连忙跟着点点头,“嗯,也是他第一次那么夸我!”
江建华:“……”
他们去拿登机牌的时候。
漂亮空姐帮忙把傅景的安排到了蒋秋彤的旁边,同时微笑地告诉江建华,由于他是这个航空公司的会员,所以免费帮他升了个商务舱。
江建华点点头,一脸风轻云淡地背着偌大的双肩包,转头对两个学生说:“我先去登机了,你们两个注意不要上错飞机。”
他独自泰然地走向通道。
望着他的潇洒背影,傅景讷讷地说:“我还从来没坐过国内航班的商务舱诶。”
蒋秋彤感叹:“幸好是踩点来的,直接排队登机就行,否则我们岂不是还要在外面,眼巴巴看着导师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喝茶吃点心?”
傅景哈哈笑起来。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很快登机。
进了飞机关掉手机,继续闲聊,没一会儿就有点熟悉起来了。
蒋秋彤问:“学姐,你以前跟导师开过会吗?”
傅景摇摇头,“没有啊,他从来没带我去过外地。”
“果然,”蒋秋彤把双肩包塞在椅子底下,随口地说,“其实这次机会还是我哭来的,他说带女生不方便,我暗示他这样有重男轻女嫌疑,然后他说那得再带一个女生。结果那个女生竟然临时说不来了……幸好最后学姐你来了。”
傅景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好,跟着坐下,边绑安全带边认真地说:“我感觉这种学术研讨会应该都是汇报性质的,怕自己去了会听不懂。你好厉害啊,敢主动跟老师提这个。”
蒋秋彤:“主要是他只问男生有没有空,那我听见就非常想去了。”
傅景:“……”
“不知道为什么,”蒋秋彤伸手越过她把舷窗打开,目光望着她,似无意地说,“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的姬雷就响了。”
“嗯?”傅景歪了歪脸,一下子没听懂,“什么响了?”
“没什么,”蒋秋彤闻言只是弯眼笑了下,圆眼圆脸显得无辜极了,她扯开话题说,“我们导师好像就是z市人吧。”
傅景:“嗯啊。”
她们开始两个人一人一句地吐槽江建华。
聊得热火朝天的。
“……”
傅景隐约感觉,这个学妹应该是挺喜欢自己的。
她也挺喜欢她的,能聊到一块儿。
—
飞机提前十几分钟就到了。
出了机场,出租车在门口排着长队。
傅景用讲闲话的语气问:“老师,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在这个城市开国际学术会议?”
江建华走向出租车,他帮傅景把行李箱收到后备箱里,顺口回答:“因为十八线小城市的酒店场地比较便宜。”
蒋秋彤:“……”
傅景老实巴交:“可是老师,这里并不是一个十八线城市啊。”
江建华没再说什么,他径直绕去副驾驶坐进去。
傅景也拉开后座的车门。
蒋秋彤见状,小声地对她说了句:“不管导师对自己的家乡是怀着怎样的爱恨情仇,在他黑这个地方的时候,你记得千万不要附和啊。”
傅景先下意识点头:“嗯。”
旋即心中微微感到窘迫,为什么学妹还会特意关照自己这个……
她看着像是一个情商那么低、那么需要操心的人吗??!
上了车,傅景开始问这场学术会议的具体细节,她来之前简直什么也不知道,又想起来问:
“老师,有什么服装要求吗?”
江建华在迟疑很久之后,说了句:“应该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
江建华:“不过你们就穿个有点跟的鞋子。”
蒋秋彤笑着插话:“老师你也准备穿高跟鞋吗?”
“我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江建华气笑了下,重新接着说,“……反正不管什么场合,你们女生穿双带跟的鞋子都能应付的,像我们这些老男人比较麻烦,穿个大裤衩怕被人家说不尊重,穿个西装,又铁定被熟人笑过来卖保险了。”
他说完,回头看眼傅景,意味深长地说:“你这小学妹的嘴可凶巴巴了,有时候被她怼了都反应不过来,这种本事你真要跟人家好好学习学习。”
傅景:“……”
蒋秋彤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完全没有攻击性,模样软软地说:“嘿嘿嘿,我就是仗着我导脾气好,才成天没大没小的。”
傅景这才发觉这个小孩模样的学妹贼厉害,既有学术成绩,还能又有情商加持。
她感叹地问:“你当初为什么学物理呀?”
