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在病房里亮着雪白的灯,喻思情是第一次踏入这里,她不敢去见躺在病床上的贺云渐,怕看到曾经那个温暖的男人变得死气沉沉躺在这儿,浑身插着透明管子,只能靠医疗来维持生命。
而今晚,喻思情就如同提线木偶走到了这里,她终于看到贺云渐,眼睫下的情绪异常平静,代替护工,用温热的毛巾先仔细地给他清洁擦拭了一遍身躯。
随即,便搬一条椅子坐在床前,替他修剪指甲,修长分明的手指真的很瘦,已经露骨了。
想来也是,躺在这一年余,换谁的皮相都经不起这样遭罪。
现在的贺云渐除了眉眼间依稀有以前影子外,他削瘦苍白得太吓人,脸庞的轮廓再也没有清晰完美的线条,肤色映着灯光就跟直接贴附在骨头上般,没有半点血色。
喻思情出神地看了他很久,慢慢地伸出手抱住贺云渐这具温度偏低的躯体,隔着衣服的布料,这样的距离让她内心感觉到异常的熨帖。
那些掺杂着恶意杂音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净下来,她默念了好几遍贺云渐的名字,像是这样,他在沉睡中就能听见般,随后微闭着眼,自言自语的轻声说:“云渐,我不想再这样度日了……我身体坏了,快死了……你救救我吧,给我条活路吧。”
她恨极了命运像玩弄蚂蚁一样折磨着自己,后悔当年在西餐厅兼职时,要对贺云渐主动说出那句话。
却从未后悔过爱他。
喻思情每当到夜晚的时候,都能在寒冷的空气中听见死亡的声音。
她忽然不愿意再这样靠服用精神药物,有一天没一天的支撑着残破的躯体,也不愿意像个活死人,煎熬地等待着贺云渐死亡。
“云渐……我想活下来……好好的活着。”
“老天爷越是要看我凄惨的下场,我越是要幸福活着……当年出生时被丢弃在福利院都弄不死我,再难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这条命,谁也拿不走,连我也拿不走。”
“贺云渐,我爱你……我要重新开始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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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情第二天离开医院,就签下了那份股权转让的协议书,她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孤女变成了继承贺云渐所有财产的年轻女富豪,身价财富在寥寥几笔之间无法估量。
这些年,她总是笑的,那双亲和力的温柔眼完美的隐藏起了伤痛,给人的感觉只有温暖。
而这一抹眼中的温暖。
却被昏迷七年后苏醒的贺云渐给如同镜面般打破。
早晨间的空气很冷,风携带丝丝白雾飘进了贺家别墅里,四周跟没有人气一样。
保姆按时起床要准备早餐工作,又有点犹豫楼上的动静,不知家主和喻小姐是什么个状况。昨晚出了听见主卧砸东西的声响外,就没有动静了。
直到快七点,保姆鼓起勇气上楼梯查看,探头探脑地走到主卧门前。
下一秒,倒吸了口冷空气,视线扫到那床沿处,喻思情坐在那,整个人都浸透了寒霜的白,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一样,垂眼看着贺云渐跪在地板上,削瘦的脸庞紧贴着她的膝盖,眉目压抑着痛苦的情绪。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一片狼藉。
无声地提醒着昨晚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保姆细微的抽气声,惊扰了僵硬着姿势许久的贺云渐,他眼角带着很严重的血丝,彻夜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看上去过于偏执,修长冰冷的手指紧紧握住喻思情露出一截手腕,用力到仿佛会折断:“我记起来了……你说过的一句话。”
窗外的天光投进来,将喻思情脸色衬得很苍白,在他字字清晰的话里,更没有什么血色:
“你说过的对吗?会给我生三个女儿……别想骗我,以后我会记得更多回忆。”
贺云渐不给喻思情开口撒谎的机会,将她这具冰凉的身体压在被褥里,脸庞也贴着她:“思情……思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不要想走,别想逃。”
下一秒。
喻思情扬手生生地打了他一巴掌,力道看似很轻,却用尽了她身体的力气。
贺云渐没有发怒,只是眼底浸上点嘲弄的凉色,长指攥住她的手往右边的脸贴,沉哑嗓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磨过的,入耳时觉得刺痛难忍:“每次就打一遍有什么意思,嗯?这边也宠幸一下。”
