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合欢针,唯情可救身。
只是这情、却须是男女之情,颠倒鸾凤,食髓知味,其毒自解。
如若不然,强自钳情制欲、倒行逆施,其毒便会在体内扩散囤积。借由血气,催生毒瘤,以腑脏为给养,最终五内之气枯竭,精气散尽而亡
唐小冠几人脑中,登时皆浮现出师父唐敖所授奇毒萃要中所载词句,只觉从头冷到了脚趾。这“露水合欢针”所使细针并不少见,能叫人闻风丧胆的、自然是针上所淬烈性催情毒药“合欢散”。
“唐门六士”虽行事骄狂、手段狠辣,却也知武学一途精进不易,若能保有先天精元之气,而立之年时、未尝不能更近一层。届时才有实力去竞夺宗族要职,为后来之事铺路。待得那时,权、武、财、兵四样齐全,天下何等娇媚可人的女子求不得?又何必急于一时?是以“唐门六士”向来洁身自好,未尝男女之事。
然今日一朝疏忽,竟被眼前“美女蛇”阮菁菁算计,各人身中“合欢散”之毒,当真恨不得将此女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阮菁菁见身份被识破,却是若无其事,修颈高仰、笑得花枝乱颤:“原来唐门少侠、也知奴家雅号,真真羞煞人也!江湖人言、唐门皆是用毒的行家,想必不消奴家细说,也知中了这露水合欢针的后果。
如今时辰尚早,神都武林大会启幕还须空待些时候,几位少侠不妨随奴家至场外车中一叙。奴家自有妙法,能教几位少侠毒性尽去、飘然若仙咯咯咯!”
唐小冠眸光阴沉,强压着胸腹间鼓荡的热流、以及遍体颤栗之感,咬牙切齿道:“妖女!莫要痴心妄想!今日这仇,咱们记下哼!他日、他日必百倍奉还!!”
说完,转向群侠中一队钗环光鲜、裙衫艳丽的女子道,“唐小婵!我等不慎中毒、须回城寻医问药,这蛇蝎女子便交给你们了。不必手下留情!”
语罢再不犹豫,当即命唐小扇搀着唐小铠、又令唐小甲背起唐小瑜,自己则扶着唐小罇肩头,一径走出大校场,自寻了马匹,往洛阳城折回。
阮菁菁听闻“唐门六士”竟还有帮手,不由纤眉微挑,循着群侠视线望去。
果见一个身姿袅娜、眉目清冷的女子,当先几步跨出,信手抽出佩剑,虚指阮菁菁,一脸倨傲。身后五个少女亦是粉襦翠裙、雪肤花貌,纤纤素手握着长剑、横刀、判官笔、飞石索等兵刃,面色皆是不善。
阮菁菁自知方才以一敌六、胜了“唐门六士”,一则是因近来得高人提点,武艺大进,加上攻其不备,才屡屡得手;二则是使了些魅惑之法,令男子分心二用、才露出破绽,被她趁机破招。
此时见六名女子齐出,与“唐门六士”年岁相若、气度相仿,便知想要取胜会更加不易,登时轻笑一声道:“几位妹妹如何称呼?难道竟是方才那六个脓包的妻室?”
“满口放屁!”
那长剑虚指的女子、便是自号“广寒仙子”的唐小婵,见阮菁菁出言不逊,登时凤眸圆睁,高声叱道,
“我等清白同门,岂容你这淫妇污言相诘?方才你借讨教之名、行暗算之实,端的是卑劣至极!若果真有胆,不妨再尝尝我唐门六姝的手段如何?!”
身后唐小珞、唐小钗、唐小环、唐小佩、唐小钿闻言,当即各持兵刃、分两翼奔出,将阮菁菁团团围住。
阮菁菁玉手一伸,铁如意旋舞成花、便要动手。却见群侠中挤出个愁眉苦脸的儒生,手握一双镔铁判官笔,开口沉声道:“美女蛇!既已取胜、咱们只占一席之位便可,何须再做无谓缠斗?”
说话间,不知他身形如何一闪,便穿过六女、站在了阮菁菁身旁。旋即袖了双笔、向圈外灵真禅师遥遥抱拳道,
“灵真禅师,林某人所言,可否合这争雄夺位的规矩?”
灵真禅师正立在河南尹萧璟身侧,不知说着些什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忽听场中发问,登时眉头微皱,又低头与萧璟耳语了几句,才抬头合掌道:
“阿弥陀佛!一胜占一席,林解元如此提法,倒也合情合理!方才扬州八怪之言,实有些贪心不足,犯了众怒、亦是难免。
既然唐门六士与魏州八雄已各胜一场,这长轩之下,自该有两家一席之位。还望两家稍稍克制,纵有恩怨未了,不妨待登台打擂时、再行讨还不迟。”
灵真禅师说完,“唐门六姝”与阮菁菁不禁面面相觑。
原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此时却显得十分尴尬。七女心思电转,可又都不肯先行示弱撤开,气氛登时又陷入了僵持。
这时南面行来一驾肩舆,许多人影前呼后拥、煞有声势。肩舆上坐着个风韵犹存的贵妇,遥遥便道:“小婵!我唐门行事,素来大气,岂能与小门小派、旁门左道之人斤斤计较?撤下来吧!那一席之位,师姊便带你们坐上一坐!”