“小时候的兴趣,我小时候看了很多纪录片和科普书籍,就一直在思考量子纠缠到底是为什么,怎么想也没有答案,想得魔怔了,最后觉得如果我能彻彻底底弄清楚量子物理,下一秒死了也是可以的。”
闻言,傅景目光闪烁了下,升腾起一股油然而生的同类感。
她连连地点头,想了想:“这个叫朝闻道夕死可矣……说明你是为天地立心的人。”
蒋秋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坐在副驾驶的江建华立刻拊掌:“不得了了,傅景竟然会说这种漂亮话。”
“……”
这话是秦子衿以前说过的。
她主要是贬低那些酸腐文人,然后跟傅景说,以前儒家的那句读书人士大夫专属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在是属于大家的。
她说:“真正为天地立心的,是你们这些研究自然科学的人,为生民立命的,是我这种以后想去体系里为群众谋一份保障的人,为往圣继绝学,说的是我们从小到大遇见的老师和教授,为万世开太平的,是我们戍守边疆保卫祖国的军人。”
“……”
傅景很喜欢她说话时,眉目间那种满怀志气的自信模样。
还因为秦子衿难得把她们两个人放到一起夸了。
所以那段话,傅景过很久都没有忘记。
现在她拿去夸了夸学妹。
被导师笑了。
傅景憋着没解释,下巴微扬,认认真真地道:“老师,我其实是一个很有文学修养的人。”
江建华哈哈大笑地说:“蒋秋彤,听着吧,你学姐要吹牛了。”
“……”
一路闲聊着到酒店门口。
傅景摸着手机,想跟秦子衿分享一下自己的位置,却发现手机找不到了。
她反复思忖。
可能是外套的口袋太浅,路上掉出来了。也可能是被擦肩而过的人顺走了。
不久前确实有个人过来撞到了她。
“老师,”傅景讷讷,赶紧报告地说,“我的手机好像被人偷了。”
“……”
蒋秋彤问了她的号码,打过去试了试,手机还是关机的状态。傅景在飞机上就关了机,所以现在还无法判断到底是被偷走了,还是掉了没来得及被别人捡到。
关机状态无法定位手机。
江建华立刻帮她报警找手机,同时叮嘱说:“多半是找不到的,你先赶紧打电话冻结一下银行卡之类的。”
傅景连连点头,下一秒又呆住:“我拿什么打电话?”
蒋秋彤插话:“先挂失手机号码就行。”
她帮傅景往营业厅打了个电话,先锁住了卡。
距离下午的学术会议还有段时间。
傅景拿着卡包,跟着蒋秋彤去最近的营业厅补卡和买手机。她对丢手机这件事很无所谓,毕竟口袋里的闲钱多。
结果跑到营业厅,被告知只能挂失冻结号码,在外省没办法直接补办。
蒋秋彤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不可以啊?网上说可以直接补,排队前后等半个小时就行了,怎么你这儿变成不可以了?”