喻思情细密的眼睫压下情绪,用冰冷的语气质问他:“贺云渐,你记不记起过去有什么区别?我竟蠢到现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你有爱吗?你比谁都虚伪薄情,只会利用女人来忤逆你的姑姑。”
“你根本没有爱过我……从头到尾,你对我只有利用。”
“贺语柳想掌控你的婚姻,而你放着那些家世显赫的名媛不要,偏偏挑中了我这么一个可怜虫,不就是在找一个合情合理的正当借口在向你姑姑宣战吗?看啊,她呕心沥血培养的亲侄儿,为了爱情夺权,是多么的感人……”
喻思情疯魔了般笑出眼泪,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扎进男人的心脏,看他紧绷起下颚,就越发觉得讽刺:“我们都不配提这个爱字,骨子里呐,都已经烂完了……呵,呵呵。”
从始至终,是她看错了这个太能伪装的男人了,他不是苏醒后性情大变,是原本就是这副面孔。
只是失忆,使得他忘记在她面前伪装了而已。
喻思情麻木地躺在这张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任由贺云渐在盛怒之下撕烂她的衣物,直到凉冰冰的掌心覆在她下巴,狠狠地一掐,强迫着她看向这张熟悉的脸庞。
“你用喻家梵都绑不住我了……何况是那个莫须有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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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贺家已经没有人掌控的了贺云渐,他要留下一个女人很容易,无论是金钱诱惑还是虚情假意的哄骗,只要他愿意。
但是对喻思情,莫名的少了些耐性。
只要这个女人一旦说出不爱他的话,瞬间就能击垮他的理智。
贺云渐开始认知到喻思情具备了掌控他的能力,看似很微不足道,却能在关键的时候,令他生不如死。
隔三差五的头痛越来越烈,每回都伴随着一些记忆的闪现。
贺云渐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不是回忆,是睡梦中喻思情也会出现。
她裙子沾满了鲜血,可怜无助地在板上缩成一团,一直在电话里对他哭:“云渐……云渐救救我,救救我啊。”
贺云渐每次醒来时,身躯的感受就如同酗酒过后,能解救他的,只有看到喻思情还活生生的在他身边,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声,以及真实体温。
喻思情执意要走,他确实是拦不住,也无法真正把她囚禁在贺家里。
她一离开,贺云渐的病就更严重,每天醒来的眼底都是血丝,脸庞轮廓逐渐消瘦,也过分的锋利,甚至连周身气场都是阴郁急躁的。
贺家没有人敢凑上来惹他,都很有默契的避而远之。
直到某次,贺云渐在公司办公室午睡片刻醒来,发现贺睢沉正在端详他,薄唇吐字清晰:“脸色苍白,眼窝微陷,青胡茬……大哥这段时间是不太顺心?”
贺云渐从黑色的真皮沙发坐起身,长指理了理领口,眉目间终于浮现出近日不见惯常的温淡:“是谁吃饱闲着跑去你那边打报告?”
贺睢沉笑了笑,亲手泡了杯咖啡给贺云渐缓解疲倦,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来这,是给大哥分忧解难,青雾近三个月都不会再进组拍戏,小鲤儿有她妈妈照顾,大哥要是想挽回思情姐的心,倒是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
“不必。”
“哥,你该放下工作,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贺睢沉不是来跟贺云渐商量,骨节分明的长指从茶几的文件夹拿出一张名片,缓缓地递过去:“这位心理医生在行业内名声不错,太依赖药性是无法根治,也需要医生的辅助。”
贺云渐身体每个月都会体检,没有任何问题,他的头疼病,是来自心理。
贺睢沉将这间总裁办公室占据,不咸不淡地吩咐秘书把贺云渐的物品都锁起来,他穿着极为正式的纯黑色西装站在书桌旁,落地窗外的夕阳光晕笼罩着肩膀,以及精致侧脸的轮廓。
明明与贺云渐那么神似,却比他多了七分柔和,薄唇微抿起慢条斯理的弧度:“接下来公司的一切,都有我代理大哥掌管。”
……
贺睢沉重新回归公司,对于那些饱受贺云渐精神上折磨的精英下属来说,如同救世主来了。
他们无比羡慕严述自始至终都能跟在贺睢沉身边办事,毕竟找一个懂得养生,不会玩命似的工作,把自己当成没有感情机器人,还善于控制喜怒的老板不容易。
第二天起,所有人都没有再看见贺云渐,偶尔有八卦着想问问情况。
打探个半天,最多只能知道一点:
贺云渐有心病,在心理医生的提点下,亲自远赴纽约,去寻找被他遗忘的记忆了。