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牛三不禁仰天大笑。
崔大见他笑声狂放、毫无惧意,以为他背后有什么依仗,便不敢当真动手。只是怒喝道:“你笑什么!”
牛三又笑了一阵,才面色一正道:“我笑崔府高门大户、素来行事霸道,今日却能对我们这群乞儿忍气吞声,果然是做贼心虚!”
崔大这才恍然,原来自己竟被眼前乞丐三招两式、便诈出了虚实,不禁老羞成怒:“宗万雄、杜箫客!还不动手?!一群叫花子!便是当场打杀,也不过多买几领草席、卷了丢去乱葬岗。尔等不须留手,若能多杀一人、这月便多一两银子的俸料!”
宗万雄、杜箫客闻言,俱是心头一动,再看同来的武者幕僚和护院,早已喜上眉梢。于是崔府众人,纷纷抽刀拔剑、提枪携棍,迅速与牛三等人战作一团。
然而交手数息,崔大便瞧出异样来: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儿们,攻防进退间,竟也暗藏玄机!既像六出飞花阵,又似行营合击之法。
宗万雄、杜箫客两人武艺着实不俗,在崔府中算排得上名号的两个。但被一群手舞棍棒的乞儿围住,却似一身本领难以施展,挥刀弹剑之际,处处受制于人。渐渐地竟守多攻少、难以突围。
其他武者、护院更不必说,一旦冲入群丐之中,便被迅速切割开来,一人便须同时应对三四个乞丐。这些乞丐下手倒也极讲分寸,棍棒只向腿脚上招呼,往往一棍既收、极少连攻。这些武者、护院哪里见过这种打法,不消盏茶功夫,皆已被打得四肢剧痛、弃甲曳兵,只有抱头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牛三等七八个掌钵,若单对单与宗万雄、杜箫客这种武者幕僚交手,未必能撑得过二十回合。可仗着这合击阵法之利,竟将宗、杜二人打得几无反抗之力。
宗万雄战力稍弱,接连吃了几棍后,手中“神通嗣业刀”竟也乱了方寸,直往杜箫客身后躲闪。
杜箫客亦是勉力支持,棍棒砸在剑脊之上,震得他虎口酸麻,全无往日威风。不禁惊怒交集道:“你们这是什么打法?!”
牛三又咧开黄牙、嘿嘿一笑:“咱们这打法有个名目,唤作‘打狗阵法’,专打狗腿!这位善人大概不知,狗头坚硬、打之无用,只有打坏了狗腿,才好听咱们摆布。”
杜箫客昔年也是中原一带成名的游侠,最好仗剑使气、斗鸡走马。若非年岁渐长,气力日衰,断然不肯寄食崔府。然而今日,眼见群丐这般新奇打法,自己竟闻所未闻、难以招架,便知必有高人传授。而这些乞儿既蜂拥来此,必也是那高人授意,若崔府不能好妥善化解、只怕后患无穷……思绪一杂、心念不专,登时右手四指便结结实实吃了一棍,痛得他几乎要抛剑便走。
就在众人乱哄哄、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崔府中走出位儒雅老者,双眸精光四射:“崔府幕僚上官衡,请诸位侠丐罢手、听我一言如何?”
牛三见来人身材伟岸、气度不凡,虽略显老态,却自有一股威严,猜想该是崔府的一号人物。才将手一挥:“弟兄们!先罢手,听听这老儿要说什么。”
于是两边之人各自退开,持兵而立,眈眈相向,显然皆已打出了火气。
上官衡见众人罢手,心中也是暗舒了口气,神色如常道:“牛掌钵、诸位掌钵!我崔府与乞儿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贵帮突然造访,想来必有缘由。诸位都是深明大义之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也好江湖事、江湖了,莫伤了往日和气!”
牛掌钵这才抱拳道:“久闻‘韬略先生’上官衡大名!今日得见,却不想是这般景况。哈哈哈!”笑罢,他揉了揉发痒的瘌痢头,目露寒光,“既然先生这般敞亮,牛三便不卖关子啦!昨日你崔府山翎卫,无故将我帮长老杨朝夕杨少侠捉去,彻夜未归。我等今日来此,便是接他回去!”
上官衡却是面上一僵,露出不解之色:“杨少侠亦是我崔府幕僚,若要他来,何须用捉?如今杨少侠也不在府中,想来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罢!”
牛掌钵也是一愣,没成想这老匹夫竟装了个死不认账,不禁怒意更盛:“上官衡,莫要装疯卖傻!我家帮主亲眼所见,山翎卫掳了杨长老一个相好的姑娘、引他去追,后来便不知所踪。你说山翎卫没捉,这又是什么!可敢叫我帮中弟兄进府一探?!”
牛掌钵说话间,便从怀里摸出一枚铁羽飞刀、抛在上官衡眼前,面露嘲讽之意。
“放肆!崔府是什么地方?岂容一群叫花子过来撒野!”杜箫客看到铁羽飞刀,知道难以辩驳。当下话头一转、怒声呵斥道。
管家崔大、幕僚宗万雄等人,已在一旁大声喝骂起来。乞儿帮众人也毫不示弱,各种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很快便与崔府众人吵成一片。
上官衡面色微冷,盯着牛掌钵道:“人分良贱,位有尊卑。我崔府即便不是显宦之家,也是传世数代的大族,岂容尔等横加亵渎!今日尔等啸聚滋事、意图不轨,我已差人报到了河南府,想来那武侯铺的不良卫、转眼便至!届时莫说我崔府、未给你乞儿帮留情面!”