营业厅的工作人员态度很差,眼皮也不抬起一下,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像在玩游戏:
“网上可以,我们这里不可以。”
傅景:“……”
蒋秋彤忍着脾气问:“那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都说了啊,网上可以啊,”工作人员似乎被问烦了,她翻了个白眼,拖腔带调地说,“你直接线上补卡付个邮费不就给寄过来了啊——”
“……”
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到本市再直接去营业厅补卡比较方便。
傅景捏着卡包塞回口袋里。她算脾气顶顶好的人了,受到这种服务,也不可能还说要在这里买一部新手机。
她得到答案,拉着蒋秋彤赶紧回酒店开会了。
反正只要身边有人,就不会耽误事情。
两天的时间而已,有没有手机她都无所谓。
—
不参加几次这种学术会议,傅景对江建华的江湖地位还只是片面认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奇地看着好多有名气的大牛都过来打招呼。
客客气气地给江建华递名片,还围着他讲话。
连带着她跟蒋秋彤都是香饽饽。
茶歇间隙,傅景起初的新鲜感褪去,对来交谈的人已经有种应接不暇的疲倦感。只是强撑着微笑,小心翼翼地藏住社恐的本性。
一直到会议结束,还有酒桌饭局。
傅景突然发现某个只闻其名的大牛也在场。
她拜读过他很多篇论文,脑海中的本尊应该是慈眉善目的老教授,结果是一个烫着鸡冠头,漂染成三种颜色的非主流中年男人。
她深深震惊了。
吃完饭,傅景觉得身心俱疲。
回到房间,累得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手脚都是软绵绵的。
傅景匆匆地理了下行李箱里的东西,然后去洗澡。吹完头发,趴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
看见蒋秋彤还在看电脑,不由诧异:
“你还不休息吗?”
“嗯,”她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视线还在屏幕上,轻声地说,“我要再看几篇paper,不然总觉得今天什么事情也没做,不太能安心睡觉。”
话落,又体贴地转头问:“这个台灯会不会太亮了?要不然我把灯关了?”
傅景忙说:“不亮,别关掉,黑暗里看电脑会对眼睛很伤的。”
她自个人躺躺好,盖住软绵绵的被子。
“……”
傅景闭着眼睛,也能看见黑暗里那一抹亮光。
虽然光线并不刺眼,但默默扎心,学妹还在看文献学习,她这个应该做表率的学姐却竟然已经早早地瘫在床上了……
现在才几点钟???
好像有点没面子啊!
算了,人和人是不同的。
如果这样比较下去,将会是永无止境的。
可是……
傅景躺着又内心挣扎了会儿。
她现在发过几篇文章?收获了什么?今天的会议内容都听懂了?这些问题不停地飘荡在她脑海里……
傅景突然直起身,踩进拖鞋,去包里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抱出来。她表情强装镇静地说:“嗯,我也睡不着,还是得看会儿论文的。”
傅景说是这么说的。
她坐在另外一张课桌上,打开文献却困得脑子糊里糊涂的,半行英文看半天,简直恨不得全选塞到翻译器随便看看机翻。
本来昨晚就几乎没睡。
“……”
她仗着学妹看不见自己的电脑屏幕,干脆开始摸鱼。
悄悄地登入社交账号。
看见蒋君雯给她发了很多消息,从早晨开始吃了什么东西,遇见了什么奇葩的事情,再到网上看见了什么搞笑的段子。
她们俩每天都会瞎聊很多。
最后几条消息:
蒋君雯:[你怎么还不搭理我]
蒋君雯:[?]
蒋君雯:[姐姐,你应该不是会议主讲吧,为什么连看手机的功夫也没有]
蒋君雯:[生气了?]
蒋君雯:[对不起嘛,我不该随意把你的话给顾青瓷透风的,我错了/委屈]
最后一条正好是两分钟前。
傅景本来想告诉她是自己的手机不见了,补卡失败,白天又一直在忙的事情。可到底是弄丢了还是被偷了都不知道……
好像显得自己傻乎乎的。
她决定隐瞒起来。
至于把自己说的话告诉顾青瓷……这事不提她早忘记了。
怎么可能还生气。
傅景顺着说:[那你下次还敢吗?]
蒋君雯:[……不敢了,奶奶,你怎么能冷暴力我!]
傅景:[谁是你奶奶,不敢就好!]
傅景:[跟你说我今天看见了好多大牛]
她的字还没打完。
快速敲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有存在感。
蒋秋彤回过头,万分崇拜地说:“哇,学姐那么晚了还在写论文啊。”
傅景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深沉地说:“嗯啊。”
她忙摆出一副写论文时候的严肃表情,快乐地打字跟蒋君雯聊天。
—
秦子衿跟她瞎聊着今天遇到的事情,女朋友又来打听情报。她思索了会儿,只得无奈地把聊天记录截了个图。
蒋君雯:[对不起嘛,我不该随意把你的话给顾青瓷透风的,我错了/委屈]
傅景:[那你下次还敢吗?]
