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首跌落,黑血喷出。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杨朝夕长剑一回、未沾染半滴血渍,便收入剑匣中,直教人猝不及防。
“好剑!”乞儿帮帮主龙在田虽知杨朝夕得了一柄厉害古剑,却是头一回瞧见他出手,登时被这削铁如泥的承影剑惊得合不拢嘴。
吴正节吴天师却是眉头微皱,略一沉吟道:“这一剑虽是快意,只是想要盘问来龙去脉、却再无可能。也罢!这兕妖生来便具怪力,皮甲又是极厚,人力颇难制服。若被它吃了痛、挣脱开去,再引来救兵,反而更加麻烦。杀便杀了,也无甚可惜。”
元夷子佟春溪亦收了佩剑,闻言揶揄道:“吴天师素来言语耿直,怎地今日说话、竟圆转起来啦!”
几人说话间,却已抛下那断头兕妖,继续往山腹更深处而行。才见被“无孔不入”毒翻的、不只是那兕妖,还有十多只未及走脱的山鼠,以及散落各处的蝙蝠。
反观入洞六人,却因上岸之时,杨朝夕摸出解药瓷瓶、给自己和几人???????????????提前嗅过了那蛇舌草的花粉。是以入洞之后,才能免受“无孔不入”的影响。
六人借着火把光亮、缓步抬足,几息后便行至那水瓮粗的石柱前。只见两个女尼双目紧闭、头颅低垂,躯干和四肢都被紧紧捆缚在石柱上。
其中一个缁衣散乱、玉体难掩,嘴角带血,颈有抓痕,脸颊、眼眶等处还有明显的泪渍和淤青。加上两股内侧已然干涸的斑斑血渍,显是遭了妖物凌辱,才落得这般惨状。
“天杀的畜生!!”
风夷子许梅香见状目眦尽裂,口中一声喝骂、身形已跃出丈许。手里长枪突刺而出,顷刻没入那兕妖尸身,却从另一面透了出来,将其扎了个对穿。
杨朝夕望着石柱上衣衫不整、昏死过去的女尼,双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却是已经认出这女尼的身份:正是花希子崔琬的贴身侍婢小苹。
而石柱另一面、同样被捆得如粽子似的女尼,才是他们苦寻不到的崔六小姐崔琬。虽泪痕犹在、容颜憔悴,所幸缁衣完好,气息如常,并未受什么折磨。不知为何,杨朝夕心中竟涌起几分庆幸之感。
“诸位道友,还请稍稍回避片刻。”
佟春溪自是认得眼前凄惨女子,不由心下一阵难过。当即请杨朝夕、吴天师、龙在田三人背过身去,自己随手连挥数剑,将崔琬、小苹二女身上绳索斩开。旋即和雪夷子丁陌娘一人一个,将二女分别扶起,又脱下道袍,将小苹纤瘦的身子裹起来,这才允许三名乾道转过身来。
龙在田亦是瞧得怒火中烧,借着转身回避之机、挥起手中绿竹杖,便将那兕妖尸身一通乱打。只打得兕妖皮开甲裂、体无完肤,才被吴天师一把拉开。
杨朝夕虽也深恨这兕妖淫邪狠戾,却知这洞中不宜久留,当即抱拳道:“诸位前辈!既已救出琬儿与小苹,还是速离此地为妙。今夜之事太过顺当,小道心中有些不安、却悟不出其中蹊跷。”
众人深有同感,当即相携而出。
然而刚出得洞口,却见崔氏家主崔曒等人,皆背对他们、面朝伊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两艘渔船便停靠在左近处,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听得杨朝夕等人将崔琬、小苹救出,竟顾不得回头一看,似是青黑一片的水面上、已然危机四伏。
风夷子许梅香未察觉到异样,当下撇嘴道:“崔师兄!我等甘冒奇险将花希子救出来,你不感激也便罢了,何故连她安危也不过问一声……”
许梅香话还没说完,水波微漾的伊水上、忽自水中冒出十多艘类似“赤马舟”的舰艇,将两艘渔舟并岸上众人团团围住。
那舰艇通长约五六丈,却只一丈多宽,上方平坦,中部略鼓,个个悬停在伊水之上。舰艇出水两息,积水便已排净,接着“嘭嘭嗙嗙”数声响过,舰艇中部登如蛋壳般裂开一道豁口。许多手持弓弩之人从中鱼贯而出,列作横队,将手中长弓劲弩瞄向崔曒等人,恶战一触即发!
“山翎卫!飞刀戒备!!”
就在舰艇出水的刹那,崔曒当即高声叫道。待许多弓弩手破顶???????????????而出时,他的嘶吼声已然变调,“退!!快退!!!”
危险猝然而至,不消崔曒提醒,杨朝夕几人已揽着崔琬、小苹二女,飞也似地缩回洞中。只有吴天师、龙在田二人艺高人胆大,守在洞口,一面全身戒备、一面左右观瞧。
“咻咻咻咻咻……”
箭矢毫无商量、如蝗飞至,在月华下拉出道道弧线,发出尖利刺耳的锐响!
