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目相对,寒意慑人。
围观群侠虽不惧怕,却也不愿卷入其中,纷纷撤身避退。大校场上,很快便让出一块不方不圆的空地来。
河南尹萧璟等人刚刚落座,正尝着香山寺知客僧奉来的茶汤,却看见眼前这一幕,各人嘴角、都不禁漾起意味深长的冷笑。
萧璟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望庐、春堂,你二人立在此处,想必也不甚自在。稍后西平郡王、元相他们一来,只怕越发局促。不若去校场外围,将你们麾下不良卫收拢起来,守在附近瞧瞧热闹。只是凡事稍忍耐些,莫要无端生事!”
陈望庐、陆春堂对望一眼,自然听出了萧璟弦外之音:
他们这些河南府衙出来的公门之人,若皆聚在长轩附近、自是妥帖万分。不必说有香山寺武僧护持,便是寻常游侠豪客,也决不会不开眼、跑来捋萧大人的虎须。
反而要提防的,却是元载召来的英武军、神策军等兵卒。若群侠肯安安分分放对打擂、各决雌雄还好,一旦脑腾起来,场面失控,保不齐元载会借镇压之机对萧大人动手。
若他二人带来的不良卫只顾瞧着热闹,却散落各处、不能聚拢。届时倘若变故陡生,众不良卫却无法回援,怕也只有捶胸顿足、仰天长叹的份儿了。
二人平日虽有些不睦,但事关主官安危,容不得半点马虎。当即齐齐叉手告罪,一道出了长轩,各自去寻辖下的几个武侯。
却说“唐门六士”本就看不惯“扬州八怪”大言不惭、狂傲无边的做派,此时又被言语所激,登时纷纷亮出兵刃来:
“六士”之首叫做唐小冠,绰号“细刃霜花”,只因他擅使兵器为一套三寸长、半寸阔的飞刀,以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牛毛飞针。飞刀之后多附有细若蛛丝的纶线,烈阳下肉眼难辨,便于将飞刀摄回。这纶线非同寻常,乃是以兽筋混以羊肠鞣制而成,极具韧性。
“六士”之二称为唐小扇,绰号“软羽柔风”,兵器便是一把望去平平无奇的雁翎羽扇。然以唐门数代相累的暗器底蕴,这羽扇自然另有玄机,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六士”之三呼作唐小罇,绰号“醉眼刘伶”,与那酒奴倒是一般的嗜好,酒不离口,醉是寻常。手中提着一只非金非石、非陶非木,望去圆鼓鼓、灰扑扑的酒罇。罇上有耳,绳索贯之,提在手上,倒不像是来拼斗、而是来赴宴一般。
“六士”之四唤作唐小瑜,绰号“从心所欲”,兵刃只是一柄两尺长的木如意,黑黝黝的、十分压手。且那如意还插在颈后,不停地搔着痒处。
“六士”之五则是唐小铠,绰号“不败金刚”,两手空空,并无兵刃。只是手掌、膝肘、躯干等要紧处,皆包着鼓鼓囊囊的黑皮,不似皮甲,却给人无懈可击之感。
至于“六士”之六唐小甲,前番已自报家门,“扬州八怪”自然记得。
此时见“唐门六士”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兵器之古怪竟不在他们之下,“扬州八怪”自然收起小觑之心,依旧摆个雁形阵,便向六人围来。以八敌六,在他们来看,自是稳操胜券。
岂料最先攻出的,却是搔痒不止的唐小瑜。木如意在他手中一旋、便如电光火石闪过,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如意云头顷刻砸在雪奴双手指节上。登时痛得他倒抽凉气、双手一松,楠竹扫帚登时脱手,拍在丈许外,连唐小瑜衣角也未曾碰到。
旁侧花奴见状,怒意喷涌而出,锄风冷然袭至,照着唐小瑜双膝便是一记横扫。唐小瑜收招不及、却未慌乱,只向身左唐小铠递了个眼神,木如意便调转方向,朝另一边月奴敲去。
月奴以桨作刀,挥手便是一记上挑,桨叶与如意撞在一处、瞬间便闻得“咔嚓”声起。回桨一瞧、又惊又怒,却见自己桨叶一侧、已被敲出拳头大的一个豁口!
月奴颇识木性,当即森然叫道:“一只搔杖罢了,竟然用的阴沉木!不知该说你唐门财大气粗、还是暴殄天物!”
唐小瑜蔑然不答,木如意收起、接着又向酒奴攻去。
却说唐小铠见花奴携锄偷袭,当即猱身跃出,抄手一接、恰好抓在那锄刃上。花奴见状,不由心下暗喜:
他这铁锄本就坚硬、刃端又开过锋,便是筑在寻常铠甲上,也能斩金截铁、破防而入,将那人腑脏凿个稀烂。此时这唐门小子竟敢徒手来接,这只手定然难保,若救治上再耽搁些、只怕半条手臂也要被截了去……
岂料这势大力沉的一锄,登时顿在半空。唐小铠掌心黑皮不知为何物,不但硬生生挡下锄刃一击,更将铁锄截停下来、挥掌打开。
花奴一时惊诧,待要挥锄再打,唐小铠已欺身上来,一拳砸在铁锄木柄上,一拳正中花奴前胸。花奴只觉双手一麻、胸口如堵,接着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香奴惊怒万分,右手鹊尾香炉一阵横敲竖打,当即将唐小冠数柄飞刀拨开。同时抽出左手,将那镂空香球奋力掷出。
但听得“噗”地一声闷响,镂空香球正中唐小铠胫骨、恰是那黑皮未及包裹之处。
唐小铠本来一记膝顶、欲攻花奴小腹,这一下若顶得实了,当场便可将之丹田废掉。谁知镂空香球呼哨而至,竟是形居声前!