“唐门六姝”闻言,皆是面上一喜,各人不约而同向阮菁菁、林解元抛过白眼后,便往贵妇肩舆处簇拥而去。
唐小婵喜出望外,先福了一礼,便雀跃着拉过贵妇手掌道:“韫秀师姊!今日你这般装束,也是要一展拳脚吗?若是如此,咱们唐门的胜算、便又大了许多!”
贵妇正是元载发妻、唐门弟子王韫秀,套着一袭束身胡服,颇有几分英姿飒然之感。待肩舆行至长轩南侧,她轻巧一跃、便翻身下来,手中还携着一段绸布缠裹的包袱。看长短、形状,便知是刀剑一类的兵刃。
王韫秀领着“唐门六姝”与一众亲随,寻了那从南向北、第四把圈椅坐下,才又同唐小婵等人谈笑起来。
阮菁菁看着那“唐门六姝”趾高气扬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几度想要挟兵再上,皆被林解元劝解下来:“今日这席位之争,显而易见、是那奸相元载与释门提前串通好,使得一个小伎俩罢了。
目的便是要这武林大会尚未开始,群雄就为争这一席之位,斗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如此上了擂台,才会打生打死,好叫他们坐收渔利。这法子古已有之,唤作二桃杀三士,咱们见好就收,切莫中了这等圈套!”
阮菁菁依旧愤愤不平道:“林老大!菁菁虽懂此理,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唐门又如何?不过是一帮徒有其表、虚张声势的绣花枕头!若一会儿打擂,菁菁必叫那六个小妮子好看”
林解元捋须笑道:“都依你!咱们魏州八雄如今只剩四人,此番若还不能为田公报效立功,有何颜面再回魏州?那席位既是你赢下的、便由你来坐,咱们几个弟兄、自然最是疼你!”
阮菁菁妙目一翻、怒意全消,假意嗔道:“怎可如此!咱们魏州八雄自来奉你为首,若没了尊卑、岂不更叫那些大门大户的小瞧?再则若被田公知晓,也必不饶我”
两人说笑间,已招呼了不经和尚、熊百杀二人,汇齐了往把长轩行去。却是选了从北向南第四把圈椅,一番推让过后,终是让林解元在椅中坐下。
群侠眼见八席座位、顷刻只余六席,哪有不急之理?当即各自成群、截然分开,看向别门他派的眼神,都变得虎视眈眈起来。
大些的门派势力,譬如长安两衙诸卫、洛阳不良卫、中土祆教、南诏点苍派、东吴胭脂谷、岭南潇湘门、北地燕侠盟等,已然各自列阵,全神戒备,向四面打量着、权衡着对手。
而小些的帮团势力,譬如月漪楼、铁鍤帮、木兰卫、山翎卫、玄鱼卫、贱籍四友、西域番僧、番邦游侠等,也是各怀心思。却也都打定主意欺软怕硬,若能侥幸竞得一席之位、自是甚好,倘若不能、也没什么大不了。
另有一些或是有所依傍、或是临时抱团的游侠,也是背交一处,抽刀拔剑,时刻提防可能打上门来的狂人若是旗鼓相当、不妨拼力一战!若是势大力雄不防退避三舍、结个善缘。
大校场上,肃杀之气顿起!便连习习水风都冷了几分,吹在众人身上,激起层层鸡皮疙瘩。
当时是,一声高叫又从北面传来,在两山之间回荡,惊飞无数水鸟:“西平郡王哥舒将军到”
长轩下众人纷纷起身、转头观瞧,群侠亦循声望去。但见左右两队兵募、个个手执帅旗,向这边疾驰而来!
左队六人、手执长戟,长戟吞口下挑着一面蓝底黑边的旌纛,旗面上绣着斗大的两个隶字:哥舒。
右队六人则是举着长槊,长槊吞口下同样挑着旌纛,不过却是白底黑边。旗面同样有字,望去威风凛凛!
接着是并排八骑,皆手执牛角号,向日长吹,呜泱作响,一派肃穆之状。再向后十二骑,则手执陌刀,吞口下挑着黄底黑边的旌纛,亦绣着西平郡王姓氏。
十二骑中间,便是一匹通体枣红的骏马,马上之人一身戎装、军甲雪亮,手中提着一杆镔铁银枪,端地是李广再世、廉颇不老!
不是哥舒曜,却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