蒋君雯:[……不敢了,奶奶,你怎么能冷暴力我!]
傅景:[谁是你奶奶,不敢就好!]
秦子衿选取,把这一小段对话发过去了。
—
窗外下着大雨,今夜月色很亮,连带着星星也闪烁许多。顾青瓷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边喝边望向远处,雨打在香樟树的叶子上,打在装饰的鹅卵石台面上。
喝完咖啡,顾青瓷登陆了尘封很久的账号。
看见好友列表里面,傅景的那个绿色的点:[在线]
她看着这个标志。
像一个信号,或者说,给黑夜里海面上的船舶航行指引方向的灯塔,沉默无声,静静存在着。
虽然跟自己隔着万里之遥。
“……”
—
酒店里,傅景聊着聊着,又开始犯困了。
她看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发呆地想顾青瓷会不会也给她发了什么消息。
应该不会的,毕竟她那么忙。
之前就很少闲聊。
她平常跟秦子衿聊天习惯用企鹅号,加顾青瓷则是用的微信——因为秦子衿说年纪比较大的人都习惯用微信联系。
没有手机就无法登陆微信。
连确认一下都没办法。
傅景轻轻地叹口气,顺便登陆邮箱看看前几天投的稿子,审稿人有没有回复了。
却看见一封私人发来的新邮件。
发件人是熟悉的名字。
顾青瓷的网名。
“……”
傅景有点懵懵地点进去。
看见竟然是一段长长的文字:
启信佳。
星星,你已经整整一天没有接听我的电话了。
思来想去,决定给你写封信,来为自己做些辩白。
事情开始的误会,只是陶娴在跟你开玩笑。因为她以为你进来酒吧第一次,第两次,绝对不会再有第三次。
因为要替我这个朋友保密,所以一直没有纠正过这个信口胡说。
抱歉,应该是姐姐骗了你。
之前说没有故意骗你,也是在避重就轻。
其实很多次,我都想着该怎么告诉你实话,没说的理由在后来变过很多次。
星星,我生性冷漠,没有尝试过对别人的热情回以温度,也很难亲自体会到感情的萌发和灭失。一切人和人的联系在我眼里只是数据而已,可供解读使用,可供撰写编制,并且这些数据需要进行定期的维护。总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用理性处理的事情。
所以归根到底,为什么我不早点解释清楚。
大概是,从那个由玩笑引起的误会开始,到之后我们的相处……姐姐觉得你是在喜欢一个相貌漂亮、没有工作的柔美女性。
星星,姐姐跟你的理想型,差距实在有点大。
我很抱歉,任你误会了。
我的父母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离世,明明是靠着他们的遗产起家做生意挣钱,却说成是在花父母的钱。虽然不想承认,但如果说心中没有故意…
我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星星,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当一个你心中幻想的那种——普普通通被父母养着的单纯女性,跟你平凡地共度余生。
你觉得,像我这种人都是反社会人格的。
星星……
虽然如此,但我平生没有做过坏事。
星星,以前和你说过,我是很有佛缘的人。
“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我本打算守着这句话独身过完这一世的。
以为你很快会消气,睡一觉就会没事,明天又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
以为你在撒娇等我来哄你。
以为就算离开,你也不会切断联系。
或许还自以为,你真正离开……我的平静还能回来。
今晚窗外的星星很亮,我盯着看了很久,这个家里没有你送给我的那一副星辰相框。
又想到你之前说过,星星是永远。
真的会永远吗。
你总是能不经意地,把我的心弄乱。
星星,你的仙人掌我不敢浇水了,还是等你回来照顾它吧。它很想你的。
星星,你快一点消气。
你怎么可以,让我联系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