上官衡话音刚落,已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乞儿、凑到牛掌钵等人耳边,一通嘀咕,便令几人面色更沉。
牛掌钵听罢,才知附近不良卫已向这边赶来,若果真遇上、难免有兄弟被殴被抓。于是狠狠瞪了上官衡一眼,又强笑数声:“弟兄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崔府既不肯施粥舍饭,咱们便去别处瞧瞧!富而不仁,自有报应!哈哈!咱们走。”
说罢,群丐果断分成数波,顺着崔府门前的几道坊曲,顷刻间四散而去。只留下如释重负的上官衡等人。
乌靴踏影,灰袍惊风。
天极护法覃湘楚、霜月护法李小蛮出了乞儿帮,当即瞻前顾后、东张西望,瞬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南市愈发萧条。放眼瞧去,齐齐整整的铺、肆、行、舍,皆大门紧闭,断绝人烟。偶尔几道人影匆匆走过,皆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两人躲躲藏藏,在空旷绵长的坊街上奔行,反倒显得有些扎眼。
两人七拐八绕,先摸进一家朝元布肆。布肆中昏黑一片,借着天窗和门缝透进来的光,勉强能看清些肆中布局。
小蛮正自诧异,覃湘楚却已轻车熟路、寻到肆中一处供奉着财帛星君的神龛前。又从怀中摸出两枚“开元通宝”,“当啷”一声、丢进星君身前的聚宝盆中。
说来也怪,那大钱入盆、只略略一响,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蛮美眸圆瞪,暗暗思索其中古怪。数息后,却听某个方位“吱呦”轻响,两排货架平移开来,一个稍显丰腴的妇人端着灯盏、扭着腰肢款款走出。一身脂粉香气,便是小蛮嗅到、也不禁熏然欲醉。
灯盏昏黄,勉强照得清三人样貌轮廓。那妇人却将灯盏放好,拢手作焰、向覃湘楚行礼道:“护法大人万福金安!苏锦这厢有礼。这位姑娘模样清秀、想来该是令爱啦!”
覃湘楚却是不苟言笑:“这位是霜月护法,你须认清楚了。”
叫做苏锦的妇人闻言,忙又行礼赔笑道:“恕卑下眼拙,竟不知教中尚有如此俊俏妩媚的护法!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卑下肆中、恰有新裁好的藕丝衫子绣罗裙,便送霜月护法大人几副……”
覃湘楚顾不得与她寒暄,当即打断她到:“苏锦,你照我二人身量,快寻两副寻常男子穿的褐衣麻袍来!我二人换了衣袍,还有要紧事做。”
苏锦当即向覃湘楚飞过一道媚眼,便又扭着腰肢、钻入了后堂。
小蛮听得他说要两副男子衣袍,当即会意,这是要她女扮男装,免得被太微宫耳目察觉。幸而自己懂些易容之术,想画个俊俏少年出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起心动念间,小蛮当即捧了灯盏、寻来铜盆清水,先将手巾打湿,将胭脂、腮红、鹅黄统统擦去。旋即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包袱,翻出螺子黛、鱼鳔胶等物,对着铜镜,在头上、双眉、唇边一通鼓捣。不过盏茶工夫,竟已变成个浓眉大眼、须髯贯腮的胡人!
苏锦恰好捧了袍衫出来,见小蛮身形如故、脑袋却似换了一颗,登时目瞪口呆。覃湘楚虽见识过她和手段,此时看到、也不免啧啧称奇。
两人自苏锦手中、各自取了袍衫,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当下便换了起来。
小蛮为乔装得更像些,又向苏锦讨来一段薄纱,将胸前鼓鼓囊囊之处、紧紧包裹起来,以便显得不那般突出。苏锦则端着灯盏,笑吟吟凑到近前、给两人打着光亮。看到小蛮浮凸有致的身形,不免露出几分艳羡之色。
两人换了装束,才大摇大摆出了南市。
只是当下线索太少,几乎无从寻起。两人略一商议,便决定趁着天明、先从魏王池寻起;宵禁前、赶回祆教头目的一处密会之所,一来询问地维护法有无收获,二来安排传教使一齐找寻;待后半夜,再摸进崔府查探一番。
然而半下午功夫,两人将魏王池附近尚善、旌善、劝善、惠训、道术、恭安诸坊寻了一遍。除旌善、恭安两坊,发现了些打斗痕迹外,其他皆是一无所获。
暮鼓催响,已过四巡。再敲过一巡,便是宵禁时候,长街通衢间,已开始有不良卫一队队奔过,驱赶着尚未归坊的行人。
两人一左一右、无精打采,徐徐往南市方向赶回。一个挂念女儿、一个想着杨公子,偶尔四目相碰,却是相顾无言。暮光斜斜照下,在长街上拉出浅淡却修长的两道影子,落寞且凄凉。
许久后,五巡暮鼓将尽,覃湘楚忽地停住脚步。
柳晓暮也抬起头来,只见眼前出现一座城隍庙:飞檐鸱尾,乌瓦石台,庙宇不大,却似模似样。
柳晓暮奇道:“天极护法,这小小城隍庙,便是咱们祆教中人密会之所?若我记得不错,此处该是临阛坊吧?”
覃湘楚微微颔首:“霜月护法莫急,且随我来!”
柳晓暮自是不疑有他,忙紧追两步,跟着他入了城隍庙。庙宇正中,便是高大威严的城隍大神,因暮色昏黑、看不清泥塑的五官。两人绕着台座,行至城隍神像后面。
覃湘楚在台座青砖上一番搜寻,忽地摸到某块青砖,轻轻往里一按。只听“轰轰轰”一阵沉闷的机括响动,台座后便露出一道幽深的隧道来,竟是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