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
毕尧心中不忍,眼前画面倏地消失,一切又重回黑暗。
他上前伸手按住景年肩膀,想做些什么,又一阵无措,心中苦涩不已。
“这里发生了什么?”
景年跪在原地未动,满脸是泪地睁眼,近乎执拗地抬头追问。
“……”
毕尧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生父母,是北国东部一个小县城中世代务农的村民,家境贫寒……”
“你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只是……你的母亲在生你时难产而死,我刚到时,你也才堪堪从鬼门关被救回来,你父亲无力撑起这个家,我权衡之下,最终将你带走。”
“你的名字,也是后来由我所起的,姓氏取了与我们瞳色相关的字,名字……也是我对你此生能够平安顺遂的最大心愿了……”
景年紧绷的身子终于不堪打击地微晃动了一下,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毕尧心里一刺,赶忙蹲下身将她扶起。
……
原来……原来她的身世竟是这样的。
景年觉得心口好像半年前因救欧延而被刺的那一刀一样,疼得她浑身发冷。
泪水糊住眼眶,即便她努力睁眼,看到的却依旧是一片模糊。
她大口喘气,手下意识触向胸口,尖锐的疼痛感袭来,只是这一次眼前没有了往常那可怕的眩晕感。
……
毕尧一把拦腰将景年抱起,忽然一阵失重感袭来,景年眼前一花,下一秒已回到了棠钰庄那间房子里。
“景年……”
毕尧紧张地将景年抱到一张软塌上躺下,取过帕子为她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手抖得厉害。
……
这一天,他在心中预想了很久。
他,整个断情宫,都对她隐瞒了太多,以至于很多事他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这段故事,持续了一千年之久,也牵涉了太多人和事。
他恨自己明知这是一个火坑,却依然要将她往里推,更恨自己有心无力,看着那个人惨死在眼前,看着断情宫败落到如今的地步,却依然活着,什么都做不了。
景向薇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魔尊被封印后,景向薇被扣,皇室与江湖各派齐聚,蛮横霸道地共商对她的处置之法。
在那个满是迂腐官僚,和急于一举击垮断情宫的江湖三教九流的所谓“大会”上,断情宫被大肆谩骂,连带景向薇也深受恶言羞辱,极刑之下,遍体鳞伤。
其实那时魔尊浩劫,加上断情宫遭致的下场,不止外界,断情宫内部也不乏对景向薇的批判之声。
就连毕尧自己也因年轻气盛,产生过迁怒于她的念头。
只是他的感情相比起其他人会更加复杂,也更加……仅针对于她一人罢了。
……
于是,在那场最终敲定以火刑烧死景向薇的大会上,在所有公开反对要重处景向薇的人一个个被当场抓住带走,所有人皆是一派狂热与癫狂的扭曲氛围下,他最终噤了声。
也最终……眼睁睁看着那个衣着破败,依旧是一身来不及换下的大婚当日的嫁衣,却满身狼狈,沾满鲜血的女子,被粗鲁地带走拖离场地。
……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行刑那日,她四肢被牢牢桎梏于木制的十字架上,脚踩高高堆起的草垛与树枝,一身红衣被扬起的风吹起,与凌乱的发丝一起在空中晃动的模样。
上京的百姓几乎都来了,所有人都在辱骂她,他不知那些可怕而难听的词有多少进入到她耳中,只记得她在死前一直很平静,甚至……连嘴角都挂着淡淡的笑。
最后,火在行刑官的高声疾呼之下燃了起来,他乔装站在人群中,远远仰望着那件红色衣裙一点点被火舌吞没,却从未听到她有过一丝痛苦呻吟。
他们是火族人,最是怕火,可她却活生生被火烧成了灰烬。
……
后来……可怕的狂欢过去,所有人都像围观了场再普通不过的热闹般离场,整个刑场一瞬间空空荡荡,仅剩他一人。
那具烧焦的十字架仅剩残骸,而她却早已化为灰烬,连一丝头发都不剩。
……
五颗封印魔尊的灵珠在一番商议下,三颗交由皇室和棠钰庄、絮柳庄保管,另外两颗则遵照灵珠属性,放归并隐匿于自然。
如此,掌控天地之力的五颗灵珠便彻底消失在了世人眼中。
……
那之后,他麻木地回了断情宫,那里已被皇室联结江湖各派彻底封锁,再不允许火族出入。
原先巍峨的宫殿,如今却成了幽禁族人,暗无天日的牢狱。
他心灰意冷,却直觉此事不会就此了结。
果然,在世间一切陷入昏迷前,他最后的记忆大约停滞在了距离景向薇被处刑不到半月后。
魔尊的咒法并非降临于他被灵珠封印时,而是一切都回归风平浪静的半月后——
那天断情山上一切如常,因为与外界隔离,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却能明显强烈感觉到魔尊的气息。
许是修为更深,且更为年轻,昏迷前,他还是能意识的到的,惊疑的同时,心中又闪过一丝庆幸。
思绪陷入混沌前,他甚至侥幸地想,魔尊回来了,那景向薇,是不是也有可能复活了?
……
他带着这个问题沉睡了八百多年,心也在时间的流逝下,在残酷现实的打击下彻底冷了……
那些灰暗的记忆,自清醒后他便不敢轻易再碰。
可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就算千年前所经历的所有事再痛彻心扉、刻骨铭心,回头去看时,才发现很多细节其实早已记不清了……
就连她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
“你喜欢她吧?”
沉寂的房内忽然传来景年沙哑的声音。
毕尧僵住。
回忆彻底被打断,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坐在软塌旁,手中拿着帕子,已不知发了多久愣。
景年脸色苍白,脸上泪痕未干,却已平静了下来,墨绿色的眸子定格在毕尧脸上,声音虽哑,却带着一种透彻的冷静。
……
毕尧半晌未说话。
景年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