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下,久久无法回神。
“这里损坏的还是比较严重的,若要翻修,就几乎得全部拆除了,我想了想,也就没这么做,只简单清理了一番,便一直放在这儿了。”
欧延熟稔地走到那张小桌前,将牌位前放着的香炉拿起来清理,语气平静,“后来我又调整了一下原本围绕着颐华苑设立的一些宅院,将庄内所有重心都转到了凌云阁周围,如此一来,久而久之,这附近便很少有人出入了。”
“我记得萧痕曾说,你初到棠钰庄时,就有一日误打误撞来了此处?”
这时欧延笑了笑,转头询问景年。
他语气轻松,只是忽然想到,随口一提。
景年此时却只觉四肢有千斤重,站在欧延身后,望着牌位上他父母的名讳,动弹不得。
这里就像另一个时空,一旦步入,便彻底与外界隔离开。
……
直到轻轻的噌一声,是火光被划亮的响声,才让她猛地如梦初醒。
她看到欧延手中正执着一支被点亮的火柴,心口一紧,赶忙上前,“我来吧!你……”
萧痕那晚说过的话还清晰地回荡在耳侧。
他因为这场大火……生了畏火的心病。
欧延见她心急火燎抢走火柴的动作,眉尾轻扬,“萧痕对你说什么了?”
景年没想到他竟然反应这么快,磕巴了一下,“嗯……该、该说的都说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欧延意料,微顿一下,又有些无奈地摇头轻笑。
“我已基本好了,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
景年本想反问他,既是如此,可之前庄里着火那次,他怎么会忽然反常到那副模样,话到口边,又打消了念头。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她。
……
“这火……要点到这香上吗?”
她转移了话题。
欧延点头。
景年便专注地引了火照做。
身子却被欧延从后面抱住,下巴磕在她肩上。
这可是在他父母的牌位前!
景年一惊,有些慌乱地挣扎,“别……你快站好。”
“以后,所有关系到这火的事,都由你来替我做好不好?”
欧延没有理会,低低地在景年耳边询问,竟是带了丝从未有过的使性子一般的粘人意味。
景年心口一松。
她抿了下唇,抑制着眼眶忽然涌起的一股热意,将香火点好,甩灭火柴放到一边,这才哑声道:“你都这样了,我自然是要答应的。”
“好。”
欧延又这样抱了她一会儿,才渐渐直起身子,走到桌前将香执在手中,带着景年一同叩首祭拜。
“父亲,母亲,儿子今日带了一人一同前来拜见,她是儿子此生认定要求娶的姑娘,名叫景年,明日……儿子便会随杨叔一道,进京向陛下请婚,临行前照例来看看你们,也算是第一次正式带人前来祭拜。”
景年听他言语间说不出的郑重,心中震动。
“儿子定会好好待她,待从京返回后,再与她一起在父亲母亲见证下,行成婚之礼。”
……
直到这一刻,景年才终于明白,现在,甚至是在以后很久很久,会支撑着自己一直走下去的信念是什么。
是欧延。
……
这个认知出现的一瞬,很多往事就像破闸而出的潮水,在眼前滑过的同时,才惊觉它们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内心深处多么重要的存在。
她更不知道,这种深刻进骨髓的情感,会在有朝一日,成为她活下去的意义。
是她之所以会是她自己,而非其他任何人的唯一信念。
更是她解脱和救赎自己的唯一出路……
……
同一时刻,欧延也有片刻出神。
尤其是当他得知景年已从萧痕口中知道了关于自己畏火的心病。
七年前那段混乱的记忆与经历,其实真的如他所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怎么回想起过了。
只是不想,却并不意味着会忘记。
那日毕尧说出景向岚纵火的事实后,很多原本想不通的事,还有很多当年被忽略的细节,就像是重演了般,再次涌上心头。
他以为自己释怀了,可其实一切都还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那是会伴随他一生的梦魇。
……
他记得……七年前出事的那晚是个阴天。
小雨淅淅沥沥的,从白天下到晚上,虽不大,却一直没有停的意味。
那晚他直到戌时才完成了先生白日布置下的课业,结束后便匆忙赶往颐华苑请安。
那一阵父亲公务繁忙,夜里常留母亲一人,按以往惯例,除非特殊情况,每晚他都必往颐华殿用膳。
那晚因课业耽误错过了晚膳,虽已事先派人前往告知,可他仍不放心,放下笔后便从凌云阁过了去。
哪知到得苑外,却被侍从告知母亲半个时辰前已乘坐辇车,往父亲处理公务的地方,专程送宵夜去了。
这是常有的事,他并未多想,复又折返回了凌云阁。
哪知那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还是完好无损的颐华苑……
而他对父母最后的印象,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一日清晨向他们请安时的模样。
……
子时后没多久,庄里忽然传来走水的呼喊,没多久便在全庄传开,一时间如炸开锅般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那时他还并未休息,依旧在床上温书,听到动静后立刻赶了出去,却得知走水的竟是颐华苑——
当他用尽了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到现场时,颐华苑的火势已大到了方圆数十米内无人再敢靠近的程度。
庄内一众弟子侍从起先还在拼尽全力运水试图扑火,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放弃了动作。
许是被那越来越大的火势越逼越远,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已是到了怎么做都无力回天的地步了吧。
也是在那时,他听到不知是谁的声音,高呼着庄主和夫人还在里面。
那个声音,时至今日,不止像一道魔咒,更是一把硬生生刺进他心脏的匕首。
后面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依稀只能记得他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往里冲,身后的人也拼了命在后面拉,他那时只有十五岁,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远远挣扎不过将他团团围住的众人。
最后他被数人一齐按倒在地,崩溃地对着大火的方向咆哮大吼,直至昏厥的前一刻,瞳孔中倒映着的熊熊大火,终究成为了一道深入骨髓的烙印,永远刻在了他十五岁的人生中。
……
时至今日。
……
欧延沉默地望着眼前桌面上的两座牌位。
时至今日,很多事变了,他也变了。
而他也很清楚,那些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去的念想,从未有一刻动摇过。
……
是该变天了。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