待他听得动静、想要闪避时,却早迟了,香球撞在胫骨上,登时带起一股钻心痛楚。这痛楚登时将冲势卸掉大半,当膝盖触到花奴身上时、力道已十不存一,被花奴随手一格,便轻巧挡开。
花奴受创喷血之时,茶奴、雨奴已各携兵器,向这边奔来。然而唐小扇、唐小罇却斜刺里冲出,雁翎羽扇与套绳酒罇并发齐至,径直向两人面门攻来。
茶奴左手葫瓢遮住头脸,右手炭挝顺势向唐小扇臂弯砸下。谁知唐小扇变招也速,一手羽扇轻翻、登时将炭挝扫去,另一手却从羽扇上挟起两根雁翎,便向葫瓢刺去。
“啵啵!”两声短促的轻响过后,那雁翎羽根处已穿透葫瓢、直冲茶奴双目而来!
茶奴也是吃了一吓,脖颈本能后仰,才瞧清楚那两根雁翎的羽根处,竟嵌着两枚锋锐无匹的钢针!钢针距离双目、其实不到半寸距离,若他反应再慢些,不免要被戳破瞳仁、落得个有眼无珠的下场。
雨奴铁伞开合,时守时攻,伞头连戳连刺,皆被唐小罇一只酒罇挡下。眼见他膂力强劲,绳索拴着酒罇,抡得风声四起、难以近身。当即将铁伞张开,扭转伞柄、令伞盖飞旋起来,想要削断那笔直如棍的绳索。
唐小罇嘴角微翘,却是将方向一扭,比头颅还大些的酒罇、登时砸在铁伞上。只听“呯呤噹啷”一阵刺耳声响过,那铁伞上竟被砸出一个硕大的陷坑!
七八根伞骨被砸得向上弯折,想要收起,却已不能。雨奴震惊之余,手上却不慌乱,重又将铁伞擎起、转动伞柄,将伞缘外剩余的扁刃连成一线,向唐小罇脖颈削去。
唐小罇嗤笑一声,酒罇已拦在颈前。随着“叮叮叮叮”一串连响,扁刃刮在酒罇上、登时溅起数蓬微不可察的火星。
雨奴这才看清,唐小罇手上圆鼓鼓、灰扑扑的酒罇,竟是青铜所铸!被扁刃刮掉铜锈与灰尘的地方,已露出状如毫羽的纹路来。
便在他一愣神的工夫,眼前忽地一空,竟连人带罇不见了踪影。脑中讶异之感刚刚露头,便觉脑后风至,顾不得细想、忙将铁伞向后一倾……
“嘭——!”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铁伞终于不堪重负,被青铜罇砸成了一团残骸。雨奴虽险险避开,颈后与脊背上、依旧被伞骨带出数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只得拖着伞柄,抽身便走。
琴奴正与酒奴携手,与唐小瑜斗得不可开交。
忽地瞥见雨奴兵刃被破、狼狈而逃,而唐小罇却似不依不饶、定要置之死地才肯罢休。登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抱起铁琴便向那青铜罇拦去。
然而奔至半途,却忽地跳出一人、手执两杆判官笔,对着他周身要穴便是一阵点戳。琴奴更怒,铁琴盘旋而起,轻易便将一双判官笔尽数拦下;同时不忘拆下下琴轸、将铜弦弹出,伺机割伤这人双腕。
岂知这人手上工夫着实了得,一双判官笔握在手中,便如穿花蝴蝶似的、轻易便荡开铜弦,继续锲而不舍,向铁琴遮蔽不及之处攻去。
琴奴这才想起,此人便是那什么“双管齐下”唐小甲,专司截脉打穴之事。虽不易取人性命,却也是十分刁钻难缠的对手。正这般想着,忽觉腰后一道剧痛,接着身子便不受控制般、携着铁琴向前面扑去。
“嘭!”
唐小甲已然让开。琴奴却与铁琴一起,重重拍在细沙地面上,浑身酸痛麻木,一时竟无力爬起。扭头看去,却是方才缓过神的唐小铠,觑着他不妨、双拳轰了过来,登时将他轰趴在地。
在向更远处瞧去,“扬州八怪”其余兄弟也是守多攻少、败象已生。忍不住哀叹一声,旋即将转回头来,将一张脸都埋进了沙土里。
蓦然间,唐小冠忽地一声清啸、疾退丈许,手中飞刀尽数抛出!待“扬州八怪”挥兵格挡的一刹,十指连弹、数针齐发,登时下起一阵密密匝匝的牛毛“细雨”。
香奴等人心下一寒,忙又奋力挥格,然而手中兵器却似杯水车薪!直到刺痛感遍布全身时,才发觉那一阵牛毛细雨,竟是唐门暗器“牛毛飞针”!
针上显然淬了毒药,直叫人麻痒难耐,不由地便抛下兵器、各自抓挠起来。
然这痒却似愈发猖狂!不过十息工夫,香奴等人已在地上翻滚起来,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