接着便是“叮叮笃笃”的一阵乱响,伴随着不时传出的几声惨叫,却是有的“山翎卫”闪躲不及,被箭矢射中了身体。而大多“山翎卫”却是身手矫健,纷纷躲入渔舟之中,借着船舷、篷舱,抵挡箭雨的袭击。
箭矢有的落在山石上,敲出点点火星;有的却扎在渔舟上,渐渐地给渔舟植上了一层稀疏的毛发。
吴天师与龙在田守在洞口,一个甩起拂尘,一个挥动绿竹杖,倒也密不透风,将不断飞来的箭矢尽数挡在了洞穴之外。
杨朝夕搬运周天、气息流转,运出“视夜如昼”之法,这才瞧清楚龙在田手里三尺绿竹杖,竟然不时竹子所制!而是通体以青铜所铸,且特意锻造成竹枝形状。因年深日久,表面一层铜绿、早透入杖身之中,是以粗略瞧去,蓝湛湛、碧莹莹,当真似竹枝一般。
再看吴天师手中拂尘,通长不足两尺,形制略短,却是一柄麈尾。驱蚊扫榻,最为趁手。此刻悬在手里,圆转随心、挥洒自如,却比刀剑还要趁手些。更有淡淡紫气透出,显然是内息外放之功。
而洞外崔曒等人,却皆不见了踪影。
杨朝夕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接着向外张望。才见崔曒手提长剑,在杜箫客、宗万雄等几个幕僚护持下,缩在一艘渔舟后面,不敢轻易冒头。
“啪!”
一声爆响在头顶炸开,杨朝夕却只脑袋微缩、便将这一箭躲开。侧目瞥去,却是一枚羽箭射中山岩,因势头太猛、从中折作两截,蹦出去老远……
箭雨下过一阵,渐渐变得稀疏。一艘艨艟巨舰冲开水波、长驱而来!
巨舰共有三层,立面皆以生牛皮包裹,不惧箭矢与火攻。船舷两侧伸出数支长橹,次第划水,好似波上蚰蜒。
巨舰前头立着数人:居中一位身着紫襕袍、腰系金玉带,面上不怒自威,正是奸相元载。元载左右分别立着发妻王韫秀、景云观观主施孝仁、“南衙双鹰”秦氏兄弟、唐门六士、唐门六姝等人,真个是兴师动众,汹汹而至。
巨舰飞快抵近,冲势锐不可当。登时撞在一艘渔舟上,将之拦腰截断!
伴着汩汩不绝的声响,河水疯狂涌入渔舟。不到十息工夫、渔舟便侧倾过去,小半已没入水面。剩下部分沉入水中,也只是时间问题。躲在舟中的“山翎卫”们大多散落水中,有的抱着木板顺流飘下,有的则双手上举、拼力扑腾着,很快便没了声响。
元载瞧着水面岸上大呼小叫之状,嘴角又勾起笑来。接着手臂一挥,身侧“南衙双鹰”登时会意,取出一只“焰鹰”、当场燃放开来。
随着一道焰火冲霄而起,那“???????????????焰鹰”登时在半空炸出菊花模样,将两山一水都照得一片通明,刹那间竟盖过了月轮光华!只是“焰鹰”转眼即逝、化作数点凋零的火星,很快归于沉寂。
便在这“焰鹰”号令下,不论艨艟巨舰、还是那十多艘出水舰艇上,纷纷燃起了火把。不过十息工夫,登时便将卢舍那大佛并附近水面,照得似白昼一般。
元载见岸上众人依旧龟缩舟后,这才高声笑道:“哈哈哈!亲家公!今夜凉风畅爽、月明水清,恰是你我纵酒长歌之时。怎地一直躲着不出,难道要辜负这山水盛景?”
“元相……你、你莫要逼人太甚!”
崔曒心中早窝着火气。此刻见避无可避,登时将心一横、携剑而出,冲着元载怒道,“我家琬儿不欲和你那三子季能结亲,已然落发为尼,立誓终生不嫁……你、你到底还要怎样?!”
元载瞧着崔曒语无伦次之状,登时又是一阵大笑:“亲家公又犯糊涂了!想必今夜是吃了酒过来,才说出这番醉话。”
说着抬臂指了指左右灯火通明的舰艇,洋洋自得道,“不知亲家公以为,本相这些‘沦波舟’造得如何?可有几分宛渠螺舟的遗风?哈哈哈……”
“竟、竟然是‘沦波舟’!难怪入水不沉、潜来无声!”
杨朝夕心头大震,登时想起晋时王嘉《拾遗记》中所载之句,“始皇好神仙之事,有宛渠之民,乘螺舟而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沦波舟’”。今日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震惊。
崔曒却似豁出去般,当即又跳脚骂道:“好奸相!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却拿来造这些奇技淫巧之物!全不顾藩镇自雄、边患不宁,盛朝已露垂垂之相矣……”
元载闻言,面色不改,却又招了招手笑道:“今日休沐,不谈国事,你我把酒言欢便好,何必自寻烦恼?亲家公,你瞧瞧谁来啦!”
说话间,却见两个唐门女弟子,架着一个妇人走上前来。那妇人一声惊哭:“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